張順平第二天找到了家裏,說是隊長說了可以幫江嘉意曬這些蝦。
算是村裏接的這個單子,但是具體活計派給了張順平家,由他們家和江嘉意對接。
於是江嘉意當即就跟著張順平一起去了他的家裏。
這是江嘉意第一次到漁村。
雖然她來雲州島已經有些日子了,可一直在部隊周圍打轉,下山最遠也就是走到渡口和菜市場了,從來沒有到過村子這邊。
這裏離海邊更近一些。他們走到距離村子還有點距離的時候,就已經能夠聞到很濃的海水的鹹腥味了。
因為村子和小海洋的特殊關係,加之秦大友現在還住在村子裏,所以江嘉意這回來並沒有帶他們倆,而是把兩個孩子全都送到了衛生院,讓韓梅幫著照看。
海洋和軍軍其實是兩個特別懂事的孩子,又是在部隊院裏,不跟外麵人接觸,實際上根本不用怎麽看,他們自己都會玩兒。
有大人看著點也就是看著不讓他們跑到不該去的地方而已,很省心的。
張順平家在靠近村口的地方,是一棟泥草房。
牆是用黃泥加草壘起來的,屋頂搭著厚厚的椰棕。
他家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的地麵鏟得很平,上麵東一張西一張鋪了很多張竹席,上麵曬著很多的各種海貨。
江嘉意特意多看了兩眼,發現那些海貨基本就是她們家鋪子裏賣的那些了,東西是好東西,但是製作得非常粗陋。
例如那些蝦幹連煮都沒有煮,全都是直接撈上來後就倒在席子上曬著了,上麵都結著一層厚厚的鹽巴。
這棟房子不大,但是應該住了很多人,江嘉意進門的時候看到院子裏有四五個從兩三歲到六七歲的孩子在玩兒。
隻不過看到她來,就全都躲到屋裏去了。
知道他們來了,一對老夫妻從屋裏走了出來。
老兩口看上去都有六十歲以上了,和當地大多數漁民一樣,全都被曬得黧黑,又幹又瘦,臉上有很深的皺紋。
看到她,老漢並沒有靠近,而是蹲在家門口點燃一袋旱煙吸了起來。
而那個老婆婆則朝他們走來,笑著同江嘉意打起了招呼。
隻是她說的是當地的土話,江嘉意一句也聽不懂。
“這是我阿公,阿婆,你要的蝦由他們來曬。”張順平簡單地介紹了兩句。
江嘉意連忙同阿婆問好,雖然兩個人說話類似於雞同鴨講,誰也聽不懂誰說的是什麽,但開始的時候說的也不過就是幾句客氣話,大家說得還挺熱鬧。
張順平也不給兩個人翻譯,而是露出了一個不忍直視的表情,側頭望天,完全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江嘉意磨了磨牙,隻覺得中二少年真討厭!
又和阿婆說了幾句,她轉頭看向張順平,說:“你跟阿婆說,我先和她一起操作一回,讓她跟著我學,以後就讓她照著這樣自己做。”
說到正經事,張順平也正經了起來。
江嘉意讓他們把提前準備好的蝦拿出來檢查了一下,確定質量沒問題後就讓阿婆找出了剪刀,然後還跟她要了一根細竹簽。
她拿起一隻蝦,按照平常的方式剪去蝦爪,挑出蝦線,然後取出沙包。
一邊示範一邊跟一旁站著的阿婆還有張順平講解:“每一隻蝦都必須這樣操作,這樣曬幹的蝦吃著才不會磣牙。”
兩個人都一臉震驚的望著她的動作,顯然根本沒有想到曬一個蝦竟然需要這麽麻煩的步驟!
江嘉意的動作很快,轉眼就剪了五六隻。
張順平終於沒忍住,問道:“幹嘛這麽麻煩,直接曬不行嗎?”
江嘉意看了看他:“可以,但那樣曬出來的我不收。”
陳順平抿了抿嘴,不甘心地說:“可我們祖祖輩輩都是這麽曬的!”
“所以你的鋪子裏一天也賣不出去一斤。”
江嘉意實在是被這小子給蔑視得夠夠的了,觸底還會反彈呢,她終於沒忍住嗆了他幾句。
合作嘛,總要講一個相處愉快,誰想天天看他一個中二病少年的白眼?
再說了,江嘉意又不是不知道這蝦幹的利潤到底有多大?
按照她之前的做法,一斤蝦幹就差不多能賺兩毛多錢了,而陳順平他們做下來利潤肯定更高,畢竟他們新鮮蝦的成本比自己買的價格低多了!
所以,但凡會算算數的人都知道,她這三十斤蝦幹的生意是絕對值得做的。
又不用費什麽力氣,就是瑣碎點,幾天功夫就能掙十幾塊錢,可能比陳順平那個鋪子幹一個月賺的純利潤都多!
江嘉意已經想好了,這小子要是再敢翻她個白眼,她就自己去找村裏的隊長,直接和他談。
給張順平這小子個下馬威,省得他總在自己跟前蹦躂。
好在張順平也不是個傻的,聽江嘉意這麽說,他隻是氣鼓鼓地瞪了瞪她,卻沒有再吱聲。
旁邊的老阿婆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可她對自己的孫子太了解了。
看孫子這個樣子,伸手在張順平的背上拍了一巴掌,然後衝他念叨了兩句。
張順平拔腿就走,很快他就又拿了兩個竹剪刀回來了。
竹剪刀之前江嘉意在竹編店裏見過,但是沒買,這還是她第一回見有人使用。
這種剪刀是用竹片削薄磨出鋒刃,然後用鐵片把它們固定在一起,靠竹片本身的彈性來帶動它剪東西。
看著很簡陋,但是可以替代剪刀使用。
之所以會有這種東西出現,江嘉意覺得應該還是和國家鋼鐵產量不足有關。
人民群眾的智慧是最不能小覷的。
張順平把竹剪刀給了阿婆,阿婆又把老伴兒叫過來,兩個人全都坐在了江嘉意的旁邊,學著她的樣子一起處理那些新鮮的白蝦。
而張順平則去一旁開始燒開水。
幾個人一起工作,製作的速度就快了起來,很快第一鍋蝦就煮熟了。
料包是江嘉意自己帶過來的,她用紗布縫了個小包,裏麵放了八角,花椒等各種香料。
其實香料的種類很簡單,但是都不是這個時代一般家庭必備的東西,應該也沒人會仿造。
蝦煮熟後江嘉意與三人一起把它們放在重新洗幹淨擦幹的竹席上,並且留下了她自製的趕蒼蠅用的竹竿。
交代阿婆他們一定要盯緊,不可以讓蒼蠅落在蝦上麵,也不可以淋雨,之後就離開了。
離開之前江嘉意和張順平約好,自己中間會過來查看,要是有什麽問題讓他直接去家屬院找自己。
在外麵待了半天一身的汗,回去後江嘉意沒有急著去接兩個孩子,而是先回了家。
她想洗個澡再去。
結果還沒走到樓棟口,她就看到門口處停著輛三輪車,車上是空的,裏麵放著捆綁家具的麻繩。
她朝林政委家看了看,發現門是關著的,家裏好像沒人。應該不是他們家放的車。
想了想江嘉意想起之前韓大姐曾經說過,過年前會陸續有家屬來島上探親。
她覺得是不是樓上又有什麽人家屬來了?
如果是這樣,鄰居來人,總要打個招呼的。
於是快走幾步上了樓,準備去洗兩個昨天買的甜瓜,拿著上去看看。
江嘉意沒有想到的是,她這邊剛打開屋門,就與從樓上往下走的張超碰了個正著。
看到她,張超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手裏拎著的一個袋子,很自然地說:“我正準備找你呢。”
江嘉意愣了一下。
她和張超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說過話了,之前就是在路上碰到也就是點個頭就過去了。
她沒有想到再說話時張超會表現得這麽熟稔,就好像他們天天見麵一樣。
可江嘉意並不想這樣。
於是她沒有接話,而是往樓上看了看,問:“張醫生,你不是來幫別人搬家的?”
聽到她稱呼的這聲“張醫生”,張超的眸子黯了黯,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有點牽強。
自從那天表明了心跡之後,江嘉意就一直在躲著他,連去營裏都挑他們開飯的時候。
這一點張超知道。
隻是,麵對自己放在心裏這麽久的人,他還是想再爭取一下。
他笑了笑,努力用一種很輕鬆的語氣繼續說:“不是幫別人搬家,是我搬回來了。”
“你搬回來?”這一回江嘉意真的驚訝了。
張超點頭:“是,我本來就住在這兒,隻是同屋的戰友都去輪崗了,我平時也老值班,懶得跑就一直住在衛生院。這不是快過年了嘛,同屋那幾個都快回了,我先搬回來讓屋裏有點人氣兒。”
張超難得的一下子說了這麽多話。
雖然他解釋得有理有據,可江嘉意真不是很相信。
現在離過年還有些日子呢,更何況韓大姐已經跟她說了,輪崗的人回來要到過完年以後了。
隻是,她也沒法揭破。
她笑了一下,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點了點頭說:“那張醫生你忙,搬家事兒多,你先做你的事兒吧。我看見樓下還停著三輪車,你這是要去還車?你去吧,我先回了。”
說著她就推門進去。
在她轉身要關門的時候,張超伸手攔住了。
他歎了口氣:“嘉嘉,我又不是洪水猛獸,你躲著我幹嘛?”
“沒有。”雖然是心照不宣的事,可被這麽直接揭穿,江嘉意還是下意識地反駁了一句。
張超沒有再繼續往下說,而是將手中拎著的包遞給了她:“那天的事兒我聽說了,你別搭理他們。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不用別人說,大家都有眼睛,能看到。
我記得你小時候一不高興就纏著嘉強要吃罐頭,嘉強不在,我買給你吃也是一樣的。”
聽了這話,江嘉意的心裏忍不住感動了一下。
不過隻是一小下。
她知道張超此時對她的感情是真的,但正因為此才更不能給人留一絲一毫的希望。
於是她將手背在身後,堅定地拒絕:“不用,張醫生,我沒生氣,而且我現在已經不喜歡吃罐頭了。”
接連被她拒絕,張超的表情已經有點繃不住了。
他推開江嘉意徑自走進房間,把罐頭往桌子上一放,悶聲說:“你不愛吃就給軍軍和洋洋吃。我買都買了,難道還能退回去?”
說著,他指了指桌子上放著的一包大白兔奶糖:“武向陽送你能接我送就不能了?嘉嘉,對人得公平!”
江嘉意實在不能解釋那大白兔奶糖是武向陽拿過來給兩個孩子吃的。
而且作為回報,她原本就打算周末的時候坐輪渡去一趟市裏,看看能不能買點什麽把這份人情給還了。
麵對張超的執著,江嘉意開始頭疼。
她覺得自己必須想一個辦法快速從這個亂局裏脫身!
既不能傷害對方,也不能給對方留一點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