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主任顧不得背著手四平八穩了,腳下生風跑了過去,“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安主任剛升職不足半個月,他是真心希望自己聽錯了,安全生產事故的責任可大了去了。

要是鬧出人命來……

“還愣著幹什麽?男人全跟我走。”

這次供銷社進了一批陶瓷缸,可以醃鹹菜,也可以裝糧食,各個型號的都有,有輕有重。

卸貨的時候,是一個人在上麵搬,兩個人在下麵背。

上麵的人當然比下麵的人輕鬆,還能有空休息,那人就坐在車幫上,點了支煙卷抽著。

抽完了隨手把煙蒂一扔,綁缸的繩子都是草繩,怎麽就那麽巧,煙蒂剛好就把草繩點著了,旁人還沒看見。

何肖程就是在下麵背缸的。

“來,這個有點大,小心點。”

何肖程剛做好準備,有人喊了一聲不好,隻見一口大缸直直砸了下來。

何肖程還沒反應過來,大缸砸大缸,就把何肖程拍在了最下麵……

安主任現場指揮,“慢點慢點,先從一邊清理。”

人多力量大,何肖程很快就被刨了出來,閉著眼睛,灰頭灰臉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大家七手八腳把人抬到空閑處。

何肖程這個樣子,誰能看了不害怕?安主任派兩個人,拿上錢趕緊把傷號送衛生院去。

可千萬別出人命……

何肖程還沒有醒過來,醫生診斷之後建議住院觀察。

呼吸平穩,醫生判斷問題應該不大,安主任從工作單位支了三十塊錢,這是何肖程住院期間的夥食費。

診療費另算,單位出。

何母偷偷地收起來了,三十塊能做大事,至於大兒子,本身又不缺骨頭又不缺肉,家常便飯就行。

……

日子在一天天過去,陸安寧的生活緊湊而又忙碌:產婦的一日三餐,派出所三位警察同誌的一日三餐,管理小菜園。

瞅時間去催催主任,這人老是推三阻四的,離婚變的遙遙無期。

陸安寧很無助,這要是放到後世,她早離了八百次了,這都不離還能留著過年啊?

放到這個年代,就是渾身的勁你都使不出來,至今她還在寄人籬下,想要一個自由之身都不可能。

陸安寧發愁,等齊所長的愛人出月子了,哪裏是她的棲身之所?

晚上,陸安寧就聽見有人在拍門,周圍的雞也叫,狗也咬,又聽見值班室裏有人出來開門了。

隱隱約約的,陸安寧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安寧呢?快跟我回家去,家裏出事了。”

劉春生的聲音,“陸安寧,開門了,你大哥來叫你回家。”

窗邊探過來一個黑黑的腦袋,“安寧,我是你大堂哥陸安春,家裏出事了。”

陸安寧扒拉扒拉原主的記憶,原主沒有哥哥,但是她有三個堂哥,分別是陸安安春陸安夏和陸安秋。

原主的記憶裏,大伯一家對她們姐弟挺好的,可以說比她那個親爹強百倍。

陸安寧穿上衣服,這才打開門。

陸安春拉著陸安寧的胳膊往外走,“跟我走。”

陸安寧可不想這麽稀裏糊塗地走,她親爹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目前來說,何家和親爹是一樣,都不安全。

“大哥,我不會跟你走,除非你說原因。”

“二叔喝醉了,一頭栽進了河裏,怕是……”

原主對這個親爹或許還有感情,哪怕除了利用還是利用,但陸安寧不是原主,在她看來,有爹和沒爹一樣,死了更好。

不過,陸大明死了,身為人家的閨女,還是要回去的。

路上,陸安春問道:“到底怎麽了?你怎麽會住在派出所的?”

陸安寧就把在何家的經曆說了一遍,她是來自幾十年後的現代,不會像這個時代的農村婦女一樣,抹不開臉,說不出口。

果然陸安春很生氣,“他家兒子真是個畜生,老的也混蛋,妹夫也不是東西。等著,過了這事,我們來替你出頭。”

陸安春舉著火把,陸安寧跟在後麵,山路很不好走,腳上的布鞋都張口了,踢在石子上鑽心的疼。

陸安春走在前麵,給她掃著路上的石子,有石頭的地方還要提醒她一聲。

這麽一看堂哥和陸大明確實不一樣。

“大哥,那個誰是怎麽一回事啊?”

占著人家的身體,陸安寧總得問個明白,也好讓原主知道,她那個好爹是怎麽死的。

“唉,你還不知道二叔的脾氣,見了酒比見了祖宗還親,在前莊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貓尿,我猜的,一個人往家走,栽到河裏沒有人看見,自個又撲騰不上來……還是安遠沿小路去找才發現的。”

“你也別太傷心,我臨走的時候,二叔還放在磨台上控水,時間太長了,我們也都不抱希望了。”

傷心?陸安寧就像聽了一個笑話一樣,賣兒賣女逼死媳婦的人,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收他,誰攔得住?

在黑夜裏磕磕絆絆走了三四十分鍾,才到了陸家嘴。

村子裏已經有哭聲了,不用問,肯定是陸大明沒了。

陸安春說道:“到了巷子口你再哭,現在先忍住。”

“哥,想起我爹一百塊錢就把我賣了,想想他從來不拿我當人,我哭不出來。”

陸安春一下子噎住了,能讓自己的兒女都恨的人,他二叔自稱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

“黑燈瞎火的,沒有人管你真哭還是假哭,哭兩聲就行了。”

靈棚搭在大街上,陸安寧真就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哼哼了兩聲,就進了院子。

有人給她穿上了白大褂,又扯了一根白布條纏在頭上。

這是原主的大嫂,陸安春的媳婦。

“四妹,你去看看二叔,給他燒紙錢,保佑他到那邊有錢花。”

陸安寧走進靈棚,有幾個長輩模樣的人坐在裏麵,還有跪成一排的幾個女人,是原主的三個姐姐,陸安秀,陸安慧,陸安萍。

有牌位有屍裹還有疊好的紙錢。

陸安寧點著紙錢,放進了聚寶盆裏,然後跪在了一旁。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靠了過來,這是原主的弟弟陸安遠。

“四姐,咱爹沒了。”

陸安遠又瘦又小,臉龐也是黑黑的,如今躺在裹屍布裏的人,可是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有好吃的全進了他的嘴,連親生兒女都不行。

陸安寧用手給他擦幹眼淚,“哭什麽,再哭別管我叫姐姐。”

陸安寧靠在靈棚的柱子上,不言不語。

十八歲的年紀,正是花兒一樣的容貌,隻是整個人提不起精神,看起來有些憔悴。

麻花辮垂在胸前,頭發有些毛躁,她用手捋了捋,又垂下頭去。

這副樣子,在滿是哭聲的靈棚裏,顯得格格不入。

幾個長輩模樣的男人互相使著眼色,陸大明這輩子壞事做盡,死了也沒有一個人真心為他哭喪,幾個女兒也是迫於風俗才哭了幾聲,特則是這老四,從進門到現在,一滴眼淚也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