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章 再落凡塵
趙處野被一股強勁無比的力量擊中,這股力量來自他所祭出的符籙,轉了一圈,又回到他體內,卻已不認原主,狂暴地闖進經脈裏大肆破壞。
弱者之道原本不能用於進攻,對慕行秋來說這卻不是問題,吸法並釋放的過程他已經做過好幾次,熟門熟路,而且他和趙處野都飛在空中,上下無著,這股力量隻有一個宣泄渠道。
趙處野的第一反應是鬆手,發現自己被牢牢粘住之後,他也沒有驚慌,接連施展幾道法術,先是護住上中下三田,隨後引導那股不聽話的法力,反過來再次進攻慕行秋。
這場鬥法就像是相距不到十步的兩名力士互擲數百斤的大鐵球,拋的時候固然需要用盡全力,接球更是危險無比,光憑蠻力是不行的,必須選準角度與時機,以豐富的技巧化解鐵球的衝力,然後再反擲過去。
慕行秋與趙處野的距離更短,兩拳相接,留給對方的反應時間也更少,接招、化解、引導、還擊,一切都要在瞬間完成,趙處野的優勢是精擅道統高深法術,更從容一些,慕行秋的優勢是幾乎不用存思,大部分反應都是自動完成。
兩人都不開口,專心鬥法,趙處野不能手下留情了,魔魂重要,保住自己的命更重要。隻需眨眼工夫就足夠兩人互發一招,慕行秋胳膊的墨痕迅速消退,拳頭卻變得赤紅如血,每接一招就發出一聲巨響,配合著細雨,像是半空中的雷聲。
五行之劫中的水攻提前了一兩個時辰發作,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大部分雨點都還正常。另一些雨點卻是落地即炸,僅僅是一滴微不足道的雨滴,就能在地上留下深達七八尺的大坑,如果被這種雨點砸到的是草木或是人畜,立刻就會粉身碎骨。
這又是一場走運與倒黴的遊戲,雨點在空中時完全沒有區別,部分修行者或許能夠提前分出好壞,凡人隻能祈禱自己走運了。
慕行秋和趙處野每交一招都會消耗掉一點符籙之力,以聲響的形勢散發出去。在兩人周圍形成一個直徑數丈的無形護罩,遇到法術雨點,就會在空中引發一次爆炸。
這是一幅奇特的景象,兩個人飄在空中,外圍環繞十四件法器,更外圍是滴水不漏的護罩,連續不斷的巨響聲中,時不時發生一次爆炸。
這樣的鬥法持續不了太久,符籙的力量很快消耗殆盡,大鐵球變成了小鐵丸。兩人卻不會就此罷手,開始動用自己的法力繼續戰鬥。
慕行秋從這時起開始處於下風,這是短兵相接。他來不及吸收並轉化對方的法力,他又基本不會法術,隻能催動三枚內丹,將自己的法力毫無修飾地送上戰場,趙處野的法術卻是層出不窮,一分法力能當成兩分、三分使用。
一方是赤膊上陣,一方是全副武裝,而且訓練有術。趙處野稍稍鬆了口氣,他終於度過最危險的階段,又換成他緊緊握住慕行秋的拳頭,不想撒手了。
這是一場典型的消耗戰,兩人的法力在手掌處相接,僵持片刻然後化為一聲巨響,造成的無形護罩稍小一些,仍足以擋住法術雨點。
趙處野橫眉立目。什麽魔魂,什麽左流英的計劃,他全都不在意了,沒有道士之心的牽製,殺心熾盛得能將他整個吞下。
七百多年的絕情棄欲。一旦釋放出來,力量比七百多年的修行還要強大。
失去記憶的慕行秋曾經無限接近道士之心。無論做什麽都沒有太多熱情,尋找記憶也好,救助凡人也罷,都有點三心二意,即使不成功他也不會特別遺憾,隻有在這一刻,麵對著生死危機,麵對著敵人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殺心,他的一股情緒也高漲起來。
這股情緒像是憤怒卻沒有衝昏頭腦,像是激昂卻沒有帶來太多鬥誌,隻能勉強稱之為不服輸,就像那些倔強的孩子,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爬起來,等到長大之後,就再也不會做這種愚蠢的事情。
在打架這件事上,慕行秋從來就沒有完全長大。
他根本不留法力,三枚內丹瘋狂地旋轉,將法力提供到極限,他咬牙切齒地盯著敵人,忘了滿天雨水,忘了山穀中的凡人,甚至了忘了他一直想找回來的記憶。
趙處野嘴角露出一絲獰笑,他不怕對方拚命,他承受得起。
砰的一聲,兩人一塊向高空飛起。
慕行秋的左手還在習慣性變換法訣,腦子裏迅速轉動,終於找到一種心法,與烹靈訣無關,是守缺教他的氣飛之術。
兩種完全不相關的存思與法力在絳宮相遇,變成一種奇怪的法術施放出去。
首先,兩人的手掌分開了,因為慕行秋的法術太怪異,不僅攻擊敵人,還攻擊自己,打破了平衡。
接下來,兩人一塊向高空飛去,還有周圍的法器以及十幾丈以內的雨點,全都跟著他們一塊上升,飛行之術練到一定程度可以攜帶數量不等的同伴,慕行秋的法術卻將周圍的一切有點重量的東西都帶了上去。
逆行上升的雨點與正常下降的雨點撞在一起,引發了一連串的爆炸,兩人鬥法時所無意形成的護罩已經消失,爆炸的威力直奔兩人而來。
慕行秋不在乎,也沒精力在乎,他被自己的法術震得全身發麻,除了追隨法術的慣性不停上升,什麽也做不了。
在乎的人是趙處野,這種敵我不分的打法他可從來沒領教過,對方不要命,他要,急忙利用周圍的法器施放出數重禁製,阻擋爆炸的雨點。
“你入魔了嗎?”趙處野怒聲喝道,終於穩住陣腳,可以對慕行秋繼續施法了。
慕行秋經脈內法力已亂,他正一點點將它們納入正軌,準備接招,既然沒死就要接著打下去。
趙處野沒有出招。
他的神情很古怪。像是發生了不可思議的怪事,沒過一會,慕行秋也看到了怪事,的確不可思議,星山宗師居然流鼻血了。
服月芒道士雖非不死之身,身體卻早已脫離凡人的範疇,左流英的幻象能在趙處野額頭上留下一個小黑點已算是非常了不起,卻也不能令其受傷流血。
慕行秋很驚訝,自己胡思亂想出來的法術居然有這麽大的威力嗎?
趙處野更驚訝。但是很快找到了真正的理由,“蠢貨,他們提前祭出頂天立地符!”
頂天立地符能用來驅散昆沌的鋪墊法術,目的是阻止最後的道火之攻發作,此時五行之劫的水攻正在進行,木攻尚未到來,祭符乃是一次大大的浪費,鋪墊法術很快就能從周圍重新流入這裏。
可那些符籙師已經等不下去了,沒有趙處野的保護,他們的符籙根本擋不住傾泄而下的法術之雨。
雨還在下。一陣狂風吹過,所到之處拔樹飛石,雨點引發的爆炸卻都停止了。
頂天立地符十分霸道。曾經為它提供過鮮血的人都會因此流血不止,直到死亡。趙處野有辦法自救,前提是進入存想狀態,這在鬥法的時候可做不到。
在繼續戰鬥和盡快施法自救之間,趙處野必須馬上做出選擇,他希望能一招殺死慕行秋,可這個家夥每到危急關頭總會使出奇招、怪招,如果再一次陷入纏鬥。支撐不下去的就是趙處野自己了。
鼻血越流越多,趙處野恨恨地說了一句“你活不過明天”,施展瞬移之術,帶著他的法器消失不見。
慕行秋即使在正常狀態下也追不上星山宗師,何況現在能動用的法力極少,他還在向上升起,七次喘息之後,他衝到雨雲上方。體內的法力總算變得馴服。
他停下了來,俯視腳下正在消散的雲雨,又一次感到凡人的渺小,是那種看不到的渺小,仿佛暗處飛舞的灰塵。隻有極在意的目光才能見到他們。
他把自己擊傷了,三枚內丹運轉得都不順暢。調息了一會也沒有恢複正常,體內的法力反而越來越少,他隻好向地麵降落。
離地麵還有數丈時,雨停風住,慕行秋的三枚內丹不轉了,經脈內空空****,再沒有法力可用於氣飛之術,他一頭栽下來,這是今天的第二次。
好在這裏不是卓州城,沒有磚石,隻有泥土 ,摔得不算太慘,隻是沾了一身雨後的汙泥。慕行秋翻身爬起,四處遙望,發現自己認不出路徑,走上一座小土丘,觀察了一會才分出東南西北,大致確定了山穀的位置,邁步走去。
慕行秋先是抄近路,想直接穿過一邊荒野,走出裏許就感到疲憊,沒有法力支撐,他的兩條腿鬥不過遍地的荊棘和碎石。
他隻好繞回官道上,路上雖然到處都是坑窪,也比荒野要好走一些。
黃昏將至,他看到了地方鼎和那群符籙師,鼎倒在路邊,數十名符籙師一個也沒活下來,他們用符籙消除了水攻,卻沒有躲過頂天立符的力量。
此符一出,除了山穀裏,方圓五百裏以內基本上不會再有活著的凡人了。
入夜之後慕行秋終於走到山穀入口,裏麵靜悄悄的,也沒有火光,人好像都不在了,再走幾步,他聽到一陣壓抑著的哭聲。
守缺一個人蹲在路邊抽泣,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看著恢複原貌的慕行秋,一時沒反應過來,臉上閃過一絲驚喜,然後她認出了來者的真實身份。
“慕將軍快要不行了。”她說,聲音裏帶著口腔,“我不要再做這個夢了,求求你讓我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