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十五章 將計就計

慕行秋的魂魄進入一個奇怪的戰場,這裏沒有地麵,上下皆是天空,空中各有一輪太陽,像是水中倒映出來的景象,整個符皇城飄浮在正中間,由於沒有地麵相連,房屋、院牆等建築全都自成一體,輕飄飄的,似乎一腳就能踢飛。@@,

慕行秋不由自主地飛向城池一角,那裏是一大片空地,像是一座軍營,營內沒有人,充斥著一團團顏色各異的煙霧,緊緊挨在一起,卻又相互獨立,時不時會有一團煙霧突然躥起幾十丈高,然後又迅速降落,仿佛此起彼伏的地火。

魂魄就是被這些煙霧引來的,它們像是水窪吸引著沙漠中的迷路者,即使裏麵的水混濁肮髒,也如瓊漿玉液一般令人口內生津,**他們不顧一切地紮進去。

這就是數萬人組成的“磚石”了,他們的肉身不知去向,顯露出來的隻是煙霧,慕行秋的魂魄飛到近前,他覺得自己還能堅持一會,於是停在煙霧邊緣觀察。

陽永孚之前派進來的一百多名先鋒無影無蹤,龐山宗師楊延年站在百步之外的一座樓頂上,身上沒有鎖鏈,神情陰鬱,呼吸略顯沉重,顯然也受到煙霧的強烈吸引。

“我是龐山宗師,不是家養的猛犬。”楊延年盯著那些煙霧,像是在自言自語,“瞧我淪落到什麽地步,瞧瞧道統……”他扭頭看向慕行秋,“這都是你害的。”

“我?”

“是你!”楊延年顯得氣急敗壞,“你已經被關進拔魔洞,為什麽還要出來?就是因為你,我才會失去至寶,祖師不原諒人,從來不……你到底要幹嘛?你修行逆天之術、選擇念心科、退出道統與妖族混在一起、闖進止步邦殺死神樹、跑到皇京向祖師挑戰。你究竟為什麽要做這些事情?”

“我不記得了。”

“哈哈,當然,你失憶了,讓我告訴你吧,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因為你出身貧寒。卻野心勃勃,總想獲得別人的讚揚與依賴,你很成功,過去的你的確非常成功,可惜,除了讚揚與依賴,你什麽也沒得到,祖師一出現,你所做的一切都無意義。”

“跟我說這些沒用。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失去記憶真是一個好辦法,能將從前的事情一筆勾銷,管它恩怨情仇,管它洪水滔天,都與你無關。”楊延年突然平靜下來,像是被野獸追擊被迫要跳水自救的人一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能擊敗眾魂之妖。我能重獲祖師的賞識。”

楊延年縱身一躍,飛進一團煙霧之中。消失不見了。

來自煙霧的吸引力越來越強,慕行秋也快要承受不住,於是主動跳了進去。

啊——好像一擊重拳,刺耳的尖叫聲衝入耳中,慕行秋覺得腦子都要裂開了,隻得繼續向前飛行。眼前忽暗忽明,聲音忽大忽小,有時狂風撲麵,有時火焰衝天,有時天塌地陷。他甚至來不及辨認身處何方,必須不停地飛行,越快越好。

在一片火海當中,慕行秋與一道身形險些撞上,兩人同時施法,慕行秋更勝一籌,躲過了攻勢,擊中了目標,然後擦肩而過,各自繼續前進。

慕行秋大致明白了,這些煙霧是符皇城數萬人的泥丸宮,化成一團團迥異的煙霧是因為他們情緒高漲但又互不相同,剛才那人肯定是陽永孚派進來的先鋒之一,他們也在煙霧中急速飛行,不管撞上誰都先發一招。

用這種方式尋找眾魂之妖幾乎必敗無異,這裏就像是一座地形險惡的森林,其他魂魄都是對此地完全陌生的外來者,隻有異史君熟悉地勢,一暗一明,勝負很容易預料。

不過煙霧中畢竟還有“地勢”可循,慕行秋又飛了一會,期間若幹次與他人相遇,都是各施一招各奔東西,誰也不敢稍作停留。慢慢地,他找到一點訣竅,每團煙霧之中都有高低不同的尖叫聲,令人難以忍受,但是如果仔細聆聽,能夠提前聽到其它煙霧裏的尖叫聲,如果追隨相似高度的聲音前進,遇到的場景也會非常相似,風、火、水、土 等隻會出現一種。

地勢仍然險惡,但是因為一致,所以不必擔心突然冒出來的其它力量,能夠節省許多精力。慕行秋順著一條火牆飛行,天目逐漸發揮作用,能夠看得更遠更細致,火牆並非一條直線,甚至不是連貫的,隻是飛得太快,幾乎察覺不到中斷,風牆、水牆等等也是如此,至少十種牆縱橫交錯,組成極為複雜的環境。

然後慕行秋看到了其他人,一百多名散修正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躥,他們進來得很早,一直沒有找到正確的前進路線。楊延年是個例外,他正在沿著水牆曲折前進,也發現了慕行秋,卻毫無反應,他一心追殺的隻是異史君。

既然生殺皆可,在楊延年看來就隻有一種選擇:殺死比活捉更容易。

能否找到正路,取決於實力高低,隻有法力強大者才能抵擋住尖叫的幹擾分辨出同樣高度的聲音,那些散修並非不想這麽做,而是不能。

異史君仍然下落不明。

楊延年改變路線,與慕行秋一塊沿火牆飛行,很快與他並駕齊驅。

“誦經能夠抵擋尖叫妖術。”楊延年大聲說。

“嗯。”慕行秋不會誦經之術,看樣子楊延年也不擅長。

“異史君很看重你。”

“是嗎?”

“你們從前就認識,現在異史君成了秦淩霜的跟班,會比從前更在乎你,所以——”

兩人同時出手、同時改變路線,慕行秋進入水牆,楊延年進入風牆,互相施法攻擊,他們都處於魂魄狀態,身形皆為幻象,可若是被法術擊中,照樣有魂飛魄散的危險。

慕行秋沒法將祖師塔帶進來,也沒有血肉可做符墨,實力大打折扣,好在秦淩霜幫他重鑄了一枚內丹,尚可自保,隻是法術十分單調,就是一條條火線,比不上楊延年的千變萬化。

戰鬥持續了一會,一個聲音鑽入慕行秋耳中:“這可是你擅長的領域,慕行秋,記憶可以忘,老本行不能忘啊。”

這是異史君的聲音,他以法術傳聲,避開了絕大多數耳目,卻瞞不過龐山宗師,楊延年進攻慕行秋就是為了引異史君出現,那聲音即使隻泄露出極微弱的一點,也被他牢牢抓住。

正沿著風牆急速前進的楊延年突然不見了。

慕行秋還是沒想起來自己的“老本行”,但他聽到的聲音最清晰,也追查到聲音的來源,加快速度,連破數道不同種類的牆,進入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裏。

一座破敗的小屋,到處都是裂縫,但是沒有尖叫,也沒有突然冒出來的風火。

這是某人的泥丸宮,慕行秋甚至沒想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就已去往另一處泥丸宮,這的確是他擅長的領域。

連過七處不同的泥丸宮之後,慕行秋進入一座潔白的房間裏,作為泥丸宮,它完美無瑕,像是用一整塊白玉鑿出來的。

楊延年坐在地上,悵然若失,一隻烏鴉蹲在他的頭上,烏鴉看上去很老,毛掉了不少,眼睛裏有著人一樣的神情,“這個笨蛋,道士之心沒了,人也變傻了,不懂什麽叫將計就計,他想通過你找到我的下落,我就給他一次機會。哈哈,我正在品嚐他的記憶,說實話,味道一般。”

“異史君?”

“唉,你真是什麽都不記得了,想當初,咱們兩個加上左流英進行過一場精彩的魂鬥,我就是受此啟示,創建了這座魂城之陣。整整兩年,我在全城人的腦子裏建成泥丸宮,為的就是布陣,你知道讓那些從未修行過的人擁有泥丸宮有多難?可我還是成功了,哈哈,唯一的遺憾是第一個落網者是條小魚。龐山宗師、服日芒道士,早幾年還比較值錢,現在——”烏鴉搖搖頭,“我在等左流英。”

“咱們……是敵是友?”慕行秋必須先弄清這件事。

“連你也變傻了,當然是友,可這跟咱們從前的相識無關,是因為秦淩霜,明白嗎?”

“我將元嬰送來了。”

“嗯,你還跟從前一樣遵守諾言。”

“看來你並不需要我的幫助,我要去找另外幾件至寶,告辭了。”

“別急,與其你去找至寶,不如讓至寶來找你,我布下這座魂城大陣,為的是引來左流英與他一戰,他手裏怎麽也會有一件至寶吧。”

“你的陣法有守無攻,左流英隻要有點耐心,用不著進攻,你早晚都得解散陣形。”

“有攻無守?你以為我異史君會做如此愚蠢的事情嗎?我這叫韜光養晦、深藏不露。”

慕行秋左右看了看,“這也是你打造出來的泥丸宮,很不錯。”

“嘿嘿,我還是謙虛一點吧,我可沒本事造出這樣的泥丸宮,這是主動送上門來的,而且還是你送來的。”

“我?”

“這就是你兒子身邊的那個傻瓜嘛,慕冬兒將他帶到符皇城,你又托付給我……”

潔白無瑕的泥丸宮晃了兩下,烏鴉動了動肩膀,“殷不沉這個笨蛋來了,他想用魔尊正法對付我,嘿,這回我就讓他徹底明白老君當年為何不學此法。”

烏鴉衝慕行秋眨了一下眼睛。

慕行秋心一悸,與烏鴉無關,魂城之外,有人要動他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