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無暇抬頭望著空中的圓月,無端地心生感慨,“人類寫過無數歌詠月亮的文字,那被稱為雅事,我隻是仰望一眼,就會被認為野性未除。我是狼妖,準確地說,我的祖先是狼。來龐山之前我從未變身為狼,去除妖丹之後,我才能輕易變為另一種形態。”

漆無暇的目光轉向兩名道士,撕裂長袍上半身,在腰間環繞,緊緊係了一個扣子,“說實話,我不喜歡當狼,茹毛飲血,卻總是饑餓,無論肚子裏塞進多少食物,還是饑餓,好幾次我差點迷失本性,但我堅持過來了。”

他的肌肉像仔細擦拭過的黃銅,閃爍著淡淡的光芒,致密得如同一件精雕細琢的傳世之寶,“但是狼也有優點,它們忠誠、堅韌、服從,隻要取得頭領的地位,就能讓它們視死如歸。於是我將自己的力量分散到每一隻狼身上,隨時需要隨時取回,它們願意為我而死,沒有一匹會退縮半步。”

的確,十匹狼屍橫當地,其它狼卻仍然蹲坐不動,隻是眼珠轉來轉去,顯示出更多的凶殘,它們感到饑餓,即使是同伴的屍體,也能激起它們旺盛的食欲。

楊清音長長地哦了一聲,“原來如此,你將力量分散成一百多份——本來你的力量就不大——這樣一來,就能騙過龐山道統的監測,我就說嘛,老祖峰上一堆強大的法器,怎麽會發現不了一隻小狼妖?你設下這個傷情陣,目的不是阻止施法,而是防止法術被龐山發現。嗯,有點小聰明。”

“承蒙誇獎。”與充滿野性的外觀截然相反,漆無暇說話一點也不粗魯,“我有自知之明,絕不會帶領一群普通的狼來向龐山道統挑戰,我隻想帶走一個人,就是這位慕行秋。他被魔王選中,卻誤入龐山。”

楊清音撇撇嘴,問小秋:“我想你不至於明知狼妖在此,還笨到一個人跑來吧,告訴我你已經將這件事通知老祖峰。”

“當然,我有傳音香爐。”小秋向楊清音使了個眼色。

所謂的傳音香爐就是禿子的頭顱,小秋讓他留在牧馬穀。不停地與芳芳聯係,至於結果他還不知道。

楊清音明白了小秋的意思,露出微笑,沒有急著出招,他們得多給禿子一點時間。

漆無暇也笑了,“老祖峰不會來人的。他們會以為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傳送陣,目的是將妖王漆無上救走。可漆無上如今隻是一隻再普通不過的野狼,龐山才不會為他費心費力。何況老祖峰隻是監測到一群小妖而已,來一個慕行秋就已足夠,加上樣一位厲害的女道士,老祖峰正等著聽取小妖被趕盡殺絕的消息呢。”

他的神情嚴肅起來,“慕行秋。你以為是誰讓漆無上產生那些念頭?是我,孿生兄弟之間總有些奇妙的聯係,加上一點妖術,大功告成。這是漆無上最後一點用處,我讓它每天都去山穀邊緣站立,沒想到你直到今天才發現,差一點令我的計劃前功盡棄。”

“別以為你對龐山道統了若指掌。”小秋用餘光示意楊清音準備出招,“起碼你沒有想到龐山會有兩名專心煉體的道士。”

“這的確是一件意外。不過還好,我能應付。”漆無暇搶前發招了。

有著黃銅般肌肉的狼妖高高躍起,長發在腦後像旗幟一樣飛舞,“見識一下四丈妖身的力量吧。”

小秋與楊清音同時躍起,從兩邊夾擊敵人,他們的確想知道漆無暇的妖身從三丈三尺長到四丈會有多大差別。

三人在空中過了六七招,發出一連串木棍敲擊硬鼓的砰砰聲。落地之後相隔三十多步,互相冷冷地觀察,評判這場戰鬥的勝負強弱。

漆無暇最先開口,“真是有意思。吸氣三重的女道士,反而不如吸氣一重的男道士,我明白了,慕行秋比你更喜歡煉體,瞧,這就是一個證明,你已經受到魔王的影響,與九大道統格格不入。”

沒有妖丹的漆無暇,仍能準確看出道士的修為。

小秋狠狠擊中了敵人,拳頭就像是打在養神峰思祖廳裏的銅鍾上,他自己也結結實實地挨了幾爪,雖然隻是肩膀上留下數道劃痕,卻疼得像是火燒一般,他活動活動腿腳,沒有露出痛色,“真遺憾,你那麽喜歡魔王,它卻看不上你,離群妖之地遠遠的。你知道魔王當時的樣子嗎?它將一隻妖當成養料,在妖身上長出一朵藍花。這就是妖族在魔王眼中的地位,一堆泥土而已。”

漆無暇臉色微變,“你懂得什麽?你隻不過湊巧成為魔王寄存之所,是一具傀儡而已,將魔王送到群妖之地,你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哈!”楊清音大笑一聲,小秋擋住了大部分攻擊,但她也挨了一爪,就在右臂上,非常疼,借著這一聲笑,既表示輕蔑也緩解痛感,“剛才還說有可能當妖王,現在就改口說傀儡了,漆無暇,你還真是禽獸不如,說過的話都不算數。”

“是妖王還是傀儡,要看慕行秋選擇哪條路。”漆無上再一次展開雙臂,又有十匹狼倒下,“四丈五尺的妖身,看你們兩個還有何本事!”

作為妖族力量象征的妖身,越往高越難,因此漆無暇第二次吸取十狼的力量,隻是長了五尺,而不是第一次的七尺。

漆無暇沒有跳起,邁著大步衝向楊清音,他要先除掉一個無用的對手,再專心對付慕行秋。

力量再度加強的狼妖的確有點不好對付了,楊清音不敢以硬碰硬,以鳳隱之法盡量避讓,小秋則趁機全力進攻,一拳猛於一拳,拳拳不落空,卻是拳拳無效。

漆無暇的身體不像是肉做的,堅硬無比,連挨十幾拳根本沒有反應,仍然緊追楊清音不放。

這是小秋第一次切身體會到妖魔體質的強大,相形之下,幾個月前的人熊怪妖身大概隻有幾尺,數年前李越池殺死的蛇妖,估計也不過是一兩丈的妖身。

怪不得九大道統全力強調五行法術,在煉體的道路上,人類往往落後於妖魔,努力一生也攆不上。

小秋就有一點納悶,難道道士們就沒想到過會有傷情陣這樣的妖陣?被逼無奈隻能比試力量的時候,他們該怎麽辦?

小秋腦子裏靈光一閃,縱身跳起,落在漆無暇背上,右臂緊緊勒住他的脖子,左手五指並攏狠狠戳向那隻空洞洞的眼眶。

漆無暇不在乎背上增加的那點重量,也不在乎脖子上的手臂,他已經將女道士逼得無路可退,再過幾招就能痛下殺手,可他忍受不了眼眶裏的疼痛。

妖丹本是妖魔最強韌的地方,去除之後,周邊卻變得最軟弱。

漆無暇揚頭發出怒吼,抬起雙手去扳敵人的胳膊。

小秋的力量比漆無暇差了不少,可他知道勝負在此一舉,萬一禿子沒有及時聯係到芳芳,或者如漆無暇所料,芳芳說不動老祖峰派人前來除妖,那麽他與楊清音可就危險了。

周圍還有八九十隻狼等著被吸取力量,漆無暇隻會越來越強大。

小秋骨子裏的狠勁兒和堅韌被激發起來,幹脆兩腿也用上,纏在漆無暇腰上,雙臂用力,不僅沒被扳開,左手手指反而又前進一寸,已經碰到一些柔軟的東西。

瘋狂掙紮的狼妖和咬牙切齒的慕行秋,楊清音從小到大在龐山可從來沒見過這樣拚命的打法,呆了一會,也被激起好勇鬥狠的勁頭兒,衝上去對著漆無暇的另一隻眼睛拳擊指撓。

漆無暇也從來沒遇見過敢於近身拚命的道士,兩眼疼痛無比,幾乎不能視物,猛地大吼一聲,身軀又開始膨脹起來,與此同時,周圍二十隻狼一聲不吭地倒下,將寄存的力量還給了原來的主人。

足足五丈高的妖身,跟妖後同一高度,小秋的兩條腿不得不鬆開,勒住脖子的右臂也有點力不從心,左臂卻奮勇前進,原本隻有幾根手指伸進眼眶,現在整隻手都進去了。

楊清音的反應也很快,在漆無暇還沒有完全膨脹的時候就跳上他的右肩,仍然對著右眼猛擊不止。

兩個小道士與巨人展開搏鬥。

漆無暇連聲吼叫,原地轉動,越轉越快,楊清音第一個被甩出去,接著是小秋,兩人飛出老遠,撞在無形的傷情陣邊緣,重重摔在地上。

兩人同時爬起身,一東一西,互相望了一眼,知道對方沒有受嚴重的傷。

漆無暇恢複正常體型,雙手捂著眼睛,兩道血跡順著臉頰緩緩流下,他從來沒這麽憤怒過,就連孿生哥哥漆無上被俘時,他的痛苦與激憤也不能與此時相比。

“慕行秋!”他轉了半圈,對著錯誤的方向大叫,“我給過你機會,可你自尋死路!別以為有魔王在身我就不能殺你,我會給魔王找一個更好的寄居之所。”

剩下的狼一匹接一匹地倒下,漆無暇又從二十匹狼的體內取回自己分散的力量,前後共是六十匹,還剩下五十匹。

漆無暇沒有報出自己的妖身高度,但是已經超越妖後是確定無疑的。

他放下雙手,空洞的左眼眶仍在流血,右眼則布滿血跡,被他睜得如同銅鈴一般大,轉來轉去,很快落在慕行秋身上。

愁雲慘霧籠罩三月十五的圓月,沒有生物能對此詠出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