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無聊的旁觀者
道統與妖魔鬥爭了十幾萬年,相互間的了解有時候比同類還要深厚,但是在更廣闊的基礎上,在戰鬥以外的日常生活中,彼此所知甚少,更存有無數的誤解。
因此,漆無暇大惑不解,帶血的眼睛微微眯起,仔細打量圈外的兩名道士,尤其是那個十幾歲的少年,他知道那絕不是孩子,而是一名年紀很大的道士,修行境界不低,起碼比陣內的幾名道士都要強得多。
傷情陣內法術與妖術都無效,可是被推進來的五個人還是沉迷在悲傷中難以自拔,隻有禿子不受任何影響,試了兩次,發現逃不出去,立刻跑到小秋和老娘中間,順著小秋的身體爬到他的肩頭,小聲說:“這個家夥挺厲害,要不要我去咬他兩口。”
“待會你躲遠一點。”小秋說,邁步走向五名夥伴,他得將他們從悲傷中解救出來。
楊清音憤怒地盯著申尚,“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申尚站在一塊石頭上,好讓自己顯得更高一些,抬頭想了一會,“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人,你有疑惑也是正常的。”然後他轉向漆無暇,狼妖一直在盯著他,“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叫申尚,龐山的一名小道士。你可能對我存有疑惑,我就直白地說吧,我想看著你屠殺龐山弟子,我想知道自己會不會有同仇敵愾的感覺,起碼我現在沒有。動手吧。”
漆無暇沒動,他必須知道敵人是不是在設置陷阱,“姓申的道士不少,我沒聽說過你的名字。”
“我是申家的無名之輩。”申尚顯得有些倦怠,“咱們還是少套近乎吧,待會我要是‘同仇敵愾’了,咱們還得打一場生死之戰呢。”
漆無暇輕輕地哼了一聲,道士們慣常蔑視妖族。他不會因此失去自製力,扭頭看向圈子裏的七名敵人,他們已經聚在一起,他早已發現,卻沒有阻止。
除了慕行秋和女道士,其他人都弱得可憐,漆無暇倒是希望能夠快刀斬亂麻。
辛幼陶等人剛剛擺脫悲傷情緒的糾纏,仍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有意無意地躲在老娘和小秋身後,不像是來幫忙的。更像是在尋求庇護。
小秋一通搖晃喚醒了五名同伴,腦子裏沒有停止思索,明白了一些事情,此時目光越過漆無暇,落在申尚身上,“原來是你一直在監視我。”
辛幼陶猜測夥伴們中間有告密間,所以才會導致申尚什麽都知道,他弄錯了,他們中間沒有告密者。暗中卻有監視者。
當申尚示意田阡陌將所有人都推進傷情陣時,小秋就已明白不可能有告密者,又想了一會才最終確認。
申尚嗬嗬笑了兩聲,“又是看門。又是照顧靈獸,我哪還有時間監視你?是田阡陌道友,他自願接下這個任務,將你的一言一行都通過傳音香爐告訴我。”
田阡陌站在申尚附近。將五名弟子推進傷情陣之後,他的目光就一直沒離開過慕行秋,這時冷冷地說:“這是一次機會。你可以證明你的身手到底有多厲害。”
他還記得自己在致用所被打的遭遇,應該說是念念不忘,甚至到了影響修行的地步,當時他是凝丹弟子,還是特意下山的挑戰者,這都讓他的恥辱成倍增加。
楊清音是那場打架的見證者之一,忍不住大笑起來,“原來你們兩個一個想度崩劫,一個想度歡喜劫,還真是一對難兄難弟。等著吧,看首座楊熙怎麽獎勵你們兩個。”
崩劫者對修行失去興趣與信心,歡喜劫則是充滿仇恨,田阡陌才是吸氣一重就遇到歡喜劫,也算是罕見人物了。
田阡陌哼了一聲,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違背了龐山道統一連串的規矩,所以他才沒有直接向慕行秋尋仇,而是借助申尚的力量,主動提供幫助。
申家的人不被奪丹,他也不會,大不了思過幾年,若能度過歡喜劫,他的修行還會增長一大塊,足以彌補那幾年時間的損失。
小秋不關心這劫那劫,低聲對夥伴們說:“我和老娘剛才試過,拳法還是能形成合力的,不要害怕,待會一起上就是。”
眾人點頭,可心裏的害怕可沒那麽容易去除,臉色仍然一片慘白。
漆無暇終於醒悟這群道士為何如此奇怪,忍不住縱聲狂笑,“原來龐山道統也有一堆廢物,數量還不少。”
他再不猶豫,沉著地邁出步子,逼近目標。
小秋第一個迎上去,楊清音隻比他慢半步,卻與他並肩前進,隨後是小青桃,再後是辛幼陶、石保勝和王堅,幾步之後四人都與小秋並肩。
隻有禿子和周平還留在最後。
“你怎麽不上?”禿子仰頭發問,他留在後麵是聽從小秋哥的安排,可不是膽小。
“我……我……”周平找不出托辭。
“你的腿在發軟。”禿子皺起眉頭,繞著周平走了一圈,“哦,原來你在害怕。七個打一個,有什麽可怕的?”
被一顆孤零零的頭顱恥笑,周平有點受不了,咬著牙邁出一步,正好看到前麵六人與狼妖交手,砰砰數聲,辛幼陶等四人像狂風中的草人一樣飛了出去,老娘身形搖擺,隻能勉強應付,唯一能與漆無暇以硬碰硬的就隻有慕行秋。
周平嗚的一聲,退回腳步,蹲在地上不敢抬頭再看。
小秋是以不要命的勁頭兒與漆無暇對拚,雖然狼妖也不能施展妖術,但他的拳頭堅硬無比,每一拳都像是鐵錘擊在身上,要不是他特別注意保護自己的雙眼,小秋恐怕已經承受不住。
一照麵就被擊飛的四個人重重摔在地上,小青桃第一個跳起來,嘴裏發出一聲低低的吼叫,連跳帶蹦再次衝向漆無暇,跟小秋一樣不要命。
她骨子裏也有一股狠勁兒,隻是很少顯示出來。
漆無暇一拳擊出,他已經摸清這些年輕人的底細。相信自己可以輕鬆打死這個小姑娘。
小青桃沒有退卻,舉臂硬抗。
漆無暇的拳頭居然被擋住了,可是抵擋者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楊清音及時站到小青桃身後,幫助她一塊迎戰那條鋼鐵般的胳膊。
兩人的手腕陣陣酸麻,骨頭像是已經斷裂,她們還是沒有退。
小秋搶上來,接下漆無暇的下一招。
辛幼陶三人也跑回來了,嘴裏叫著。手臂揮著,圍住狼妖出招。
最初的恐懼與混亂過去之後,他們終於能以自己學過的鍛骨拳出招,四五招過後,隱然形成合力,雖然還是處於下風,但是有來有往,不再是純粹挨打了。
小秋的壓力大為緩解。
陣外的申尚神情嚴肅,突然打了個哈欠。問身邊的田阡陌,“龐山弟子危在旦夕,你能感受到同情嗎?”
“不能。”田阡陌冷冷地說,“我希望這隻狼妖下手能更狠一些。”
申尚笑著搖搖頭。“真羨慕你,起碼還有一點希望,我什麽也沒有。唉,看來這回我又度不過崩劫了。”
田阡陌沒吱聲。他已經厭倦了與這個沒用的申家子弟為伍,若不是為了報仇,他從一開始就不會接近申尚。現在一切都要結束了,雖然不是親自動手,但是親眼看著慕行秋被妖魔用拳頭打死,他還是感到滿意。
這股滿意一直在上升,就等著心花怒放的一刹那,離這一刻已經不遠,狼妖出手越來越狠,王堅的頭上已經見血。
“怎麽回事?你們怎麽不去幫忙?”有人在身後驚詫地問道。
申尚與田阡陌雖是五行科弟子,卻都沒有參與過真正的除妖之戰,警惕性很弱,居然沒發現有人從後麵接近。
“關神躍?”田阡陌驚訝萬分,兩人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因為致用所那一架,生分了許多,“你怎麽來了?”
關神躍臉上一紅,“我聽到你用傳音香爐跟申道友交談,所以……就來了,申道友飛得快,我跑得慢。”
“原來我身邊也有一個小監視者。”申尚不怒反笑,“這回公平了。”
“我不是監視者,我偶然聽到的……”關神躍的臉更紅了,他的確注意申尚的動向,但是從來沒向任何人泄露過。
“你一個人來的?”申尚問。
“嗯,一個人,這就是妖王的弟弟嗎?咱們一塊上。”
申尚抬眼望天,田阡陌猝然出招,手掌抵在關神躍後腰,要將他也推進傷情陣。關神躍閃身避過,又驚又怒,“你做什麽?”
田阡陌臉上一紅,正要施法,申尚手一揮,發出一股強大的推力,關神躍再遭偷襲,沒能避開,向前飛進陣內,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正好落向漆無暇。
漆無暇不管來者是誰,一拳擊出,關神躍硬接此招,又一次被擊飛,這回落在了周平身邊,愣了一下,“你受傷了?”
周平抬起頭,也愣住了,“大、大師兄!”
關神躍正想否認,楊清音大叫道:“關神躍,你還算有點良心,趕快過來幫忙。”
“老娘,我來啦!”關神躍衝向狼妖。在他身後,周平突然生出一股勇氣,跳起身,也衝了上去。
“這才像話。”禿子讚道。
“好像有點意思了。”申尚撇撇嘴,還是提不起興致來。
組成傷情陣的一名老婦人突然轉身走過來,她是這裏唯一臉上帶笑的人。
“我是禁秘科道士梅傳安的母親。”老婦人說。
“嗯,我認得你。”申尚客氣地回道,他在老祖峰上能看見山下的情景,對梅婆婆有些印象,“你經常送梅傳案上山,每次都登到九十幾台階才轉身回鏡湖村。”
“是啊,虧你還記得。”梅婆婆笑容愈盛。
“你身上的妖氣越來越濃。”申尚也露出一絲微笑,“你不會是想跟我動手吧?”
梅婆婆搖搖頭,“我一個老太婆,怎麽會是五行科兩位高徒的對手?可我聽說身處道劫之中的弟子受不得外界**,我想試試。”
老婦人手中的神像光芒驟盛。
因為夥伴們的陸續加入,小秋壓力又減少一些,能夠關注陣外的情形,梅婆婆手中神像發光的同一瞬間,漆無暇空洞的左眼眶裏也閃過一道光。
“妖丹!神像裏藏著妖丹!”小秋終於明白漆無暇的力量來自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