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血雨

集市上擠滿了人,卻沒有交易發生,大家都眼巴巴地望著碼頭,互相打聽杜防風什麽時候出現。

在棋山諸島,平等道人杜防風的名氣比宗師還要大,不隻是因為從牙山盜水的事跡,還有他的坐商地位,一多半妖族和相當數量的散修都通過他售賣貨物,今天,他要賣出最珍貴的至寶。

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族,大家都隻有一個疑問:究竟誰敢出價買這瓶洗劍池的水。棋山道統當然會保護購買者,但是一旦出了棋山,就要麵對牙山道統的追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

人群議論紛紛,每當有牙山道士靠近,立刻謹慎地閉上嘴,雖然九大道統的弟子裝扮都是藍袍、高髻、長簪,還是有一些細微差別的,牙山簪子的末端向上彎曲,像是一個小小的鉤子,眼細的人很容易辨認出來,並及時通知給周圍的人。

慕行秋四處望了一眼,低聲說:“棋山道士還真是鎮定,居然沒人過來看熱鬧。”

事實上,不隻是棋山,其他道統的高等道士也都沒有來,似乎對這種事一點都不感興趣,吸氣境界的道士倒是不少,跟龐山弟子一樣興奮。

“大概都在防備海妖吧。”楊清音也在張望,專找奇形怪狀的妖族,與小青桃指指點點。

“棋山在修複無根島。”蘭奇章說,是島上除牙山以外唯一的吞煙道士,他這幾天一直在房間裏修行,甚至沒參加與海妖的戰爭,原以為今天會離開棋山,沒想到會被拉到集市上來,站在人群中很不自在。看了一眼秦淩霜,微微搖頭。

“來了。”碼頭那邊傳來叫聲。

杜防風出現了,由洪福天和一群商人陪同,最後麵還跟著兩名牙山道士。

“我出一百枚金魄!”有急性子提前喊價了。引起一陣**。隨後叫價聲此起彼伏。

“真有人敢買啊?”楊清音倒嚇了一跳。

申忌夷一直在島上巡視,正好走過來。說:“當然敢買,有人想用這種方式討好牙山,有人想得手之後高價賣給我們,還有人以為自己能帶著水瓶逃到海妖那邊去。”

“你們怎麽不出價啊?”楊清音冷淡地問。

“那就是牙山的東西。我們不會出價,也不會從別人手裏購買。”申忌夷故意放大聲音,周圍的散修與妖族看了他一眼,繼續大聲抬價。

楊清音撇嘴,“看來他們沒打算討好牙山。咦,沒準他們想在棋山洗法器,然後直接賣掉。比去牙山方便多了。”

“那點池水,隻夠洗幾件法器吧。”

蘭奇章忍不住插口,“不是這樣,我聽說洗劍池水靈力不滅。可以反複使用的。”

聽到這話,一些純粹看熱鬧的人也跟著喊價了。

申忌夷尷尬地笑了笑,又大聲說:“杜防風盜走的水量太少,洗法器非常麻煩,過程中難免會有損失,用不了多久的。”

蘭奇章點點頭,全然沒注意到自己的話帶來多大的影響,“也有些道理。”

楊清音歎了口氣,“傾家**產也想買啊。”

“九大道統有協議……”

“我知道,想想也不可以嗎?”楊清音不耐煩了,伸手指向一群人,“那就是杜防風嗎?怎麽跟你說的不一樣啊?”

慕行秋更加吃驚,“昨晚他還不是這個模樣。”

一夜之間,杜防風老了幾十歲,全黑的須發如今黑白參半,原本就不太靈活的雙腿更加僵硬,蹣跚行進,哪裏還有半分風度翩翩的氣質?但他拒絕身邊人的幫助,臉上帶著微笑,向路兩邊的熟人點頭致意。

一直在監視杜防風的牙山道士目瞪口呆,申忌夷眼看著他經過,低聲自問:“他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杜防風走到集市中間,那裏有一個臨時搭建的木台子,這回他得需要別人的幫助了,被幾名熟人一塊抬到了台子上。

“我是平等道人杜防風。”他指著自己的須發,“有一點變化,不過我想大家應該還能認出我的模樣,尤其是……某些人。”

集市上笑聲一片,一名美豔的女妖大聲說:“是能認出來,可你休想再靠近我一步啦。”

笑聲更響,楊清音扭頭說:“這個杜防風跟你講的一點都不一樣啊,既不是大盜,也不專一,總之很差勁。”

“這才是他的真麵目。”申忌夷冷冷地說。

慕行秋沒吱聲,心裏卻隱隱有一種感覺,杜防風今天隻怕又要有出人意料的舉動。

“想靠近也沒機會了。”杜防風笑著回應那名女妖,然後抬高聲音,“世事無常,就連我自己當初也想不到會在棋山一住就是五十多年,將近半生,這裏就像我的家一樣。”

人群唏噓,不少商人雖是常年住在棋山,但總有出去的時候,還有那些避難者,雖然不想離開,卻付不起高昂的房費,住不了多久就得連夜潛逃,除了棋山道士,的確沒人像杜防風住得這麽久。

“我不喜歡這個‘家’,它不僅破爛,還很嚴厲,天天有人盯著我,好像我是他們的親兒子,隻要邁出家門一步就要打屁股。”

人群笑得更加響亮,甚至有膽大者向牙山道士發出噓聲,大家都知道杜防風說的是誰。

申忌夷神色冰冷,有他在,龐山道士都不好意思發笑,隻有楊清音毫無顧忌地大笑,“這個人雖然無賴,還是挺有意思的,哈哈,打屁股。”

等到笑聲漸止,杜防風突然冒出一句:“我不喜歡你們當中的任何人,哦,還有妖,即使是跟我有過親密關係也一樣。”

如此直白的無禮之詞可不像杜防風平時的為人,集市上瞬間安靜下來,疑惑地麵麵相覷,然後一個怪裏怪氣的聲音說:“少說廢話,至寶呢?到底賣不賣?”

又有聲音開始報價了。一片嘈雜,杜防風掏出水晶瓶,舉在手中大聲說:“至寶在這裏,但我不想賣。”

“什麽?不賣?那你把我們叫來做什麽?消遣大家嗎?”斥聲四起。杜防風幾十年來建立的良好關係眨眼工夫就瓦解了。

杜防風不在乎。這瓶水揣在他的懷裏五十多年,他從來沒使用過。他有辦法讓自己過得舒舒服服,不需要替人洗法器。

“把大家都叫來,是要讓你們看看我到底是什麽人,借你們的口替我傳個名。”杜防風必須讓聲音更高。才能壓過集市上的噪音,但是收效甚微,他想重新引起大家的注意,必須采取行動而不隻是依靠言辭。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好像在尋找什麽人,然後他拔起水晶瓶的塞子,將一瓶水全都喝了下去。

集市又一次變得鴉雀無聲。

杜防風咂咂嘴。“我是個混蛋。”他說,神采奕奕,好像在宣布最重要的秘密,“可我不在乎。請你們傳告天下,平等道人杜防風是世上最大的混蛋,因為愛一個人,不惜做出這種事。”

沒多少人了解杜防風對亂荊山風如晦的癡迷,聽到這番話全都莫名其妙,麵對詢問的目光,數名女妖和女散修在捫心自問之後都堅定地搖頭。

牙山道士都向中間跑去,嘴裏大叫:“所有人退後,誰也不準接觸杜防風!”

他們要取回洗劍池水,哪怕是被喝到肚子裏也要取回。

“快瞧,他長胖了。”禿子在棋山已經小有名氣,無需隱藏行跡,正立在慕行秋頭頂,看得比誰都要清楚。

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杜防風展開雙臂,露在外麵的頭部與雙手正在膨脹,這讓他臉上的笑容顯得十分詭異。

十幾名牙山道士將木台團團圍住,不允許外人靠近,那名曾經試圖對慕行秋使用控心術的道士抬頭觀察杜防風,看樣子有點拿不定主意。

“記住我!”杜防風大聲呼喊,聲音變得沙啞,更添瘋狂意味。

“糟糕,他要自爆。”蘭奇章喊出這一聲,最先明白真相,向秦淩霜伸出手,要帶她一塊退到安全地點。

杜防風果然爆炸了,砰的一聲巨響,整個人化作一股血肉,噴起十餘丈高,又在空中第二次爆炸,化作滿天血雨腥風,籠罩了幾乎半座島嶼。

棋山諸島都有法術禁製,一般人不能施法,誰也不明白杜防風是如何自爆的,這顯然不是洗劍池水的功效,眾人隻能撒腿逃散,免不了互相擁擠踩踏。

龐山弟子反應最快,蘭奇章剛一開口提醒,幾人扭頭就跑,芳芳的手很自然地放在慕行秋手裏。

慕行秋不是第一個邁步的人,卻是速度最快的,以龍躍之法調運內息,一步就跨出十幾步遠。

血雨落地,染紅的麵積之大,令人不敢相信杜防風會有這麽多的血。

事故發生得實在太過突然,眾人多多少少都淋了血雨,妖族和散修自不用說,紅頭血臉狼狽不堪,道士們也沒能完全躲過這一劫,修為最高的牙山道離杜防風也最近,渾身都沾處了汙血。

杜防風就這麽死了,沒一個人同情他,大家一邊整理衣裳一邊破口大罵,都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杜防風從前是多守規矩的商人啊,怎麽臨死的時候弄這麽一出惡作劇?

楊清音氣得直跺腳,她跑得夠快了,衣襟上還是沾了幾滴血,“他還真是個混蛋。”

幾名血人似的牙山道士搶先衝到碼頭,大聲說:“任何人不準離島!”

旁人裏又是蘭奇章第一個明白過來,“杜防風將洗劍池水的靈力分給了所有人!”

慕行秋和芳芳互相查看,發現們們是極少數沒有沾上血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