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香爐傳音
小秋是在被送出老祖峰台院的途中想明白真相的。
當著宗師寧七衛和首座左流英的麵,小秋念出的咒語的確產生了效果,令空氣微震,讓火球爆裂,然後左流英立刻將他完全掌控,獲悉他內心的全部記憶與想法。
小秋不喜歡這樣的經曆,等到小道士過後向他解釋控心術之後,他更不喜歡了。
“其實這算不上多厲害的法術,達到餐霞境界的道士大部分都能學會,與此同時,隻要你能凝結成丹,自然會對控心術一類的法術產生抗拒。防禦總是比進攻要容易些,所以控心術的使用要求相當的實力差距,對大多數道士來說,實在沒多大用處,也就能欺負一下你這種水平的小孩子。”
小秋開始回憶昏睡之前的事情,他在物祖堂念出咒語,當時的感覺很明顯,隨著錯或落弱莫五個字吐出,一陣麻酥酥的感覺從心口生發,瞬間傳到指尖,然後火球被定住了,他甚至能感覺到火球若有若無的重量。
再往前回想,他在館舍庭院裏被辛幼陶逼到絕境時,雖然也念出了咒語,但是沒有產生任何類似的奇異感覺。
反複回想,小秋終於確定,剛剛在物祖堂裏,是他第一次念咒生效,辛幼陶的火球爆炸與他無關。
如果不是他,那隻能是芳芳了。
小秋的心提了起來,他剛醒來的時候,隱約聽到宗師與首座在爭論一個詞,當時他的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沒聽懂幾句,但能聽到與咒語有關。
“念心是什麽東西?”
“原來你用的是念心之咒,怪不得。”小道士恍然,看到小秋神色有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當初三祖創建道統的時候發明了若幹法術,各種類型都有,後來在實踐中發現五行類的法術最好用,於是五行漸漸獨大,其它類型不是失傳就是埋沒在故紙堆裏無人修煉。念心是其中一類,比較特別的一類,隻要有道根,無需內丹就能誦咒施法,可惜威力不大,所以從來都沒有興盛過,現在五行大興,更是沒人修煉啦。”
說到這,小道士望向鏡湖村的方向,惋惜地歎氣,“梅傳安入魔之前一直在苦心鑽研無人問津的廢舊古術,希望能變廢為寶,從中挖掘出另一條能與五行法術比肩的脈絡出來。唉,可惜這樣一位天才道士了,付出這麽大代價,卻隻是……首座有說這條咒語是新的嗎?”
小秋搖搖頭,他記得很清楚,“首座說這是一條九祖時期就有的小法術,習之無益,讓我以後不要再在上麵花費時間,以免耽擱正經修煉。”
小道士又發出一聲歎息,越發替梅傳安感到不值,“首座說得沒錯,你還是把它忘掉吧。念心之術被道士遺忘還有一個原因:魔念常常由心而生,念心之術正好處在道魔邊緣,威力不大卻極易入魔,的確習之無益。”
宗師寧七衛也是這麽說的,小秋點頭,十分感謝這位小道士,感到他說話的語氣有點老氣橫秋,忍不住問:“你有多大了?禁秘首座看上去十七八歲,實際上好幾百歲,你呢?”
小道士的笑容跟普通孩子一樣,“老祖峰上你看不透的事情多得很,等你起碼開竅通關之後再來問吧。”
……
小秋將山上的事情都講給芳芳,“對了,小道士告訴我,辛幼陶根本沒有內丹,他用的是藏身符籙,就貼在腰上,右手伸出來的時候左手暗中祭符。他的火球術也很低級,隻是看著嚇人而已,就算燒在身上也不會產生太大損傷。”
“原來是這樣,當時看上去可挺嚇人的。”芳芳歪著頭,思考“藏身符籙”幾個字。
“你還沒告訴我,那到底是不是你施放的咒語?”
“我在心裏默念了一句。”芳芳的神情有些茫然,當時她奮不顧身地撲上去,全部注意力都在小秋身上,有點記不清當時的感覺了,“之前我就有過那種……從心裏傳到指尖的麻酥感覺,也見到過眼前仿佛有什麽透明的東西在晃,沒想到它能定住火球。”
芳芳露出歉意,早知道是自己誦咒生效,她不會讓小秋承擔責任。
小秋笑了一下,他當然不會埋怨芳芳,心裏隻有感激,“以後別再用它了。”
“嗯。”
小秋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我有種感覺……梅傳安把咒語說給我們這件事並不簡單。”
“你想到什麽了?”
“左流英總想證明咱們體內還有魔種留存,梅傳安從前偏偏是他的徒弟,莫名其妙地來到館舍,又莫名其妙地在臨死之前說出一句咒語,而梅婆婆照顧他十年都從來沒聽到過,這裏麵有點問題。”
小秋不是第一次懷疑左流英了,所以芳芳並沒有意外,合起書本思考了一會,“隻要以後不再用這條咒語,應該就沒事了吧?”
兩個十來歲的少年男女,當然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應對老祖峰上的首座,小秋說:“沒錯,咱們再也不用這條咒語,讓左流英幹著急去吧。對了,我在山看到一隻麒麟幼崽……”芳芳立刻產生了興趣。
在館舍前院的另一處房間裏,王子辛幼陶獨自躺在炕上,蜷縮成一團,因為今天的這場慘敗而瑟瑟發抖。
計劃本來執行得順順當當,辛幼陶輕易贏得絕大多數孩子的追隨,迫使了解他底細的野林鎮少年發生分裂,可就在他試圖啃下最後一塊硬骨頭時,他被噎住了,結果一敗塗地,將到手的勝利拱手相讓。
野林鎮的少年重新團結,別的孩子全忘了王子的好處,反而用猜疑的目光看著他,那兩名最得寵幸的親信,也隻在他的房間裏待了一小會就匆匆告辭。
獨居一室原本是王子的特權,現在卻成為孤獨無助的象征。
還有老祖峰上不公平的高層們,慕行秋施展古怪的法術沒有受到任何懲罰,而他隻是偷偷地用了一道小小的符籙,就遭到狠狠的訓斥,他帶來的所有符籙都被沒收了,嚴厲的執法師甚至當著他的麵將其全部銷毀。
身為西介國王子,辛幼陶可以沒有盔甲,可以沒有朋友,但不能沒有符籙,他蜷在炕上,忘了自己有多麽懷念鬆軟的床鋪,感到全身光溜溜的,羞於見人,同時側耳傾聽,害怕沈昊和小秋會突然衝進來對他進行報複。
晚飯時間到了,辛幼陶沒有去飯廳,這裏的飲食寡淡無味,他本來就不愛吃,今天更是沒有胃口。
夜色漸漸籠罩整個鏡湖村時,王子辛幼陶重新振作起來。
“得從小事做起,連一群孩子都征服不了,以後還怎麽做大事?”他伸展四肢,以最堅定的語氣小聲自語,好像對麵躺著他最親密無間的朋友,“遊戲就是戰爭,我比他們看得都遠,這是我的優勢,他們還是小孩子,可我不是,我不當小孩子,再也不。”
他跳下炕,穿上皮靴走到門口,透過門縫向外張望,夜色已深,大部分孩子回房休息,隻有少數人還留在外麵,或是聊天或是練拳,時不時發出陣陣笑聲,辛幼陶咬著嘴唇,他既然不將自己當成小孩子,自然也不想羨慕小孩子之間的友誼。
“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分崩離析,不是形同陌路,就是互相爭得你死我活。”辛幼陶低聲發出預言,對屋外的友愛景象嗤之以鼻。
外麵的孩子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野林鎮的三名少年,慕行秋、沈昊、二良沈休唯,他們還在孜孜不倦地練拳,已經不知道是第幾遍了。
“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辛幼陶沒注意到他已經盯得太久,低聲自語,“一套鍛骨拳也練得這麽起勁兒。”
終於,連這三個人也回屋休息,子夜將至,館舍裏寂靜無聲,連蟲鳴都聽不到。
辛幼陶睡不著,坐在炕沿上發呆,突然聽到外麵又有開門的聲音,於是悄聲跑到門口再次向外窺望。
張靈生從房間走出來,鬼鬼祟祟地向正房與東廂房之間的練武場走去,白天從養神峰回來之後他就一直躲在屋裏不見人,也沒來看望王子,顯然是受到了都教們的斥責。
辛幼陶臉上露出鄙夷之色,他從一開始就瞧不起這個張道士,現在更覺得此人一無是處。
張靈生來到樹下的石凳前,雙膝跪地,先是將一隻比巴掌稍大的小爐放在凳上,然後在上麵插上一柱香點燃。
香煙筆直上行,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張靈生等了一會,像是在傾聽什麽,然後開口說話,聲音很低,語氣卻極為恭謹,“是弟子的錯,我的手段太軟,沒能將他們的魔種逼出來,我無能,明天養神峰會派來都教……我會再想辦法,這次不會再心慈手軟了。嗯……嗯……我隻有一個願望,就一個,助我凝丹,我的要求不高,隻要達到吸氣境界就好。”
張靈生向香爐叩首,剛要將東西收起來,又改變了主意,起身向牆角望了一眼,徑直離去。
張靈生一進屋,辛幼陶就從牆角陰影裏走出來,慢慢走到香爐麵前,滿懷好奇地盯著那股冉冉上升的煙氣,隱約猜到這是與老祖峰通話的手段。
一個聲音在辛幼陶腦子裏響起,“你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你希望在龐山一步登天,然後返回西介城爭得屬於自己的那份家族榮耀。”
“我是。”辛幼陶開口道,對此不再有意外的感覺。
“你已經下定決心要不擇手段。”
“不擇手段。”
“你不在乎別人的生死,隻想達成自己的目的。”
“不在乎。”
“去吧,讓魔種露出真麵目,逼它現身,實在不行——就幫它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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