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遊戲就是戰鬥
偌大的飯廳裏隻有小秋一個人大口吃飯的聲音。
申庚目光低垂,看著自己麵前的那半碗飯與幾根菜葉,神情略顯憂鬱,好像他得極大地違背自己的意誌才能吃下去,這時的他,還原為一名任性的十來歲孩子,然後他抬起目光,又變得優雅、冷漠,開口叫出一個人名。
被叫到的少年立刻拋掉同桌的夥伴,端著飯菜跑過來,確認自己真的獲得邀請之後,喜滋滋地坐下,掃望四處,對從前的朋友得意地眨眨眼睛。
事情到此應該結束了,申庚拿起筷子,飯廳裏的所有孩子也都準備開始吃飯,這時又有意外發生——二良沈休唯站起來了。
“小秋哥是我的朋友……”他本來想多說幾句,可是心情太緊張,對離開這一桌感到極為遺憾,腦子裏亂轟轟一片,後麵的話全想不起來了,隻是重重地點下頭,做出近似於鞠躬的動作,然後端著飯菜大步走到小秋這一桌。
小秋連人帶碗往邊上挪了挪。
二良沈休唯衝小秋笑了一下,心情愉悅起來,再也不感到遺憾了。
申庚不動聲色,甚至也向二良點下頭,表示理解他的選擇,隨後又叫出一個名字,替代者跑來得更快,一時慌亂,途中差點摔倒,對這個小小的失誤,申庚動了一下眉毛,顯出一絲不滿。
毫無準備的沈昊突然發現自己成了飯廳內眾人關注的新焦點,他是唯一留在申庚這一桌的野林鎮少年,麵臨著一次重大選擇。
他希望大家的目光不要這麽直白,更希望對麵的申庚能夠吃一口飯,這樣能給他一點考慮的時間。
申庚沒有看沈昊,但他也沒有落筷,他不吃飯,別人也都不吃。
沈昊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如此緩慢,“難道所有人就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嗎?”他這樣想,惱怒在站起身,向申庚、申己兄弟鞠了一躬,抱起自己的飯菜,沒有走向小秋,而是回到其他野林鎮少年的身邊。
又一名幸運的替補者上位了,仍然是八個人占據一張桌子,申庚的筷子插進飯碗,大廳裏終於響起成片的咀嚼聲,小秋吃得不那麽孤單了。
氣氛很快恢複正常,孩子們邊吃邊聊,談論即將到來的比武,猜測孟元侯會用什麽方法檢測每個人用了幾分力。
好奇的村婦們有一點失望,明明是一點即燃的架勢,怎麽就這樣平平淡淡地結束了呢?她們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的含義再明顯不過:龐山弟子的世界就是這麽難以揣摩。
但是對近一百四十名新弟子來說,這其實隻是一場孩子的遊戲,分出圈子,遊戲也就結束了,起碼對於兩邊不沾的普通弟子來說是這樣。
二良沈休唯從來沒吃得這麽快,最初的氣勢過後,他變得無精打采,對芳芳和小青桃全都不搭不理,一吃完飯就拉著小秋回房間。
“芳芳是不是太固執了?幹嘛非要護著一個小非妖?”
“你後悔了?”
“我才沒後悔,就算是龐山宗師衝我招手,我也會站在小秋哥這邊。”二良沈休唯覺得自己遭到了誤解,聲音抬高了一些,“我是替小秋哥不值,多好的機會啊,跟申庚交上朋友,以後修道的時候也有個照應,我們這些人隻會拖你的後腿。”
小秋咧嘴笑了,在他肩上捶了一拳,“道根還真有效,瞧你變得這麽會說話了。”
二良沈休唯也跟著嘿嘿發笑,“我從小就跟著你和哥哥,以後也是。唉,不跟申庚結交也好,自己慢慢修煉唄。說實話,坐在那一桌我連吃飯都不香,總想著待會千萬不要吧唧嘴,怕被人家笑話,對菜裏的肉都沒興趣了。”
大良等人吃完飯也跟過來了,個個神情沮喪。
“咱們以後會不會也和裴家的三個人一樣,沒人搭理,永遠都站在人群最後麵?”大良一坐下就發出這樣的疑問。
小秋正想開口,沈昊搶著回答了,他已經度過沮喪的階段,還多了一點激昂,“道門子弟也不可能讓所有人聽話,剛才吃飯的時候,不少人還向我點頭打招呼呢。難道離了他們,就學不好法術了?我看未必,他們修煉他們的,咱們修煉咱們的,我聽說不少很厲害的法師從前就是普通人。”
沈昊激起了一些士氣,可是有幾個孩子還是感到遺憾,如果小秋等人能進入道門子弟的圈子,他們也能沾些光,現在卻隻能依靠自己的努力了。
“馬上就要比棍法了,大家努力,誰也不要輸。”二良沈休唯舉起拳頭,“我瞧申庚、申己的棍法也沒有特別出色。”
“人家那是隱藏實力,不屑於展示。”愣子慕飛黃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繼續道:“我聽說他們五個從小就在老祖峰跑上跑下,一萬多級台階根本不當回事,尤其是申庚,大家都說他在進入養神峰的第一天就能洞開七竅。”
“不可能。”小秋肯定地說,他剛看過孟元侯留給他的冊子,對開竅非常了解,同時洞開七竅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修煉者隻會因此暴亡而不是更強。
“你怎麽知道?”愣子慕飛黃驚訝地問,還是更相信傳言。
門口傳來一聲咳嗽,“諸位道友,中午安好。”
居然是辛幼陶,不要說小秋的房間,館舍裏任何人的房間他都沒去過,迄今為止仍然獨居一室,拒絕與他人同住。
“你來幹什麽?”沈昊臉上露出凶相。
辛幼陶的目光躲開沈昊,直接對小秋說:“慕道友,能與你單獨說幾句嗎?”
“我們這裏好幾個‘慕道友’,你指的是哪一個?”沈昊移動腳步,攔住王子的目光。
“慕行秋,我想跟你說點事情。用不著這麽緊張,我又打不過他,你們有什麽可怕的?”
“我待會去找你們。”小秋說。
沈昊等人魚貫走出房間,每個人路過王子身邊時都對他投以嚴厲的目光,辛幼陶除了躲避沈昊,對其他人全還以微笑。
辛幼陶隨手關上房門,說:“你真愚蠢。”
“這就是聰明人對我的看法?”小秋冷淡地說,一下子對明天淩晨例行的棍棒對打充滿了期待。
“你誤會了,我不是來罵人的,我隻是來告訴你一個事實。”
“嗯,聰明人的眼光肯定跟我不一樣。”
辛幼陶對譏諷不當回事,向前邁出一步,目光閃亮,好像小秋是某種罕見的異獸,“你以為這一切都是小孩子的遊戲嗎?”
“什麽遊戲不遊戲……”
辛幼陶似乎憋了一肚子話,不允許別人打斷,搶著說:“沒錯,你當這是一場遊戲,無論勝負,結束就結束了,頂多給你一點不好的臉色。”
“你在說什麽,這不過是跟誰在一起吃飯的小事。”
“哈哈,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實。”辛幼陶突然收起笑容,“遊戲不隻是遊戲,它還是戰鬥!每次遊戲都是決定未來的戰鬥,懂得這個道理的人走在前麵,不懂得這個道理的人落在後麵。”
“咱們這些人最大的也不超過十四歲,用不著假裝是大人。”
辛幼陶的神情不隻是嚴肅,還有點凶狠了,“小孩子的遊戲尤其殘酷,你以為我沒注意到嗎?你們野林鎮幾個人一塊走路的時候,總是你跟沈昊走在中間,胳膊可以自由地甩來甩去——”辛幼陶做出相應的動作,像一隻狂躁的猴子,“沈家哥倆跟在你這邊,胳膊可不敢亂甩,慕飛黃他們幾個在沈昊身前身後爭搶最近的位置,每次都跟打架一樣。”
辛幼陶滿臉的厭憎,好像他參與過爭搶位置結果卻失敗了,“慕行秋,這就是小孩子的遊戲,遊戲的結果是確定每個人該有的位置,位置未定,遊戲就不會結束。你不接受自己在龐山道統的位置,這很愚蠢。”
“你接受了,西介國王子成功謀取到一個跟班的位置。”
辛幼陶大笑,笑聲還有些稚嫩,可那股虛假的腔調跟大人一樣,“時勢,慕行秋,這叫時勢。在龐山道統,當然是申庚當首領;如果咱們是在西介城學習符籙,就算宗師的兒子也要向我低頭;假如真有乾坤逆轉的那一天,咱們都不得不去野林鎮當農夫,那時候你和沈昊才有資格高高在上。”
小秋非常討厭辛幼陶,可是靜下心來他覺得對方的話有幾分道理,“那就請你轉告申庚,我和野林鎮的所有人,都無意挑戰他的地位,他可以當他的首領,我們站在邊上觀看就好了。”
“哈哈。”辛幼陶捧腹大笑,好一會才直起腰來,“如果臣民個個自行其事、冷眼旁觀,那當王侯還有什麽意思?一名賤民的蔑視有時足以毀掉王者的威嚴,從而導致一連串的不敬。這一點,不管是野林鎮、西介城,還是這座館舍,全都一樣。你以為你能在野林鎮鬧得天翻地覆,在這裏還能故伎重施?野林鎮消失了,被魔種奪走了,這是你逃脫懲罰的唯一原因,你很幸運,但幸運不會永遠跟著你。”
“王侯有王侯的道理,我有我的。”小秋已經聽懂辛幼陶的意思,決定請客人出門了,“你是個很好的說客,如果有機會,我希望申庚也能聽到這番話,但我的想法沒有變。”
“你以為我是申庚派來的說客?”辛幼陶驚訝地問。
“不是嗎?”
“首先,我是自告奮勇來的,這樣能讓申庚更高興,其次,我不是勸你低頭的,恰恰相反,我是來激勵你繼續揚起你高傲的頭顱。”
辛幼陶拍拍自己的下巴,揚起頭,將嘲諷表達得清清楚楚,“兩派交鋒才有意思,我又不是首領,幹嘛要平息事端?鬥吧,慕行秋,繼續你的遊戲,努力甩起你的雙臂,給自己擠出一片地盤來。你不是完全沒有機會,這裏是龐山道統,修道即是一切,突飛猛進者就是王侯。雖然我一點也不看好你,但你仍有一線希望。你不想向地位更高的人低頭,那就努力吧。我,將在跟班的位置上觀看你的遊戲。”
這就是辛幼陶的目的,坐山觀虎鬥,等待機會爭取更高的位置。
“告辭。”他鄭重地點下頭,轉身向屋外走去,推開房門轉身麵朝小秋,換上失望的語氣,聲音大到足以讓鄰屋的人聽到——他希望最後一句話能傳到申庚耳朵裏。
“該說的我都說了,慕行秋,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遊戲就是戰鬥?”小秋一個人在屋子裏低聲自語,無意識地甩了甩胳膊,自己給出答案,“那就戰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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