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受不了這張臉

冰城再沒有無火之處,蘭冰壺在凶猛的火焰上空盤旋,身後跟著裴子函和殷不沉,前者正試圖學會使用膜狀的翅膀。

“睜大眼睛,別放過任何一隻活物!”蘭冰壺大聲說,臉上的血肉像活珊瑚一樣盛開,“他們都藏在地下,我能嗅到恐懼的氣味。”

殷不沉全靠著蘭冰壺的法術才能飛在天上,隨時都可能墜向滿城的火焰,他知道自己的地位極不穩當,所以找準一切機會獻媚,“殺啊!全殺光,這才像是真正的妖族!”

“可是……為什麽?”裴子函展開雙翅,感受到氣流托舉全身,雖然還不能獨立飛行,但是體內的疼痛已經大為減輕。

“為什麽?”蘭冰壺倏然轉身,“因為弱小者就不該存在,他們占據最好的位置卻不思進取,令整個妖族越來越衰弱,振興妖族,先從除掉弱者開始。”

“說得好。”殷不沉高聲叫道,甚至沒有指出蘭冰壺成為妖族才一個月時間,他抬起頭向濃煙張望,“異史君呢?我還沒有當麵向他表達忠心呢。”

“他在馴服那頭畜牲。”蘭冰壺突然用法術放大聲音,對著火海喊道:“慕行秋,這可不像你的脾氣啊,還是說你對麒麟根本不在意?”

蘭冰壺扇動翅膀,卷起陣陣狂風,吹得城裏的火焰更盛。在陽光下,她翅膀上的星光顯得暗淡許多。其中的骨架更加明顯。

“夠了!”裴子函憤怒地大叫,他經曆千辛萬苦終於走上正確的化妖之路,為的可不是現在看到的場景。他也抬起頭,在蔽日的濃煙中尋找飛跋的身影,“異史君,停止吧,妖族被道士殺、互相殘殺得還不夠嗎?你應該是妖族的希望,不是毀滅者。”

濃煙中出現飛跋的臉孔,跟正在燃燒的宮殿一樣龐大。他摘掉了兜帽,露出披散的頭發。臉上仍殘留著擔驚受怕的神情,眼睛卻不再濕潤,嚴厲地瞪視著敢於質問自己的家夥,“你的化妖還沒有完成。裴子函,不要將我的寬容當成軟弱,漆無上命令十幾萬妖兵上戰場送死的時候,你也這麽多嘴嗎?”

裴子函尚還完好的半邊臉騰地紅了,他沒敢當麵向巨妖王進言,而是暗中將消息泄露出去,他也沒有遵命死在戰場上,而是趁亂逃亡,“請異史君恕罪。冰城……冰城肯定是得罪了您。”

“他們還活著就是對我最大的得罪。”飛跋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滅殺就是妖的本意,裴子函。要麽追隨我,要麽跳進火海與其他妖族做伴。不要再問我原因,那是對我的汙辱!”

裴子函的臉更紅了,不敢開口,也不敢回憶自己最初決定化妖時的遠大理想。

飛跋碩大的眼睛轉向了殷不沉。

“我沒有任何疑問。”殷不沉笑嗬嗬地說,突然彎下腰。從嘴裏吐出一顆水晶眼,雙手托起。“這是我獻給異史君的禮物,據我所知,慕行秋身上還有五顆。”

飛跋大笑,突然吹出一口氣,狂風像山一樣壓下來,比蘭冰壺雙翅扇起的風還要大,殷不沉在空中站立不穩,倒頭墜向地麵,嚇得大叫大嚷,手裏卻仍然緊緊握著水晶眼

眼看就要掉進熊熊大火之中,殷不沉又被一股力量吸了上去,越過蘭冰壺和裴子函,升向更高處的龐然巨頭。

殷不沉停住,臉色蒼白,濕漉漉的眼睛幾乎要流出淚來。

“你以為我還需要水晶妖丹嗎?”飛跋的眼睛跟殷不沉一樣高,看他就像看螞蟻一樣,“魔尊正法,蠢貨,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吸收了魔尊正法。哈哈,你這個膽小鬼,從來就沒有認真聽過他的話,正法不是‘學來’的,是‘得來’的!”

“恭、恭喜。”殷不沉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真是蠢,竟然……我真是太蠢了,論聰明才智,我及不上您的萬分之一。水晶眼……您不需要了,拿著玩也行啊。”

濃煙中又伸出一條巨大的手臂,握住了殷不沉,慢慢縮回的同時也在慢慢用力。

殷不沉更害怕了,笑得極不自然,“異史君,我給您當好狗,我就是一條狗,汪汪……”

蘭冰壺對飛跋的做法沒有任何異議,繼續在冰城上空盤旋,到處煽風點火,叫喊慕行秋的名字,終於,她看到一道身影從火焰中升起。

慕行秋出來了,升起的速度並不快,骷髏燈籠替他開路,在無處不在的火焰中辟出一條安全的通道。

“原來是萬子聖母將你藏了起來。”看到慕行秋能夠施法飛行,蘭冰壺立刻明白了真相,至於他額上塗抹的血跡,這時已經融入皮膚消失了,“看來她的腦子還沒有完全壞掉。”

慕行秋升到與蘭冰壺同等的高度,相距百餘步,骷髏燈籠自動飛到他的背後,“萬子聖母非常後悔將你和飛跋引入冰城,但她起碼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補救。”

“異史君,我是異史君!”高空中的巨大頭顱憤怒地叫道。

慕行秋沒有抬頭,仍然盯著蘭冰壺和裴子函,“你們兩個才是真正的執迷不悟,連自己是生是死都分不清楚。”

蘭冰壺森然冷笑,“你還是先關心自己的生死吧,因為我確信無疑,很快你就會變成一堆灰燼。”

慕行秋轉向裴子函,“這就是你想要的化妖之術?”

“你在白沙洞裏騙了我。”裴子函喃喃地說,背上的雙翅扇動得越來越快。

“我騙了你,因為你已經不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真相。”

“什麽真相?”

“飛跋對你們施展的根本就不是化妖之術。”

“叫我異史君!”高空中又響起一聲怒吼。

慕行秋仍不抬頭,但是召出了霜魂劍,緊緊握在左手裏,“他用再滅之法殺死了你們,然後將魂魄禁錮在原來的身體裏。”

“哈哈!”蘭冰壺笑得更大聲了,臉上的血肉微微顫動,“就算你的胡說八道是真的,這跟仍然活著有什麽區別?”

“瞧瞧你們的身體,傷口永遠也不會愈合,再想想你們自己,你們已經成為飛跋的奴隸。裴子函,十五天不是化妖的時間,是你徹底淪為奴隸的過程,很快你就會跟蘭冰壺一樣,惟命是從,甚至不會問一句為什麽

。”

裴子函呆住了,抬起手撫摸臉上的露骨傷口,遍布全身的疼痛如此清晰,可是不管他多麽用力地觸摸傷口,疼痛也沒有增加。

疼痛來自魂魄的記憶,而不是身體。

“魂魄四十九天之後就會消散……”裴子函還記得身為龐山弟子時所學過的知識。

“你們的生魂被飛跋操控,不會消散,會永遠當他的奴隸。”慕行秋說。

“那麽怎樣?我寧願要這樣的永生!”蘭冰壺早已度過十五天期限,現在的她不會對異史君產生一丁點的懷疑與不滿。

裴子函看著近處的蘭冰壺,他們不太熟悉,可他記得這是一位極其驕傲的被逐道士,隻身來與巨妖王合作,卻從始至終不肯俯首稱臣,隻願以道統符籙換取已故道士的內丹,現在的她卻順從得如同妖奴。

“殺死他!”高空的飛跋厲聲下令。

蘭冰壺伸直右臂,手心裏射出一條五彩的道統法術。

慕行秋這回沒用霜魂劍迎戰,而是甩出右袖裏的長鞭,鞭梢上的閃電纏住了五彩法術。

萬子聖母的血能讓慕行秋施法,可她受傷之後血液也變得衰弱,令他隻能發揮出一半的實力,作為補償,派骷髏燈籠出來幫忙。骷髏繞到慕行秋左側,張開嘴,噴出一條火線,與閃電一塊迎戰五彩法術。

蘭冰壺控製著法術緩緩前進,“慕行秋,你以為我隻有這點本事嗎?異史君剛剛賜予我更強大的力量!裴子函,你也好好看著,然後做出你的選擇。”

五彩法術突然收窄,隨後轉化為妖火,這股妖火不像骷髏之火那樣溫馴,更像一群饑餓的狼,張牙舞爪地撲過來,一頭倒下,後麵的狼就踩著屍體繼續前進,沒有片刻猶豫。

骷髏燈籠很快就承受不住,在空中顫抖起來,蘭冰壺的妖術前進得更快了,離慕行秋隻有十幾步距離。

“不應該是這樣。”看著得意洋洋的蘭冰壺,裴子函說了這樣一句,然後用力扇動翅膀,憑自己的力量飛了起來,開始還有些不穩當,數丈之後已能控製變形的身體,疾速向高空的飛跋衝去。

慕行秋遲遲沒有使出絕招,就是覺得裴子函或許還有醒悟的可能,他猜準了,可是他沒有猜到另一個意外。

被飛跋的巨手握住的殷不沉做出他這輩子唯一大膽的選擇,這次選擇不受強迫,也沒有明晰的利益,他不太相信慕行秋能鬥過飛跋和蘭冰壺,更不覺得自己能從飛跋那裏搶到魔尊正法,他隻是——

“我真受不了你這張臉。”殷不沉將手中的水晶眼擲向數十步之外的巨眼。

飛跋正盯著下方的鬥法,居然沒有躲過這一擲,發出激烈的慘叫,扔掉殷不沉,以手捂眼,退入濃煙之中。

裴子函接住了下墜的殷不沉,帶著他一塊飛上去。

下方的慕行秋用自己原有的內丹施展召魂之術,蘭冰壺的魂魄已過七日之期,不再受燈燭科戒律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