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七章 左流英累了
左流英累了，從群妖之地一路趕到舍身國，雖然有跳蚤充當腳力，雖然楊清音盡可能放慢速度，他還是累了。
當他親口說出這個字的時候，自己都覺得不真實，它好像是一個荒誕不稽的傳說，經常有人談論，卻從來沒人看到真麵目。左流英有過精疲力竭，有過幾乎耗盡最後一絲法力的絕境，卻是第一次感受到凡人才有的“累”。
“我累了，不能再跟你們走了。”在左流英保留的記憶中沒有太多止步邦的內容，但他知道那會是一個極其遙遠、極其危險的地方，他走不動了，到了那裏也會是累贅，“我要留在這裏。”
眾人沉默，“這裏”可不是什麽好地方，除了一小片樹林，再沒有多少綠意，附近既無名山大川，也不夠荒僻，時常有半妖經過，那些被幻境引走的妖術師隨時都可能再回來查看情況。
“我也留下。”小蒿搶著說，好像誰先開口誰就具有特權，“咱們可以一塊修行，我練鍛骨拳，你重新開始存想修行內丹，男想女拳，想一想就挺有意思的。”
異史君發出一連串的嘖嘖聲，顯然一點也不讚同左流英的決定，但是什麽也沒說。
慕行秋走到左流英麵前，“有話要交待我嗎？”
他同意了，沒有任何疑問，因為這是左流英，即使已經變成凡人，也比一般道士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你正在做的事情我已經無法理解，也不需要我的理解。”左流英稍稍抬起草帽，露出一直隱在下麵的目光，這才十多天，這雙眼睛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平靜透徹，肉體的疲憊終究還是顯露出來，“我想到的隻有一件事：到了某一刻道統會想盡辦法阻止你，那就證明你走的方向或許是正確的。如果暢通無阻，你就要反思一下了。”
“謝謝。”慕行秋突然生出一絲疑惑，自己讚同左流英留下是不是錯了，左流英畢竟不是注神道士了，會被身體的疲勞壓垮，從而做出錯誤的決定，而他的讚同則是錯上加錯。
“讓跳蚤和飛飛也留下吧。”慕行秋說，跳蚤是一隻聰明並且實力強大的麒麟，比小蒿更能保護左流英，飛飛則同樣虛弱。經不起今後的折騰。
小妖飛飛縮手縮腳地站在眾人身後，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嚇得哆嗦了一下，對任何人的任何決定他都沒有意見。
“哈，這樣我們這邊也夠熱鬧了。”小蒿很開心，她還沒想過要獨占左流英，身邊的夥伴越多越高興。
“過來，小蒿，我要單獨對你說幾句話。”慕行秋的語氣略微嚴厲一些。
小蒿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啊，我昨天晚上還練拳來著……我能留下陪左流英吧？”
慕行秋點點頭，帶著小蒿走出十幾步，背對眾人。施展幻境擋住聲音，“你願意保護左流英嗎？”
“嗯。”小蒿點點頭，神情難得的嚴肅。
“那就盡快提升修行。”
“嗯。”小蒿又點點頭。
慕行秋召出十多件法器和大量丹藥，全都交給小蒿。最後托著一顆寶珠說：“這裏藏著念心科的一些法門，記熟之後將它毀掉，以後你不用隻練鍛骨拳了。”
小蒿眼睛一亮。一把抓過去，“這麽好的東西怎麽早不給我？”
慕行秋笑了笑，沒有多做解釋，“這是我整理過的法門，共是七十三種，有一些是法術，有一些有助於提升幻術，還有一些對修行內丹很有好處，當你覺得安全之後，就吐出內丹重新修行，一絕後患。”
“沒錯，不能辛苦練了半天，最後卻交給道統，晚痛不如早痛。”
“如果一切正常，三五年之後這些法門你就用不上了，到時候我會給你更高深的法門，記住，念心科不隻是鍛骨拳。”
“為什麽現在不給我？”
“因為我要你專心提升幻術和內丹，不能好高騖遠，還要你在三五年之後能來告訴我左流英的情況。”
小蒿長長地哦了一聲，“明白，我怎麽才能找到你？有什麽法器嗎？其實不用三五年，我隨時都能聯係你啊。”
慕行秋沒有再拿出其它法器，他有預感，左流英將會消失一段時間，而且不喜歡任何打擾，“如果到時候我還沒有一敗塗地，你肯定能聽到我的消息，也會知道我在哪。”
慕行秋回到左流英身前，取出全部金銀屑，裝在普通的袋子裏，都放在他腳邊，跳蚤嗅了一下，目光卻又盯住慕行秋，它知道離別在即。
慕行秋抱住跳蚤的脖子，最後還是一句話沒說。
“妖師。”飛飛壯起膽子開口了，小臉漲得通紅，“謝謝你一路上的照顧，如果……如果可能的話……我是說萬一……”
“你可以修行念心幻術，我承認你是念心科弟子。”慕行秋替小妖說下去，除非有奇跡發生，飛飛活不了多久，慕行秋幫不了他，隻能給他一些安慰。
飛飛對自己的狀況一無所知，臉上露出興奮至極的神情，鄭重其事地嗯了一聲，還想說點什麽，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口。
慕行秋掃視半圈，“大家都可以選擇自己的去向，此去止步邦危險重重，你們不是必須要跟去。”
異史君第一個開口：“我是一定要去的，沒有我幫忙，你到了止步邦也是一頭霧水。”異史君隻在演戲的時候才會表現出謙虛。
殷不沉笑嗬嗬地正要表態，異史君抬起一條臂，他立刻衝上去，用肩膀托住異史君的手，好像有人會跟他爭搶似的。
“異史君去哪我去哪。”安象形捂著傷口說，還是沒決定要不要加入異史君的魂魄之中，“黑凰也得去。”
黑凰冷冷地哼了一聲，“我追隨靈王。”她是一隻聰明的女妖，知道在這種時候一定要說靈王而不是道尊。
楊清音剛開口說出一個“我”，慕行秋很自然地握住她被禿子咬傷的那隻手，“那就這樣，咱們出發吧。”
楊清音用力想要抽回手。甚至用上了法力，可慕行秋仍然不鬆手，她不願做得太明顯，隻好放棄掙紮，神情卻更顯冰冷。
慕行秋對遠處觀望的十名妖兵說：“你們可以走了，帶走震山牛。”
“老牛也可以留下吧。”小蒿有點舍不得了。
慕行秋搖搖頭，震山牛太顯眼，又沒有靈性，很容易惹來麻煩。
十名妖兵早就嚇得腿腳發軟，聽到可以走的命令。又都生出一股力氣，磕了幾個頭，起身攆著震山牛就跑。
“你不擔心他們會泄露咱們的去向嗎？”楊清音生硬地說，馬上又醒悟過來，慕行秋不會讓妖兵聽到剛才的對話，於是她露出更加冷冰冰的神情，“我知道了。”
慕行秋牽著楊清音的手慢慢升起，幾隻妖族緊隨其後，巨大的魔像也被帶起。禿子停在魔像肩上，對小蒿和飛飛大聲道：“再見，別忘了我！”
飛飛將手抬到胸前輕輕搖晃著，小蒿則舉過頭頂用力揮手。“我要是跟左流英生個小孩兒，一定給你玩！”
“好！”禿子把這句話當成了承諾。
左流英早已按下帽簷，再沒說話。
跳蚤飛上天空，跟著慕行秋跑出一段距離。轉身又回到左流英身邊，對他腳邊的金銀屑感興趣了。
慕行秋加快速度向西飛，恨不得立刻就到止步邦。可他首先得解決一個重要問題，“異史君，你認得去止步邦的道路吧？”
“當然，沒幾隻妖能自由進出止步邦，我就是其中一個。”異史君還在遺憾左流英沒有跟來，“左流英要是就這麽死在幾隻小妖手裏，那可是天大的笑話了，可惜一隻完美魂魄……”
“左流英已經去除大部分記憶，他的魂魄對你沒用。”安象形完全是被異史君帶著飛行，語氣裏還是丟不掉道統隱士的高傲。
“他對我沒用，是我對他有用，若能得到左流英的魂魄，我情願奉為他主魂。”異史君又發出一連串的嘖嘖聲。
安象形的臉色不太好看，低頭看了一眼，發現肚子上的傷勢越來越嚴重，大家忙著告別，誰也沒想到要給他療傷，“我願意。”他大聲說，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願意什麽？”異史君驚訝地問。
“願意加入……你的魂魄，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你弄錯了，我之前邀請過你，可沒說過邀請一直有效。”
“我是洞府科道士，擁有道統十八科的大量記憶……”
“嗯，你的記憶倒是挺有用。”異史君忽然化成一團灰煙，從安象形小腹上的傷口鑽進去，片刻之後由另一頭飛出來，重新恢複老者形態。
安象形呆呆地看著傷口。
“收回你的分身吧。”異史君說。
“真是一個不知好歹的道士，居然想跟異史君大人講條件。”黑凰討好道，施展妖術順利收回分身，證明它裏麵已經沒有魂魄。
異史君沒有理睬她，一邊飛行一邊查看安象形的記憶，好一會才道：“哎呀，我真是糊塗，道士沒了內丹，連記憶也不完整了，我應該早點動手的，可惜啊可惜。”
又過了一會，異史君對飛在前麵的慕行秋說：“你知道嗎？道士是不準進入止步邦的，任何理由都不行。”
慕行秋與楊清音攜手飛行，一直沒有過問後麵發生的事情，這時也沒有回頭，而是對楊清音說：“我必須去一趟止步邦，換魂符師有一段記憶，原來龍賓會一直在向止步邦運送遭遇魔侵的凡人。”
楊清音點下頭，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已經握住慕行秋的手，她會跟他一塊去，不管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