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 王族秘史
“你為什麽覺得我會滅掉遠荒半島的火焰?”
慕行秋的目的很簡單,希望在止步邦找到魔侵凡人的下落,弄清魔像裏到底藏著什麽信息,檢查半島上的火焰有何特異之處,是不是像史君聲稱的那樣能夠用來對抗魔族。
他沒想過滅掉火焰,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理由讓他這樣做。
舍身王就像是從遙遠的未來跑回現在的預言者,可他回來得太早了,所預言的事情連點影兒都沒有。
舍身王突然笑出了聲,好像惡作劇進行到一半再也繃不住似的,接著他心不在焉地道歉,“請原諒,你真是太年輕了,年輕到……讓我嫉妒。”
慕行秋也笑了,他接觸過許多老者,道統裏盡是成百上千歲的道士,不管他們的性格如何、道士之心有多堅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看待年輕的道士如同蹣跚學步的嬰兒,有話不說或者隻說一點皮毛,要不就像異史君一樣,將後輩看成“小蟲子”。
“你也很年輕。”慕行秋說,以道統的標準,二百餘歲的舍身王的確稱不上老邁,“隻有年輕人才願意向年輕人透露實情。”
舍身王開懷大笑,然後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好一會才收起笑聲,“可我的身體卻是實實在在的老屋子,一陣笑聲就能將它吹得七零八落。先不說遠荒半島的事情,讓我問你一句:你到底在做什麽?或者說你到底想做什麽?”
慕行秋的雙手在椅背上輕輕地來回移動,他現在時刻都得控製著力量,否則的話很容易造成破壞,“我在號召各方勢力共同抵抗魔族。”
“偉大的事業,正確的選擇。”舍身王讚許地點點頭,明亮的目光卻顯得不以為然,“舍身國也算是這世上的勢力之一吧,為什麽你經過都城而不入。沒有嚐試勸說我跟你一塊抵抗魔族呢?相反,你打破了王宮裏的拓祖像,差點破壞了王脈。”
“因為我聽說你已經服食魔種,完全投靠了望山。”
“原來如此。那我再問你,魔種早晚會衝出望山,不是一隻兩隻,而是成千上萬,它們想進誰的身體就進誰的身體,沒有幾個人或妖族能反抗,到時候你怎麽辦?那些已經被勸服的勢力。難道不會反過來對抗你嗎?”
“你想問我是不是有一個完善的抗魔計劃吧?”
舍身王微笑著點點頭,這回他的目光比較正常,沒有那種不以為然的調侃神情。
慕行秋其實早就向自己提出過這個問題,當他在群妖之地決定挺身而出的時候,他就問過自己有什麽本事反抗魔族,有什麽優勢握在手裏能讓大家信賴自己。
答案是什麽都沒有。
他沒有道統的強大力量,沒有遍布天下的聲望與交情,身邊似乎總有追隨者,又總是孤身一人。他甚至沒有悠遠豐富的記憶,他就像剛一睜開眼睛就發現大禍臨頭的野獸,除了橫衝直撞什麽也不會。
可他還是要橫衝直撞下去,直到闖出一條清晰的道路來。
“我號召大家奮起反抗。是因為必須有人做這件事,妖族也可以,但是這個人或者這隻妖遲遲沒有出現,於是隻好由我來喊第一聲。我要的不是追隨者。也無意勸說任何一方勢力做什麽。事實擺在麵前,魔族會毀掉整個世界,他們不隻要報複道統。還要報複所有生命。”
“如果你明白這一點,如果你不想等死,如果你覺得反抗魔族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比幾千、幾萬年的仇恨都重要,我或許能為你介紹一些有相同想法的人類與妖族。大家的力量都很微弱,但是聚在一起,互相幫助、一塊商量,沒準就能創造出一次機會。我不向你許諾奇跡,因為無論我將計劃製定得多麽完美,你都不會相信,所以我也沒有計劃。魔種大舉侵襲之後怎麽辦?提供辦法的不是我,是大家,是每個人和每隻妖。”
舍身王安靜地聽著,期間沒有動、沒有笑,也沒有開口,等慕行秋說完,他用雙手按著扶手,艱難地站起身,“魔族放我一馬的機會都比你提供的機會要大一些。”
“眼下我隻找誌同道合者,這一步邁出去之後,我才會告訴你哪一邊的機會更大一些。”
“嗯,我會等的,不過你這一步直接邁過了舍身國,還是有點讓我失落。”舍身王又露出微笑,顫顫微微地走到慕行秋麵前,與他隔椅相看,“請你耐心地聽一段拓氏王族的家史,這對你抵抗魔族或許會有幫助。”
輪到慕行秋安靜地聆聽了。
拓氏並非舍身國第一代王族,而是在一次叛亂中取得王位的。
上一代王族的最後一位舍身王昏庸無道——末代帝王總是昏庸無道,在舍身國也不例外,貴族和妖民忍了許多年,拓氏家族終於挺身而出——就跟慕行秋現在做的事情差不多,隻不過力量更強、支持更多,而且有一個完整的計劃。
擊敗老王取得勝利幾乎是必然的,拓氏當時麵臨的最大威脅不是保王勢力,而是道統。
舍身國從一開始就是獲得道統的允許之後才建立的,向人類皇朝稱臣、保護止步邦,隻要做到這兩點,道統就不會幹涉半妖的事務,可曆代王族從來不會將事情說得這麽簡單,在他們的描述中,道統就是舍身王的最重要根基。
拓氏的反抗勢如破竹,很快就奪下多半壁江山,得到大多數妖民的支持,王位近在眼前,拓氏卻不敢伸手,而是忐忑不安地等待道統的反應。
道統一直沒有出現,來的是龍賓會符籙師,聖符皇朝允許拓氏稱王,隻要他們遵守那兩條約定。
拓氏由此成為王族,第一任舍身王心裏卻總是不踏實,千方百計想得到道統的直接承認,可直到死的那一天,他也沒見著道士的麵。
拓氏子孫繼承了王位。也繼承了這種患得患失,參照前代王族的經驗,他們應該大張旗鼓地聲稱拓氏已經得到道統的支持,第二任、第三任舍身王的確這樣做了,成功鞏固了王位,卻沒有緩解心中的焦慮。
拓氏的第四任舍身王突發奇想,想揣摩道統的真實意圖,不一定非得找道士和龍賓會符籙師,還可以去止步邦,了解止步邦的秘密。或許就能猜出道統的心思。
這樣的做法帶有危險性,舍身國的最重職責之一就是阻止妖族隨意進入止步邦,王族當然更不能違背禁令。多年以來,所有進入止步邦的人類與妖族,不是被龍賓會符籙師送進去的,就是從海上偷渡進去的,前一種方法不受舍身國控製,後一種方法則是九死一生。
機會到來的頗為偶然,甚至不在舍身王的規劃之內。一位王子爭寵失敗逃離都城。隱藏在一處小山村裏,結果趕上了魔種入侵。
符籙師們一直在跟蹤這隻魔種,早已在村子四周埋伏好,順利地消滅了魔種。村裏的百十口妖民則都“死於魔侵”,除了接受這一說法,舍身國別無選擇。
將近二十年之後,這位倒黴的王子居然悄悄回到了舍身國都城。在一個星月暗淡的夜晚潛入王宮麵見尚還在位的父王。
拓氏王族的心結就在那一晚解開,雖然這位王子沒能繼位,甚至不敢公開露麵。曆任拓氏舍身王卻都將他牢牢記在心裏。
“拓開成。”舍身王崇敬地說出這個名字,好像在念誦一句強大的咒語,“就是在那之後,拓氏子弟隻能取單字為名,你在我的泥丸宮裏見到的人形就是他。”
慕行秋著實吃了一驚,他原以為泥丸宮裏的人形都是憑空幻想之物,沒想到居然會有原形,如此說來,道士泥丸宮裏的人形也不簡單,而他和小蒿的泥丸宮空無一物就更加特別。
這些疑問是半妖之王無法解釋的,慕行秋繼續安靜地聆聽。
拓開成與其他遭遇魔侵的妖民一塊被送進止步邦,經過一些訓練之後,他們來到遠荒半島,唯一的任務就是種樹,不停地種植遺木,阻止島上的火焰。
拓開成從來沒有泄露自己的王族身份,很長時間裏,連他自己都忘了這件事,跟普通人類與妖族一樣,辛苦種樹,看著它們長大,又看著它們在火焰的炙烤下慢慢死亡。
十幾年過後,拓開成收到一份神秘的信息,其中詳情沒有流傳下來,舍身王隻知道,拓開成破解神秘信息之後立刻逃離了遠荒半島,曆經艱難險阻,終於回到家鄉,帶回來重大的秘密和神奇的法門,前者令拓氏王族消除了心中的緊張,後者讓曆任舍身王擁有了與道士極度相似的泥丸宮。
“遠荒半島是一座監獄,裏麵囚禁著強大無比的力量,他們的存在被抹殺了,妖族、人類、道統都沒有相關記載。根據我那位遠祖的說法,道統能夠擊敗魔族,全是因為有那股強大力量的幫助,可道統卻忘恩負義,放了一把火,將當初的盟友囚禁在島上。”
舍身王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些秘密本來應該留給下一任舍身王的,現在他卻向一名初次見麵的道士傾訴,實在也夠古怪的。
但他感受到的卻是輕鬆。
“魔族中間的叛徒。”慕行秋一下子就想起了異史君說過的話,“島上被囚禁的到底是什麽?”
“我不知道,拓開成告誡後代子孫,寧可服從道統,甚至投靠魔族,也永遠不要試圖解救遠荒半島上的囚徒。他還說,如果有誰想滅掉火焰,一定要阻止。否則的話,那股力量出來之後,第一個要消滅的就是拓氏王族,因為我們得到了信息與好處,卻沒有提供幫助。”
慕行秋一下子全明白了,異史君也得到了島上的求助信息,他的選擇跟謹慎的拓開成不一樣,他想滅掉火焰,方法是利用一名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