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章 頭頂的女子
申忌夷將銅鈴和簪子扔還給慕冬兒,“希望你不要以為我在搶奪你的東西。我仍然認為現在的你不配擁有這樣的寶物,但是龐山宗師和左流英不這樣想,所以——我何必多管閑事呢。”
其實申忌夷還是多管了一點“閑事”,慕冬兒接過銅鈴和簪子,發現它們都被某種法術封印了,不能用來施法,可他已經不在乎這件事,既想再看那名女子一眼,又覺得不該表現出異常,眼神的變化不由得多了起來。
這些變化瞞不過申忌夷的眼睛,但他另有理解,“正常情況下,道統子弟不能太早開始修行,因為心智不全,而且缺少見識,過早掌握道統的力量,會助長道統子弟的驕傲——道統子弟都很驕傲,若是不削去一部分,會有入魔的危險。”
此時的申忌夷頗有高等道士的派頭,背負雙手,白衣一塵不染,聲音平和,卻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可頭頂飄浮的女子破壞了一切,她在模仿申忌夷說話,嘴型完全一樣,隻是沒有聲音發出,而且臉上擠眉弄眼,令嚴肅的教導變成了可笑的把戲。
慕冬兒微張開嘴,呆呆地站在那裏,想笑不敢笑,心裏憋著一股衝動,真想大聲說出真相,就像淘氣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告訴某人身上有毒蟲,為的是看到對方驚慌失措的反應。
他忍住了,表情更加怪異,申忌夷笑了笑,目光越過小孩兒的頭頂,遙望天際,繼續道:“我十一歲才正式成為牙山弟子,此後無論是凝丹,還是境界提升,從來沒有受到過特殊待遇,這是牙山的規矩。對誰都不會例外。龐山就不一樣了,對所謂的奇才十分嬌慣,比如左流英,他能在娘胎裏凝成內丹,其實是得到了龐山宗師的允許與他母親的幫助,再比如你,楊清音嘴上不承認,心裏對預言還是在意了,所以她在懷你的時候仍然堅持修行,可惜你不如她想象得完美。”
申忌夷的目光回到慕冬兒臉上。對他的震驚表情稍感滿意,“沒錯,你母親對你非常失望,她希望你是一名堪比左流英的奇才,希望你能成為道統的‘救星’,這樣一來就能證明她此前的一切選擇都是正確的。”
“你母親很聰明,但她在龐山被嬌慣壞了,不走到最後一步,絕不承認自己的錯誤。我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你所擁有的一切,都遠遠超出了你的實力與身份,這是不對的,這會害了你。你應該……”
慕冬兒幾乎沒聽申忌夷說話,餘光都用來觀察那名奇特的女子,她的模仿越來越誇張、越來越滑稽,按理說就算是普通的凡人這時候也會發現異常。星落境界的申忌夷卻偏偏一無所覺。
申忌夷終於察覺出一點不對勁兒,猛地轉身,什麽也沒發現。召出一盞油燈,火苗正常,他自嘲地笑了一聲,繼續對慕冬兒說:“雖然你年紀還小,但是有些事情宜早不宜遲,你應該認識到自己隻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在凡人當中,你很獨特,在道統子弟裏,卻是一件失敗嚐試的產物。相信我,認清自己的真實狀況對你更有好處,流火金鈴、簪子、道火都不是你該擁有的東西,但我不會搶奪,因為我是道士,我希望你能主動放棄它們。”
慕冬兒清了清嗓子,“那個……我能說句話嗎?”
小家夥的語氣禮貌謙遜了許多,申忌夷覺得這都是自己的功勞,於是頷首微笑,“當然,雖然你姓慕,仍是龐山楊家的後代,是道統子弟,我願意幫助你,給你指一條明路。”
慕冬兒用餘光看到那名女子在鼓勵自己說話,於是認真地說:“非常感謝你給我的所有教訓,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申忌夷聽出了話中的不服氣,並不在意,就像剛被捉來尚未馴化的小獸,偶爾露出一點凶相,倒也能增添幾分趣味。
慕冬兒抬高聲音,一字一頓地說:“申忌夷,你是個大笨蛋!”
申忌夷失望地輕歎一聲,“我拿你當道統子弟,你卻一遍遍證明自己是野林鎮慕行秋的兒子。”
慕冬兒已經收起銅鈴和簪子,雙手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自從落入半妖的陷阱之後,他還從來沒這麽開心過,笑得幾乎喘不上氣來,“你……這個……笨蛋,就、就不會……抬頭……看一眼嗎?”
申忌夷沒有抬頭,也用不著抬頭,他是星落道士,已經邁過高等道士的門檻,身邊還有一盞油燈護持,就算是百步之外有蚊子飛過,也逃不過他的法術。
“我已盡我所能……”申忌夷神情驟變,因為他在右前方的地麵上看到了兩個影子,一個是自己,另一個似乎是名女子,真的就在頭頂數尺的地方,影子應該早就存在了,他卻一直沒有注意到。
申忌夷心中驚駭實難以語言形容,甚至有一種魂魄離身的錯覺,他的內丹瞬間達到最高轉速,激發出大量法力,傳遍全身經脈,終於切切實實地察覺到自己頭頂還有一個人。
長劍在鞘中發出微鳴,兩隻手也做好了捏法訣的準備,隻要轉動念頭,法術就能離開絳宮,從法器中釋放出來,但他沒有施法,反而生出一種感覺,自己恐怕沒有轉動念頭的機會。
對麵的慕冬兒停止笑聲,擦去眼淚,看著如雕像般僵硬的白衣道士,“需要我幫忙嗎?你說我不配擁有寶物,我怎麽覺得你也不配擁有星落一重的內丹呢?飛飛說得對,你不走正道,錯得太厲害了。哈哈。”
申忌夷全部注意力都在頭頂,對慕冬兒的嘲笑隻當沒聽見,“你是龍魔,慕行秋造出的真幻。”
“叫我龍魔就好了,真幻什麽的都是過去好久的事情了。”空中的女子衝慕冬兒眨眨眼,示意他不用擔心。
慕冬兒認錯過一次申忌夷,對誰都不再輕易相信了,可這個叫龍魔的女子實在讓人感到親切,他還是回以笑容。甚至揮揮手。
“我與你並無怨仇。”申忌夷說,雖然這句話有示弱之嫌,但他別無它法,真動手的話,他一點勝算也沒有。
“初次見麵,談什麽怨仇?”龍魔仍然飄在申忌夷頭頂,“可你能猜出我是誰,就說明牙山對我還是有點了解的,我很好奇,我從來沒跟道統發生過正麵接觸。在你們眼裏,我是個什麽人?”
申忌夷沉默了一會,“兩年前你去過星山。”
“可我什麽都沒做,隻是欣賞了一下星山的景色。”
“星山道士想抓住你,沒有成功,你的實力令星山很是意外,所以……”
“原來如此,這麽說道統已經徹底調查過我了?”
“嗯。”申忌夷真不想承認這件事,因為這樣一來與龍魔有仇怨的就不是他。而是整個道統了。
“告訴我,你都知道些什麽?”
申忌夷再次沉默,然後還是不得不開口,而且要說實話。“你想闖進拔魔洞營救裏麵的念心科傳人,雖然她們早已死去幾萬年。”
“沒辦法,這就是我的劫,怎麽也度不過去。還有什麽?”
申忌夷沉默的時間更長一些。“你擁有世上唯一完整的魔種……”他說不下去了,光憑這一點,龍魔就應該殺死他。用不著以任何怨仇為借口。
“原來道統什麽都知道了,不會是慕行秋泄露的吧?”龍魔笑了幾聲,“不可能,肯定是望山的魔道士嘴不夠嚴。嗯,你都坦誠相告了,我也別隱瞞了,沒錯,我有一粒完整的魔種,在全體魔種衝出虛空之前,它算是當世唯一,可是吸收魔種的力量取要時間,我才剛剛入門而已。”
申忌夷心中一動,下一瞬間,他已經四肢著地跪下,沒有半點反抗之力。
“別亂打注意,入門的我也比你強大,你剛才怎麽說來著?‘你應該認識到自己隻是一個普通的星落道士’。”
這是申忌夷對慕冬兒說過的話,稍加變化落回自己頭上,申忌夷倍感屈辱,可是不敢反駁,也不敢還招,他非常清楚雙方的實力差距太大。
“沒有退隱的道士不隻你一位吧?”龍魔問道。
“牙山……有五位,其他道統我不了解。”申忌夷汗流浹背。
“你們為什麽要留下來,不是為了捉我吧?”
“是為了望山魔道士,得去除他們的內丹,起碼要毀掉泥丸宮裏的道科傳承。”
“我明白了,魔種一出,還是能通過魔道士的傳承找到道統的藏身之所,所以得把他們解決掉。可你沒去望山,而是跑來威脅慕行秋,想從神樹那裏得到更強的法門,還想強迫楊清音為你生出真正的‘奇才’,你還是挺有追求的。”
龍魔突然對慕冬兒一笑,“小家夥,為什麽用這種表情看我?”
慕冬兒神情嚴肅,滿是戒備之意,他聽禿子說過一些龍魔的事情,但都不如剛剛聽到的一件事重要,“你被魔種侵襲了,你是……壞人?”
“哈哈,壞人可沒有我壞。小家夥,願意跟我走嗎?在道統眼裏,你不夠‘奇才’,在我眼裏,你卻是珍寶,留在這座島上,你永遠都會被申忌夷這種人欺負,跟我學藝,幾年之後你就能欺負他了。”
“可是魔種……”
“你才一歲多點,見過什麽?你若是連自己決定的勇氣都沒有,就留在這裏吧。”
“飛飛,還有我母親……”
“你想保護他們,就先讓自己變得強大。”
慕冬兒再不猶豫,“我願意跟你走,可是先把申忌夷殺了吧。”
龍魔哈哈笑了兩聲,伸手將慕冬兒招來,“留他一條小命,如果他真能逼著慕行秋取得新法門,沒準是件好事。”
“等等,飛飛和母親都打不過……”
慕冬兒話未說完,龍魔已經帶著他消失了。
跪在地上的申忌夷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逃過一劫,好久之後才敢抬頭,正好看見楊清音等人從南海飛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