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一章 父與子

接連墜下三道魔劫,慕行秋的身軀變得跟山峰一樣龐大,兩隻腳幾乎占據了整座小湖,卻一寸也沒有下沉,仍然踩在浪花之上,體內分出千萬條閃電,橫掃地麵,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峰林。

十名魔選高手在這樣的攻勢之下唯有全力自保,他們腳下的山峰沒有損毀,卻在劇烈地抖動,石塊如群芳凋落。

“你還能隨心所欲嗎?”慕行秋厲聲質問,聲音傳出,十座山峰抖得更加嚴重。

申尚跪在山峰上,雙手迎戰閃電,臉色比身上的白袍還要蒼白,“這不應該……”

慕行秋轉向錦簇,那個與自己容貌相似的紅袍妖王,“誰能去除印記,魔種還是我?”

錦簇是唯一站立不倒的魔選高手,可他的心已經跟著峰林一塊崩塌了,“魔種不會騙我,魔種不會騙我……”

“睜大你們的眼睛。”慕行秋的聲音越發嚴厲,每說出一個字,十座山峰就矮下去一截,“魔種乃是喪家之犬,說的話不值得相信!”

十峰再也承受不住閃電的重壓,一座接一座地倒下,峰頂的魔選高手被閃電抓起,留在了半空中。

“魔種選中你們,是因為你們意誌堅強,那就再堅強一點,清除自己的魔念。”

“魔念不可能自我清除。”申尚哀叫道,之前有多狂妄,現在就有多驚恐,“別人清除也不行,沒有魔念就沒有記憶,我們會變成行屍走肉。”

申家好幾個人入魔,申尚最清楚除魔的後果。

“相信我,別相信魔種!”慕行秋的聲音充斥著整個空間,再沒有任何山峰聳立,魔種建立的世界已是一片廢墟。

他在以毒攻毒,魔種嚇住了入魔者。他就要比魔種更可怕。

幻術源源不斷地衝進十名魔選高手的泥丸宮,與他們的腦海再沒有任何阻礙,慕行秋能感覺到魔念在瘋狂地掙紮、挑釁,擺出一副不怕死的架勢——魔念的確不怕死,它們存在的目的就是引誘入魔者犧牲自己獲取力量。

慕行秋精準地控製著每一道幻術,讓它們隻停留在泥丸宮裏,像一隻隻狩獵的猛犬,張開大嘴,等著已被逼進絕路的獵物跳進來。

隻有入魔者自己將魔念攆進泥丸宮,才能保住完整的記憶。無論慕行秋有多強,都不能代勞。可是想驅逐魔念並不容易,即便是道士也極少有人能做到,這種可能隻存在於古籍的記載中,慕行秋還從來沒見過有人成功。

這隻是一個微渺的希望,如果沒有錦簇和申尚,慕行秋會直接將他們擊暈過去。

“殺死我吧!”錦簇叫道,聲音裏滿是憤怒與絕望,“我不想被魔種控製。可我擺脫不掉魔念,誰也擺脫不掉,除非魔種願意放過你。”

“你是靈妖,你是眾妖選舉的飯王。如果你真在意妖族的命運,就不要放棄努力。”慕行秋沒有放棄,哪怕隻有一名魔選高手成功驅逐魔念,也能帶來巨大的希望。

一名魔選高手承受不住這種內外夾攻。尖叫一聲,化成一股青煙消失了,真正的他將昏迷多日。

失敗與成功一樣。一旦出現就會迅速向外傳播,魔選高手接二連三地消失。

“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申尚也堅持不下去了,可他臉上的怒意消失了,甚至向慕行秋擠出一個微笑,“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堅強,慕行秋,謝謝你,但是沒有用,道統怎麽做,你也應該怎麽做。趁著我還清醒,給我一個了結吧,這是申家人注定的命運。”

“沒有……注定的命運,申尚,給你自己一次機會……”慕行秋咬牙切齒地說,清醒狀態的申尚更讓他不能放棄。

申尚又笑了一下,“我不是你。”他說,然後也消失了,他將昏迷更長時間,醒來之後會嘲笑自己此時的軟弱與虛偽。

隻剩下錦簇在做最後的掙紮,憤怒、懷疑、絕望、憎恨等諸多情緒輪番登場,像是一群列隊走來的行刑者,每一位都在他麵前停頓一會,各展所能,盡情地折磨他。

“慕冬兒……”錦簇也迎來了那一刻清醒,這時他就是錦簇,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解自己的職責,“就在這裏……小心。”

錦簇也消失了,憑自己的力量驅逐魔念實在太難了,他已盡力,心中懷著對魔種的憎恨昏迷過去,進入黑暗的最後一刻,他感到難以言喻的絕望,因為不久之後他還會再次被魔念所控製。

荒蕪的大地上,除了碎石之外一無所有,甚至沒有風、沒有空氣,龐大與渺小已經沒有區別,慕行秋唯一的參照物是腳下的湖泊,可說它是一處腳掌大小的水窪也不為過。

他獨立在大地上,手中發出唯一的閃電,直刺遙遠的天邊,那閃電比任何時候都更顯赤紅,劈啪作響,似乎要將虛空點燃。

它附著慕行秋的憤怒。

這一戰不會就這麽結束,無論魔種躲得有多遠,慕行秋都要將它們拉過來,即使這是陷阱,慕行秋也要將它踩得粉碎。

閃電開始回縮,它從天邊帶回來的不是一片綠光,而是一大團烏雲。烏雲頂天立地,更像是一片海潮。

一道小小的身影飛翔在雲潮前方,沿著閃電,很快就到了慕行秋身前百餘步的地方,“父親,咱們又見麵了。”

那是慕冬兒,他沒有長大,還是五歲左右的樣子,身上穿著整潔的道袍,不多的頭發挽成一個小髻。

雲潮前進的速度放慢了,相隔十餘裏,它加大力量,與閃電僵持不下。

“你是我的兒子。”慕行秋說。

“你給予我生命,除非之外再無其它。”慕冬兒仍是五歲時的模樣,心智卻已是二十歲的青年,“母親告訴我,禿子已經死了,可我不相信,他就是一顆頭顱,怎麽會死?我保留這副模樣,好讓他一下子就能認出我。”

“人人死得其所。”慕行秋順嘴就說出這句話,它是左流英的名言。

“我痛恨變化。”慕冬兒緩緩上升,“人人死得其所,那就不如人人都死!”

慕冬兒衝向慕行秋,全身閃爍著鮮豔的綠光,與其他單純的入魔者不同,他體內有魔種。

慕行秋射出閃電,擊中綠光激發大量紅綠兩色的火花,慕冬兒改變路線,從另一個方向衝來。

慕行秋右手閃電與十裏之外的雲潮相連,左手食指彈出一道又一道閃電,阻止慕冬兒的靠近。

遠方的雲潮幻化出半具身體,與龍魔很像,聲音也是同樣的歡快,“慕行秋,你真舍得殺死自己的兒子嗎?他不隻是你的兒子,也是魔種之子、真幻之子,我將他送給魔種,因為他是胎生道根,有朝一日能幫助我打破拔魔洞。他擁有強大的力量,可是還差著一點,把你的三枚內丹給他吧,這樣一來他就能完滿了。”

慕行秋催生更多法力,將幻術提升到第九層的極致,雲潮又被閃電慢慢拉過來,慕冬兒也離得越來越近了。

龍魔隱去,雲潮幻化出左流英的模樣,“讓魔種與魔魂融化,我要與魔族一戰,這是我畢生的願望。你所做的一切都無意義,慕行秋,誰也不能阻止道魔之戰。”

雲潮的幻象一個接一個,慕行秋認識的所有人幾乎都出來了,或勸說,或嘲笑,或指責……目的隻有一個,讓他罷手,交出三枚內丹。

秦先生的幻象也出來了,“弱者怎麽能做出判斷和決定呢?我錯了,除非與魔種融合恢複全部的力量,我將永遠錯下去。你的法力即將耗盡,慕行秋,你殺不死魔種,也沒有力量將它一直囚禁,魔種立於不敗之地,而你毫無勝算。”

下一個幻象是沈昊,麵色驚慌得不像道士,“察形之鏡……察形之鏡……龍魔用魔劫破壞了察形之鏡,它已經沒辦法困住魔種了,這不是謊言,慕行秋,它正在發生。”

最後一個幻象是一處場景:小酒館裏,普通人類與符籙師都已倒下昏睡,酒桌上的鬥法還在繼續,龍魔和慕行秋趴在桌上,異史君以一敵二,臉上卻帶著微笑,沈昊神情嚴峻,他麵前的察形之鏡的確受損,發出的不再是純淨的白光,而是顏色混亂的雜光。

沈昊正用盡全力控製察形之鏡,否則的話雜光就會衝出劃定的鬥法場地,如果輸了,他必須遵守諾言。

就連左流英也不能全心鬥法,要分出一部分法力幫助沈昊。

異史君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桌角的秦先生盯著鬥法,突然扭頭,似乎察覺到了魔種的監視,目光鑽進荒蕪的情緒之境,投向了慕行秋。

幻象就在這一刻全部消失,雲潮離慕行秋隻有數百步,裏麵的無數個聲音一塊說道:“魔種永存!魔種永存!”

慕行秋突然收回左手的閃電,讓慕冬兒向自己衝來。

“屈服即是解脫。”雲潮裏的魔種用柔和的聲音說,當初它們就是用這一論調說服申尚的。

慕行秋身高百餘丈,相比之下,慕冬兒隻是一個極小的灰塵,他衝進父親的泥丸宮、絳宮和下丹田,迫不及待地吞噬裏麵的三色內丹,同一時刻,小酒館裏的慕行秋微微顫抖,要將三丹吐出來。

“憑自己的力量真的不能驅魔嗎?我要試試。”慕行秋說,他感到內丹的動搖,也感到魔念的生長。

魔種相信龍魔,他更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