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萬。”

“八餅。”

“碰。”

“放下,胡了。”

於舟伸手拿牌,右手一推,左手將八餅精準地地卡進牌縫裏,趁眾人探頭時,飛快地計算:“清一色大對子八番封頂,兩個杠一個明杠一個暗杠每家三張,給錢。”

“靠,下死手啊。”

“什麽運氣啊。”

牌桌上的抱怨此起彼伏,火鍋抖了抖空****的盒子:“沒錢了,欠著。”

“轉賬,不打了。”於舟說。

“贏了就跑啊?”火鍋不情不願地掏出手機。

於舟打開群聊,眼盯著她轉完賬,把手機揣兜裏,站起身往卷簾門外走:“碗碗**了,不知道會不會亂尿,我得回去盯著。”

碗碗是她姐寄養在她家的一隻小母貓,姐姐去深城時,說寄養兩周,轉眼這都快三個月了。

小母貓沒絕育,每過一個月要發一次情,畢竟不是自己的貓,於舟也不好領著去做手術,隻能在網上打開視頻,按照科普,笨拙地用手輕拍它的……臀部。

能不能緩解,不好說,但兩三次之後,碗碗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愛意。

於舟戴好口罩,看著幾個發小出來,火鍋把卷簾門往下拉,嘩啦啦響得跟打雷似的,再用腳一踩,彎腰把門鎖好。

“你一回去,啥時候才能再約出來啊,大作家。”火鍋叼著棒棒糖,像叼著一根煙。

“作家個屁。”於舟把手揣兜裏,這才想起來忘了打車。

離職在家幾個月,她似乎對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不大熟練了,此刻站在街頭才開始叫車,顯得她有點尷尬。

於舟不是作家,是個寫手,她說不好這其中有什麽大的區別,但總之是有。

說起要辭職全職寫文時,她的老上司瞪著綠豆眼,推推眼鏡問她:“寫小說賺很多?”

她諱莫如深地點點頭。

老上司一副她攀了高枝,以及小小部門臥龍藏鳳的表情,依依不舍地送別了她。

寫小說賺得多不多,不好說,但她忘了告訴老上司,她沒簽約。

不想幹了,僅僅是字麵上的這四個字。

而寫小說這個借口,是為了讓她的餘生顯得有價值。

想了一會兒,車就到了,當寫手到底鍛煉了她的想象力,讓等車的過程也不太無聊。

她幹脆利落地揮別發小,上車靠著窗戶吹風。

八九月的江城,往年空氣裏都是炮仗味兒,燥得要起火,但今年的雨水過多,是濕炮仗的味兒。

於舟迎著粘膩的風回了小區,劉海被吹到豎起來,看上去像個傻子,在電梯裏對著鋼門擼了幾回,還是按不下去,她認命地豎著劉海開門。

指紋仍舊要按上第二次,傻子門鎖才能識別。

“已開門。”平鋪直敘的女聲說。

於舟將鞋踢掉,在玄關處換了拖鞋,口罩掛在掛鉤上,想著下次去核酸還能再用。

一邊想把衣服脫了,一邊喊著“碗碗”。

碗碗卻沒如往常一樣出來迎接她。

她抬頭,看見沙發上坐著一個女人。

“操。”她的雙手還交叉著拎著衣服的下擺,一個用力就要從頭上脫下來。

此刻的動作,不該罵人,但她的腿有點軟,如果不罵人,怕要跪下去。

那女人正襟危坐在鋪了一層毛毯的真皮沙發上,梳著古代的發髻,珠釵晃啊晃的,穿著不知道哪個朝代的暗紅交領長裙,層層疊疊的,很繁複,此刻也略驚慌地看著她。

於舟突然被嚇笑了。

“嗬嗬嗬哈哈哈哈。”她的笑聲從胸腔起來,比忽然出現的女人更詭異。

她也不想,但她從小就這樣,腿抽筋痛到極致的時候,看恐怖片怕到極致的時候,就想笑。

可能是因為,笑起來熱鬧點,多少能壯點膽。

女人被嚇了一跳,脖子往後略微一撤,臉色慘白。

他大爺的……看起來更像鬼了。

於舟把手扶上門鎖,感應了好幾次,都對不準紅外口,於是她緊緊捏著把手,問沙發上的姑娘:“你誰啊?”

她腦子裏迅速地分析,人?鬼?

不能是鬼,鬼的出場不會是這德性。她靈異文寫得多,一般要造點勢,何況,她看起來也挺害怕的,從來隻聽鬼嚇人,幾時聽過人嚇鬼。

如果是人……

是人就好辦了,是個姑娘,還比她矮半個頭,打起來她應該不吃虧。

於是她努力鎮定下來,擠出一個輕鬆的微笑:“是不是,走錯了?”

姑娘望著她,將她從上自下打量一遍,最後對上她的眼睛:“我好像,是走錯了。”

聲音好好聽啊,跟個cv似的。還古風古韻的,粘膩的夏夜都清爽了起來。

於舟於是把手從門鎖上拿下來,握著手機,好言好語打商量:“那,不回去嗎?”

她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性,萬一,這姑娘是瘋的。

走錯了,還擱人家裏坐著,打定不挪窩的樣子。

姑娘瞥她一眼,盈盈水目垂下去,沒說話。

於舟不動聲色地踩了踩地麵,腿不軟了,於是她走到餐桌旁,拉開凳子坐下去:“你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是。”姑娘點頭。

“咋了?”於舟皺眉,“玩兒cosplay被家裏趕出來了?”

姑娘抬頭,又搖頭:“聽不明白。”

於舟長歎一口氣,挽挽袖子:“你熱不熱?”

“熱。”姑娘猶豫道。

“開個空調吧,我也熱。”

“空……調?”

於舟伸伸手指頭:“你手邊那玩意兒,長條形的,哎,對,拿起來,看見中間那個黃色的按鈕沒,按一下,嗶——好了。”

她好累,撐著額頭等涼風,在思考自己剛才為什麽還要給遙控器配音。

那姑娘卻被嚇得一哆嗦,握著遙控器手也不是,腳也不是,挪了兩回身子,警覺地盯著出風口。

“你,你會仙術?”姑娘鼓起勇氣,雙目亮起來。

“仙術?”

“你會呼風喚雨。”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於舟又笑起來,笑兩下又收回,“破梗。你才會仙術吧,說吧,怎麽到我家來的。”

“我正要安寢,外頭打雷,一睜眼,便到這裏了。”

“哦,”於舟難以言喻地望著她,“被雷劈來的?”

“倒也……”倒也不是,雷並未劈中她,但她望著於舟有些癲狂的模樣,決定認下來,“也可以這樣理解。”

“若姑娘想的話。”

“我想?”我想?於舟被氣到了,“你知道我現在想什麽嗎?”

“不知。”

“想報警。”

“抱,”姑娘倉皇失措地咬了咬唇,“抱緊……”

於舟沒耐心了:“你這一天天的怎麽淨玩兒爛梗啊,諧音梗離開我的世界。”

“我……”那姑娘手足無措,像是要哭了。

話說得有點重了,於舟平複下心情,把事情從頭到尾捋一遍:“你,大半夜,出現在我家,我沒趕你,對不對?可見我是個善良的溫暖的低調的正義凜然的大寫的好人。是不是?”

“……是。”

“我看你長得不錯說話也清楚,腦子也不太像有問題的,既然你有困難,就直說,一直兜圈子,咱們怎麽解決呢?”

“我……”

“你不走,我怎麽睡覺呢?”

“我……”姑娘思索幾番,下定決心,娓娓道來:“我叫向挽,新元二十四年生人,今年十八,家父向餘,乃當朝左相,母親向華氏,為高宗昭華公主之嫡女,長兄向丕,時任監鹽史,禦史大夫,尚未婚配,不過與……”

“停。”

開始背族譜了。

於舟左手撐著下巴,咬嘴上的死皮,沉默了好一會兒,再抬頭時換了語氣:“你說的,是真的?”

“是。”向挽點頭。

於舟掏出手機,當著她打開通話界麵,按下1-1-0三個數字,麵無表情地把食指放在撥打鍵:“是真的?”

向挽不明所以地望著她的動作,有些好奇她手上的玩意兒,但隻是一瞬,又看了看她,認真說:“是真的。”

於舟把手機在手裏一轉,鎖屏。

不報警了,她不敢。

“新元,是……哪個朝代來著?”

“李朝。”

“哦對對對,高中課本背過。”

向挽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

“這麽說,你穿越了?”於舟抿著嘴下了結論。

寫手就是這點好啊,見多識廣。

“穿……”

“就是從一個時空到另一個時空。”

穿越小說裏也沒說穿過來的古人跟個傻子似的,啥也聽不懂啊。

“那,”向挽環顧四周,臉色仍舊蒼白,“或許是。如今是……”

“公元2022。”

她扶住沙發扶手,如遭雷擊:“那我爹娘……”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死了。”

向挽扶住胸口,捉住袖子便要拭淚。

於舟開始頭疼。

腰也開始疼,她亟需去**躺著。

“這樣吧,我今晚先不報警,你也先住下,從這走到頭,右拐,是次臥,沒鋪床,你自己弄。有個辦法試試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明天跟我出去一趟。”

向挽眨著淚眼,抽抽嗒嗒地聽著,等她說完了,才哽咽道:“什麽法子?”

“你頭上的珠釵,哐哐當當的,明兒給我一個,我去古玩市場,看看是不是古董。哈哈哈。”說到最後,於舟笑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戳她笑點了。

向挽抽著鼻子看她笑,覺得心裏十分難過。但此刻也沒別的法子,她孤苦無依,隻能由著她,於是便識時務地點了點頭。

“哎,”於舟站起身來,“碗碗呢?”

向挽吸一口氣,萍水相逢,竟如此親昵麽?

“噢,我姐的貓,叫碗碗。吃飯的碗。”

“它總是往我身上蹭,我害怕,將它擱到櫃子裏了。”

於舟大驚:“哪個櫃子?”

向挽指指一旁。

“那是我……”放衣服的櫃子。不是普通的衣服,是穿出去撐門麵的需要幹洗的衣服。

於舟一臉菜色地走過去,打開。不意外,原本掛燙得筆挺的襯衣和黑色大衣被碗碗蹭了個十足,貓毛一團一團地堆在上麵,無一幸免。

她將碗碗抱出來,轉頭對著向挽輕輕笑。

“怎,怎麽?”向挽心跳漏一拍。

“沒什麽。”於舟抱著貓越過她,往主臥去。

等那玉釵賣了,還是分點錢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