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點堵,來到天音大廈,已經是十二點過一點,於舟不習慣遲到,一路上也沒敢耽擱,還是出了電梯才想起來,緊急給向挽培訓,怎麽跟人打招呼。

“都叫老師就對了。”她說,“一會兒人家如果要握手,你就也伸出來跟人握手,她伸哪隻手你就伸哪隻手,輕輕握住搖一搖,表示友好,別拉著人不放,也別愣著不動,都不禮貌。”

“如果沒人握手,就點點頭微笑就行。”

向挽很乖,尤其是看於舟有點緊張,於是鄭重其事地強調:“記住了。”

“嗯。”於舟帶著她進休息室,一看沒人,知道她們可能先進去錄了,便按照記憶往A8去。

果然,幾個老師已經進了棚,依然是彭姠之和點點在外間,蘇唱、周泠還有一位女配在裏麵走戲。

見於舟和向挽進來,彭姠之轉頭一揚下巴,無聲說:“來了,坐。”

“站著就行。”於舟小聲說,“向挽,彭導。”

彭姠之扯著嘴角大方一笑,向挽也很爭氣,微笑著點點頭。

就是派頭有點大,顯得跟她在接見人家似的。

二人不想打擾她們工作,靜悄悄立在一旁往裏看,蘇唱今天穿得很休閑,白色的短袖,牛仔長褲,十分簡單,首飾也沒有,隻在中指戴了一枚素圈兒。但穿搭越簡單就越顯得貴,就比如那個T恤,看著就於舟身上的剪裁不一樣。

說起T恤,她突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

還是在蘇唱的眼神第三次落在向挽身上時,於舟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向挽穿的是她的衣服。

衣服、褲子都是,別人不知道,但蘇唱一定知道。

這……就尷尬了。

襯得剛剛囑咐向挽不要暴露她在自己家的事,像個笑話。

好在蘇唱沒看兩眼,就收回去,繼續看劇本對戲。

彩排很快結束,彭姠之讓幾位配音演員在收音設備前站定,把耳機戴好,開始正式錄製。

沈白:“你要到這裏來,也沒提前跟我說一聲。”

“停,”彭姠之喊卡,“‘要’字沒出來,重來哈。”

“嗯。”蘇唱點頭。

“你要到這裏來,也沒提前跟我說一聲。”

“等一下,”點點叫停,“本兒聲。”

於舟悄悄跟向挽解釋:“就是不小心錄進去了劇本的聲音。”

向挽點點頭。

“好,老點,再來。”彭姠之把手習慣性地撐在桌子上,示意錄音師回到剛才那個點位重新錄製。

“要到這裏來,也沒提前跟我說一聲。”

“你,你你你你。“彭姠之對著話筒強調,“老點。”

“你要到這裏來,也沒……”

彭姠之示意點點停掉,把胳膊環抱起來:“蘇唱,出來。”

蘇唱放下耳機,輕輕吸一口氣,走出收音室。

“唱~~~咋回四兒啊~~~~”彭姠之靠在桌子上,故意用誇張的語氣,顯得責怪也像個玩笑話。

但熟悉她工作習慣的都知道,她笑眯眯地叫你一個單字的時候,就真的有點生氣了。

“休息下吧。”她拍拍蘇唱的背,湊近她,聲音低八度,“作者大大看著呢,上來就吃螺絲,丟人不丟人。”

要不是有這麽多人在,她就給她一拳。

尤其是今天來的女配,喜歡蘇唱喜歡得要命,跟彭姠之說一定要參與這個項目來跟唱姐合作,頭一天緊張得睡不著覺,結果剛看她的臉色,都有點傻了。

尷尬,聲音壓得夠小了,但於舟還是聽到了。

她假裝有點熱,手扇了兩下風,向挽顧她一眼,正在琢磨她這是什麽動作,卻見蘇唱看過來,不經意地對彭姠之挑了個眉頭。

“哦,作者的朋友,向挽。”彭姠之介紹,又壞心地悄悄說,“突然說要來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粉絲啊,要是,那就更丟人了哈哈哈哈。”

蘇唱沒看她,對向挽伸出手,向挽看著她胳膊的弧度和走勢,惦記著於舟的囑托,立馬伸了左手,搭上去。

蘇唱有點愣,她本來沒想握手。

好丟臉啊,於舟扶額,這個握手的動作吧……有點像碗碗搭爪子。

於是她趕緊把向挽的手抽回來:“挽挽,這是蘇唱。”

“蘇唱?”向挽擰眉,偏頭仔仔細細看她一眼,又看向於舟,“你的前女友。”

整室靜默,連跟點點說著話的彭姠之都抬了頭,把嘴抿了一下,又“啵”一聲放開。

十秒沒動靜。

蘇唱正要開口,卻聽於舟忽然迸發出一串不大的笑聲:“啊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我那個,因為,那個,太花癡蘇老師了,整天在家裏對著蘇老師,那個,喊老婆。就那種網上的那種,花癡,啊哈哈哈哈哈,對不起,對不起蘇老師。”

她眼神亂飛,看見彭姠之鬆了口氣,和點點對視一眼。

呼,而她自己還在頭皮發麻。

蘇唱深深地看著她,收回手,風輕雲淡地問:“哦,那為什麽是前女友呢?”

“因為,”於舟的耳朵紅透了,硬著頭皮說,“因為後來又喜歡了很多老師,然後那個,我就爬牆了,然後,那個,開玩笑說,蘇老師是我前任。”

大爺的,無語。她恨不得在心裏把自己給錘死。

死之前先把向挽送上絞架。

她破罐子破摔地低著頭,盡快結束這場麵,囁嚅著說:“對不起蘇老師。”

蘇唱望著她,睫毛輕輕扇動,然後微微一笑:“沒關係。”

行吧,行吧,蘇老師赦免她了,是不是就可以轉過去錄音了,她在心裏默默地數了十個數,才聽見蘇唱轉身的聲音。

她跟彭姠之說:“好了,繼續吧。”

推門而入,戴上耳機,繼續扮演沈白。

於舟筆下最鍾愛的沈白。

經過調整,這次錄製得很順利,不得不說,她認真的樣子迷人極了,文字從她的眼睛裏進去,再自她嗓音裏勾勒出來。

她的嗓音這麽富有感情,那這些文字,應該也在心裏走了一遍吧。

看著這些文字的時候,她在想什麽呢?是專業地分析文本的語境和情緒,調動自己的嗓音去詮釋,還是偶爾也會想,當初那個在她身邊抱著電腦的姑娘,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寫下這些字句。

當年偶爾她卡文,或者寫得脖子酸,也會讓蘇唱去給她倒杯水。

無論蘇唱在做什麽,總是會起身去給她倒,有時還問她:“要吃西瓜嗎?”

她也問過,說你怎麽這個時候,總是脾氣那麽好,任我差遣啊。

蘇唱笑著說,我脾氣一直都很好。

蘇唱的脾氣好不好見仁見智。但在這個時候,望著蘇唱投身於自己的事業的時候,於舟才發現,蘇唱從前,在對待寫文時的自己,保留了一份難以被察覺的縱容。

好像在不動聲色地維護她去做自己喜歡的事,盡管蘇唱從未開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