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浴室出來,於舟還沒回過神。哪怕她自詡是個淡定的人,但這事也實在超綱。

幸好她是個寫小說的,也幸好她才二十五。要是今天對著向挽的是她媽,估計心髒病都要嚇出來。

說起來,於舟心裏還有隱隱的興奮。

她從小就覺得,自己不該這麽平庸。她從小就覺得,自己應該是個幹大事兒的人。

或者說,總要有一些異於常人的,秘密。

在小學四年級騙同學說自己是在人間微服私訪的美少女戰士未遂後,於舟開始逐漸悟出人生的真諦。

人生的真諦,就是逐漸接受自己平凡的過程。

而古怪的向挽的出現,在她枯燥而乏味的日子裏點了一把火,之所以沒有報警,一方麵確實是不敢,另一方麵,起死回生的中二少女魂正閃閃發光。

穿越哎,酷得要死。

於是她擦擦頭,拐了個彎兒又去看客廳的向挽。

還是筆挺地坐著,腦袋搖動的幅度十分小。

於舟過去打招呼:“你腰挺好哈?”

“啊?”向挽提眸。

洗去了疲勞與兵荒馬亂,於舟靠著走廊的門廳看她。確實十分像一個古人,看人的眼神也欲語還休的,先是在地上點一下,再晃晃悠悠地抬起來。

現代人很少有這樣的矜持,最後一次在電視裏看見類似的顧盼生輝,好似是87版《紅樓夢》。

“洗澡麽?”於舟頓了頓,“呃,沐浴。”

向挽有幾分驚喜,站起身來就要行禮:“有勞姑娘。”

“大可不必。”於舟也被帶得文縐縐的,抬手製止她,“以後別行禮,我不會回。”

“是。”

“過來吧。”於舟趿著拖鞋,穿過走廊,打開右手邊的第一扇門,幹濕分離的洗手間,大理石的洗手台和牆排馬桶,裏間是一個淋浴房。

向挽猶猶豫豫地走進去,踩上吸水的腳墊,又踩上小小的瓷磚,不經意地抬頭,看見牆上出現清晰的自己。

她瞳孔驀然放大,呆若木雞地望著鏡子。

“鏡子,別怕。”於舟拿下淋浴頭,用手試著溫度,一邊解釋。

鏡子在李朝也有,不過是銅鏡,隻能模糊地照出個影子,哪裏能如此纖毫畢現。向挽往左偏偏頭,流蘇打到她的鬢發,她從鏡子裏往上看,連睫毛的動作也根根分明。

她又往右偏,點翠一晃,栩栩如生。

她的臥蠶堆起來,望著鏡子裏的少女羞澀地勾起嘴角。明眸皓齒,燦若雲霞。

向挽抬頭看頭頂的小燈,這個燈十分好看,流光溢彩的,襯得鏡子裏的人如在仙境。

“未來……”她喃喃,頭一次如此具象地感受到未來。

是丹青聖手描摹不出萬一的神仙之境,是詩詞歌賦承載不起分毫的極樂太虛。尤其是此刻,熱氣從玻璃裏傳過來,鏡子裏的她模糊了一小半,如夢一般。她湊近去,鼻尖幾乎要愛上冰涼的鏡子,略略一碰,又縮回來。

偷眼看看於舟,於舟調好了水溫,一手拎著淋浴頭,靠在玻璃門旁朝她挑眉。

於舟想說,你浪費了我很多水。

但向挽看來,她在頗有耐心地等著她,發絲和白T都濕了一半,把她襯得高挑又好看。

於舟見她終於看向自己,便退出來,把淋浴頭插回壁掛上,手在開關處一按,水便停了:“水溫調好了,你把這個抬起來,水就出來了。開的時候記得退後一點,免得濺身上冷。哦,你最好先脫衣服。”

“你是大小姐,脫衣服用人伺候麽?”於舟笑一聲。

“不必。”向挽紅了臉。

“那就好。”於舟很讚賞她的獨立。

拉過來一個髒衣簍子,先把自己貼身的小衣揀出來,指一指:“衣服脫了放這裏頭吧,我給你找身睡衣,一會兒把門開個小縫,掛門把手上,你自己拿。內衣**我有新的,過了水還沒穿過,等下也給你找。還有……新毛巾是左數第四塊,藍色的,別用混了。”

“這兒,浴球,你用我的吧,會用沐浴露麽?”

她劈裏啪啦說了一堆,轉眼卻見向挽擰著眉頭望著淋浴頭。

“我,”她不大願意給人帶來麻煩,但這個實在為難,“我從未用這樣的沐浴過。”

“啊?”

“水從天而降,劈頭蓋臉,我覺得,有些危險。”向挽說。

若是遇見此等強度的暴雨,撐傘也難擋,爹娘是不許她出門的。

“這……”於舟給整笑了,望著淋浴頭哼唧兩聲。

向挽低下頭去。

於舟樂了一會兒,停了,眼裏仍舊含著笑意:“行吧,那你用浴缸。不過,浴缸在主衛,嗯……就是在我臥室帶的那個衛生間,你要不覺得不方便就行。”

“姑娘是否覺得不便?”

“我?我還好啊。”於舟帶她往主臥去,“對了,我叫於舟。至於的於,小舟的舟。”

“於姑娘。”向挽莞爾。

“叫於舟。我們這兒不興叫姑娘了。”

“……於舟。”

“嗯。”於舟瞥她一眼,好甜啊,她的聲音。

給向挽準備好東西放好水,又培訓了一回沐浴露的使用技巧,於舟便關上門出來,在**玩了會兒手機,聽著裏麵若有若無的水聲。

水聲忽然變大,出現了細碎的腳步聲,好像有她在擦拭身體的動靜。

於舟驀地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跑到浴室門口,咚咚兩聲敲響:“冒昧地問一句,你們李朝裹腳嗎?”

裏麵頓了頓,傳來隔著門的清音:“不裹。”

那就好。於舟心頭大石放下,她怕向挽換了拖鞋,自己猛地一看,受不了。

坐在床邊等向挽出來,她穿著於舟的棉質長褲和長袖T恤,拿著毛巾學著於舟擦頭。適應力還挺強,於舟在心裏給她在《現代生活必修》這門課打了個高分。

於舟滿意地笑:“我貼心嗎?”

“嗯?”

“你們古代的姑娘,都是不露胳膊不露腿的,如果被看了,那是十分嚴重,所以特意找了長袖。”

向挽神色複雜,望一眼於舟光潔的小腿,斟酌道:“我朝民風開放,袒胸露乳,也並非奇事。”

無語,看她的眼神,好像在嫌棄這個現代人太過保守。

“呃……”於舟有點尷尬,沒話找話,看了兩眼,眉頭一皺,“你沒穿內衣?”

“嗯,這肚兜,不知如何穿。”向挽揚了揚手上的小物件。

於舟咳嗽兩聲:“這個……”

“你睡覺,先不穿吧。”

向挽瞄她一眼:“明兒總要穿的,你不教我麽?幫我穿一回,我便會了。”

“不方便。”

“同為姑娘,有何不便?”向挽自小便有丫頭貼身侍奉,吃喝更衣,乃至沐浴,都不避人,倒不覺得有何不便。

於舟皺著眉,笑著“嘖”一聲,不知道該怎麽說。

抬頭見向挽仍舊勤學好問地注視著自己,決定直說:“我是拉拉。”

“拉,拉?”鸚鵡學舌。

“拉拉就是,嘖,一種很洋氣的東西。”

“洋,氣?”

“開個玩笑。就是,我喜歡女人。”於舟直白地回視她,“雖然很多人有誤解,覺得女同性戀就意味著對所有身邊的女人都有興趣,事實上沒有。但是,幫你穿內衣這種事,還是不太方便。”

“明白了。”

“你不驚訝?”於舟挑眉。

向挽將內衣收好:“斷袖分桃,龍陽之好,對食磨鏡,男男女女,有何稀奇?”

“牛啊。”於舟咋舌。

“這些……你的糕中課本,沒有麽?”向挽疑惑。

雖然不曉得糕中課本是什麽課本,有沒有酒中課本,但方才於舟說了,她便記下了。

“倒是沒有這些。”於舟笑笑,跟她說,“累了吧?累了回屋休息一會兒,等頭發自然幹吧,就不給你用吹風機了,你今天信息量太大了。”

“不累。”向挽搖頭。

於舟歎氣:“問你累不累的意思是,我想睡覺了。”

“明白了,逐客令。”向挽輕撇了撇嘴,轉頭施施然往次臥去。

於舟望著她的背影,揉了揉脖頸,搖頭一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然後招呼床尾的碗碗:“碗碗,過來。”

小貓仍在**,一聽她的聲音很激動,哼哼唧唧地叫了兩下,跑到她臂彎裏躺著。

毛茸茸的小腦袋埋進她胳膊,一下下地蹭著,臀部翹起來,尾巴繃得筆直,兩腿往後蹬。

“可憐啊。”於舟憐愛地摟住它,輕輕拍打它尾巴根部。

“不難受了,不難受了啊。”她輕聲哄著,抱著碗碗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