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挽回去之後,於舟想了不少。

道理她都懂,不然她之前怎麽教給向挽的呢?但很多時候,懂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在別人身上是一回事,在自己身上,是另一回事。

五月底,快六月初,天氣開始轉熱,恍惚間又聞到了去年夏天的前奏。

於舟陸陸續續更了幾章《幫我拍拍》,但手感有點生,有讀者委婉地勸她:“柴柴,不著急,要不我們停一停,慢慢來,我們可以等的。”

讀者的體諒和溫柔讓她有一點難過。

手機震動,收到編輯的消息,提醒她記得營業。

她才恍惚記起來,是《神龕》實體書發布的日子。

其實她倒沒有多激動,剛簽約的時候把所有流程可能帶來的喜悅,都在腦子裏過完了,封麵選好也有一陣了,樣書也收到了,不過她當時心情很差,粗略翻了翻,聞到書頁的墨香,然後就看到裏麵的“沈白”兩個字。

沈白出現了太多太多次,漸漸就變成了蘇唱。

等她上線營業的時候,實體書的微博已經轉發幾千條了。

她有一點恍惚,又有一點詫異,原來這麽多讀者在等待實體書的到來。好像對她們來說,是一件非常值得高興的事。

她們在說“終於”,好像等了沈白和喬翹很久很久了。

於舟突然就為這份等待而感懷,她好像有一點理解向挽所說的,可能有很多手段,作為媒介,介紹了此前未知的讀者和這個故事相遇,但對一個作者而言,事情的終點,以及最浪漫的地方,總歸是讀者和沈白、喬翹的相遇。

轉發了微博營業,收到了彭姠之的消息。

約她出去吃飯。

彭姠之很少單獨約她,於舟有點驚訝,不過彭姠之很快說,向挽也在。

於是她收拾收拾出門,三個人約在之前那個購物中心附近,坐下吃了頓新式川菜。

隨意聊了會兒,彭姠之說,去購物中心裏逛逛吧。

乘著扶梯有一搭沒一搭地逛,到了四層,迎麵就是一個中信書店。一邊是閱讀區,一邊是閑聊的咖啡廳。

彭姠之說:“走,進去看看有沒有你的書。”

“鋪貨哪有那麽快啊。”於舟不情不願地被拉進去。

果然,逛了一圈兒,確實沒有《神龕》,於舟早有心理準備,不過,在看向一排排書架的時候,心裏還是隱隱有期待。

她們在閑聊區坐下,點了幾杯咖啡,彭姠之撇嘴:“可惜,還以為今天能看到。”

“你說,”她撐著頭往閱讀區努努嘴,“我沒有當過作者啊,你說,如果一個作者看到有人捧著自己的書坐那,是什麽感覺啊?緊張?激動?偷瞄人家,還是說感動得要哭了?”

她自己琢磨,如果是麵對麵端詳讀者閱讀的表情,應該又忐忑又驕傲吧。

呃……當然也有可能被當作變態。

“不知道。”於舟笑了笑,說。

向挽往那頭看去,排列的整整齊齊的閱讀區,幾個讀者或站或坐,翻開一本書,用自己寶貴的寧靜,來換一段白紙黑字的故事。

“你這批,印了多少啊?能不能鋪到咱們這啊?”彭姠之又問。

“十幾萬冊,具體的我忘了。”於舟腦子有點亂。

“謔,十幾萬冊啊?”彭姠之覺得很了不起,“我們廣播劇追劇還沒到十萬呢。”

乍然聽她提起廣播劇,於舟有一點沉默。

“咋了,給你做劇,還做出仇來了?一副我欠了你錢的臉幹嘛!”彭姠之懟她。

“我沒有這個意思。”於舟連忙解釋。

彭姠之哼她一聲,喝一口咖啡,歎氣:“你可能不了解我們,這麽多年吧,我們配的東西太多了,什麽遊戲啊,影視啊,廣播劇啊,還有廣告口播什麽的,太多太多了。”

“我們不是每一個作品都火的,甚至不是每一個都引人關注的。”

“你寫文,你也懂吧,哪怕你的作者收藏過了二十萬,或者你微博粉絲有個五十萬,也不是每本都火的吧?”彭姠之瞥她。

“一個東西,一個合作的東西,要是火了,那是天時地利人和,還有運氣,缺一不可,原著呢,就是其中重要的基石,當然嘛,我們的演繹也特別特別重要,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毫不謙虛地說。

“你當現在的網友傻呢?一個垃圾故事,拚個拚盤,湊點卡司,集個閃卡,就火了,我告訴你,不可能,哪怕是火了,也沒口碑,搞不好我們還要被罵,恰爛錢。”

彭姠之“嘖”地一聲感歎。

“你要寫個侮辱人智商的故事,也不可能有人就因為你是什麽八大欽差,七小王爺的,市場就買賬,對吧?一個道理。”

“取得成績,是因為它確實是個好東西,這個好東西,就是環環相扣,缺一不可的,是相互成就的,哪有什麽完全誰帶飛,完全誰躺贏的啊?”

於舟有一點觸動,抬頭看著她。

“而且吧,不同的創作形式有不同的受眾,吃飽了撐的比較誰高誰低的,你看啊,我剛說你,書印了十幾萬,我們的追劇,不到十萬,那多的幾萬哪來的呢?有沒有那種走進書店,翻開這本書,純粹享受閱讀,從來就不知道廣播劇的人呢?聽廣播劇的,又有沒有完全不想去看字,隻想享受聲音的呢?”

“讀者和聽眾,有相交,但它不是完全重合,也不可能等同的。兩樣都好,那互利互惠,是最好的結果,你就好好享受你跟你讀者的交流就得了。你要太在意一些有的沒的,那真的是,說實話,有點傻。鑽牛角尖兒了。”

“今天你覺得廣播劇帶了你,明天如果有個大V推了你的書讓你火一把呢,你也覺得,要給人磕頭,是不是啊?你寫個東西,骨氣是用在這上麵的嗎?是用來讓你琢磨要不要給人磕頭的嗎?骨氣不是在你的筆上麵嗎?”

彭姠之嘴都要說幹了,她覺得自己可真是苦口婆心啊,不想說了,恨不得上手打她。

“我跟你說啊,我當時可不是隻因為蘇唱的交情才來當配導的,我是先看了你的書的。”

“粥粥,”她最後說,“咱倆剛認識的時候,你說覺得我很帥,很厲害,閃閃發光的樣子,不好接近,我現在跟你說,讓我閃閃發光的,不是專業,是熱愛。”

熱愛聲音工作,是我走到今天唯一的,最大的底氣。

希望文字也是你的。

於舟捧著溫溫的咖啡,把眼神抬起來,看向那邊讓時間停駐,又讓時間擴張的一排排書架。

講完了一席話,彭姠之突然看一眼向挽,欲言又止。

“那個……”

她想說蘇唱,她想告訴於舟,蘇唱的處境。

但是向挽搖了搖頭。作為朋友,她可以勸慰鑽牛角尖,失去自信的於舟,但她不認為,應該參與她們的愛情。

兩個人是否合適,要靠自己探索,不需要第三張嘴來說。

彭姠之接收到她的意思,歎一口氣住了嘴。

六月底,於舟的微博首頁熱鬧起來,蘇唱的超話也熱鬧起來,甚至論壇也有粉絲蓋了一個高樓,盤點和安利蘇唱從去年六月到今年六月的作品,然後一行小字說:蘇唱生日快樂。

再下方一個鏈接,宣傳6月27日晚8點,蘇唱一年一次的生日直播。

在兔尾app,和粉絲互動,感興趣的聽眾都可以去參與。

這次的直播界麵不一樣,平台給蘇唱直播間特意換上了有生日蛋糕的背景,就連在網上過,也十分地熱鬧。

粉絲湧進來,才剛開始,人氣值就達到了八七萬,還在一路攀升。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人數,因為人氣值是有禮物熱度加成的,但想來不會少,因為屏幕被留言刷得快廢掉,其間還卡了三四次,後麵的人就直接進不來了。

畢竟,這是蘇唱難得的一次直播。

她的聲音很輕柔,配上她深邃的藍色的頭像,像是劫後餘生,又像是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這場聲勢浩大的慶祝,熱鬧得仿佛可以替她摘星星,愛她的人們捧出一腔真心,蘇唱一一地記住,但她不會說,她從來都不說。

蘇唱是一個強大到所有人都以為她沒有弱點的人,自信、溫和、不疾不徐、淡定從容,她仿佛做什麽都可以遊刃有餘,出道十來年,她從未讓人難堪過。

她像她的頭像一樣,是一眼難窺的海洋,而紛紛雜雜的謠言,在平靜的水麵下,一次又一次地露出獠牙。

但她仿佛從未在乎過。

她在注視著海麵的一葉小舟,她以月色照料它,時而翻滾,時而搖晃,時而乖巧地臥躺著。

一眼望不到頭的海麵,浪花是她回饋給聽眾的珍藏,那裏麵有她真切的回響,還有暴風雨後推送到岸邊的閃亮的貝殼。

而這葉小舟,隻屬於她自己。

人們通常有一個好邏輯,叫做憐弱,它是說,當你覺得一個人什麽都有,財富、才能、地位、聲望、外表、家世,樣樣齊備,是完美中的完美,強者中的強者。

那她往往會因為不夠脆弱,而理應被放棄。

因為她看似有太多足夠支撐她的東西,她理應堅強。

她還有太多的愛,源源不斷地走進她,當然,來來去去的人,也源源不斷地拋棄她。

蘇唱望著這些眼熟又不眼熟的ID,微笑著送上了由衷的感謝。

一程也足夠。

彭姠之來了,向挽也來了,刷了幾個蛋糕禮物,向挽說:“老板,生日快樂。”

盡管坊間已經有傳聞,但這是她第一次叫蘇唱“老板”,算是對於她簽給了蘇唱這件事,一錘定音。

直播間沸騰了,一場盛大的慶祝,又有一個個的合作夥伴進來,給蘇唱送上祝福。

12點,粉絲朋友開始刷屏。

她們說——

“全世界都要愛蘇唱。”

刷了好久好久,讓人連看都看不過來。

蘇唱躺在**,靠坐著床頭,沒有開燈,外麵是一輪被高樓大廈遮擋的明月。

她對著麥克風,輕輕笑著說:“謝謝愛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