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盛典結束後,向挽換下衣服,幾人外出聚餐,蘇唱大手筆地提前包了一個靠近江邊的法餐廳,於舟直翻她白眼,覺得很浮誇,就是業界分個豬肉,不知道的還以為得影後了。

好在這家法餐廳不是很大,看起來也沒有很奢華,應該不會很貴吧,她一邊往裏走,一邊評估裝修的檔次,心裏劈裏啪啦地打算盤。

沒辦法,做老板娘了嘛,有的頭疼是必須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實就她們四個,完全沒有包下整個餐廳的必要,但蘇唱有個不太好的習慣,如果是經曆了一場特別嘈雜的熱鬧,她就想迅速地安靜下來,最好沒有任何人打擾的那種。

如果不是懶得收拾的話,她也許會提議在家。

其實包間也還行,但她又想在靠近江邊的露台上吹吹風,醒醒神,露台都是錯落擺放的桌椅,連個遮擋都沒有,因此才選擇了包場。

於舟坐著坐著就不老實,端著香檳杯趴到欄杆上,看往來的輪船,她不喜歡看大的,就盯著打撈江麵的小舟看。

離得遠,像被流放的花燈。

身邊拓過來一個熟悉的影子,向挽在離她半步的距離,也跟著看江麵的風景。

於舟覺得很好玩,好像又回到了剛開始的時候,她做什麽,向挽就跟著學什麽,亦步亦趨,寸步不離。

“挽挽,你今天晚上說得特別好,我都聽哭了,”她偏頭看她,好奇,“詞兒背過吧?”

向挽撲哧一笑,承認:“背過。”

“我就說嘛,聽著就是有稿子的,層層遞進的。”

“不過,”於舟又趴到欄杆上,“真好啊,真好。”

“你比我想象中聰明,也比我想象中大氣,比我想象中有格局。我以前還以為你是那種哭唧唧的小姑娘,”於舟笑了一聲,“你知道嗎,我剛跟蘇唱在一起的時候,都怕你傷心不敢告訴你,結果你回來送了我個手鏈,你反而先說了,那時候我就覺得,唉,我其實不像你姐姐了。你成熟多了。”

向挽將十指交叉,擱到欄杆上,彎了彎嘴角:“不是未曾傷心過。”

“啊?”

“因為到今日,你才開口對我說這些話,所以我亦耿耿於懷。”

“這……”於舟有點無措。

向挽寧靜地望著她,清甜的嗓音說:“做個鬼臉。”

“啊?”

“做個鬼臉,我便原諒你。”

於舟一愣,想起之前和向挽在家,向挽闖了禍,自己拉著她的臉頰,說做個鬼臉就原諒她,突然就眼眶一熱,覺得太恍如隔世了。

但她看著目前亭亭玉立的向挽,又覺得現在也很好,於是她把香檳杯交給向挽,食指撐起鼻尖,另一手扒拉著眼睛,哇啦哇啦地吐舌頭,把向挽看得一愣,然後於舟瞬間收回手,挑眉:“知道了吧?這才叫做鬼臉。”

向挽抬手掩唇,笑出聲。

於舟摸了兩把臉頰,揉一揉,緩緩剛才運動的肌肉,和向挽並肩看夜河。

向挽就著她的香檳杯飲了一口,問她:“你另一個劇不日便要上線,接下來做什麽呢?寫文章麽?”

“嗯,”於舟點頭,“我想寫一個,關於愛的故事。”

向挽偏頭微笑:“你寫的,不都是關於愛的故事麽?”

“不是。”於舟否認。

“我以前寫的是愛情。”

“你知道嗎?我發現一件事,就是現在的人吧,他們口口聲聲說不相信愛情了,其實他們隻相信愛情,好像兩個人之間有生死相托的信任,有心意相通的默契,都隻能是愛情。這段時間我翻了很多素材,看到很多之前的典故,什麽趙氏孤兒,尾生抱柱,伯牙斷琴,如果發生在現代,估計沒有什麽人相信吧?”

“有的人,他們不太相信友情,不太相信士為知己者死,不太相信沒有血緣關係的羈絆,他們認為愛情才是奮不顧身的唯一原動力,他們認為愛情才是至高無上的能夠解釋一切的感情。”

“他們也有的人會說,你寫個屁啊,這兩個人不相愛,他們之間的感情有什麽意義。”

“但我不覺得誒,挽挽。”她看著向挽,這樣說。

“我也不覺得。”向挽說。

其實有的感情,未必低愛情一等吧。

“那就太好了,我至少有了一個讀者。”於舟笑著轉過頭去。

“大概會有四個吧?”向挽笑道。

“啊?你們加起來也就三個啊。”

“你自己不會收藏麽?”

呃……被發現了,每次第一個收藏的都是她自己。

向挽看著她的釋然的笑容,突然說:“你將手伸出來,好不好?”

“啊?你不會又想握我手吧,雖然我講道理的時候是有一點迷人。”於舟苦著臉,這多不合適啊。

向挽目光悠悠地盯著她。

於舟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遲疑地伸出手來,向挽抬手,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掌心。

愛情是握手,愛是拍拍。

向挽抿唇笑了笑,然後轉過頭,吹今晚被饋贈的涼涼好風。

一晃三四月,轉眼又是新年。

這個年節蘇唱和於舟回家,向挽想著她們倆人複合後第一次登門,就不上去湊熱鬧了,於是借口工作忙婉拒了趙女士的邀請,並在趙女士的強烈要求下,視頻給她看了自己做的年夜飯,並承諾忙完回去看她,才掛斷電話,打開電視機,看春節聯歡晚會。

江城過年和於舟老家不一樣,沒有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冷清很多,也冷漠很多。

但這樣的冷漠其實稱得上是一種保護,因為太多在江城打拚的人,沒有時間回家,隻能自己在異地過年,對於龐大的“江漂”群體來說,冷漠的年節和平日的區別不大,思鄉之情也就沒有那麽濃。

向挽今年的手機也足夠熱鬧了,大量的私信和評論祝她新年快樂,很多沒有見過的聽眾朋友把她當知心的姐妹,給她在私信裏說一些自己的困難和苦楚,從未對人開口過的那種。

向挽仔細看,大多數時候,她都當一個不會回複的“樹洞”,因為怕自己活過來,可能會嚇到她們的傾訴欲。

但這些私信裏活色生香的情緒,也讓她不孤獨。

還有她圈裏的朋友,時不時給她發信息聊聊天,冷傲出了名的晁新也發來了新年祝福。

她禮貌地致謝:“謝謝晁老師。”

一般都不會再有回複了,但晁新回了一個:“不客氣。”

於是她們又聊了一會兒劇集播出的反饋,這個題材算新鮮,聽眾的反響挺好,尤其是晁新的少女音讓人眼前一亮,向挽的禦姐音也很悅耳。

“向老師新年快樂。”

晁新發過來一條語音,是一個聽起來十來歲的小姑娘,向挽瞬間明白過來,笑了笑,也用語音柔柔回道:“小朋友,新年快樂。”

放下手機,還沒來得及黑屏,一個電話就震了過來。

向挽有點驚訝,竟然是彭姠之。

“挽挽!”她在電話裏嘿嘿嘿地笑。

“怎麽了?”

“你下來!小區門口,姐帶你兜風。”

彭姠之是本地人,一直都在江城過節,小家常年都見著,對年節也不太有儀式感,因此春節假期她就老往外跑,和老同學聚會什麽的。這個春節她怕向挽太孤單,就跟家裏招呼一聲,跑了出來。

向挽裹著圍巾下去,嚇一跳,彭姠之靠在一個重型摩托旁邊,拎著頭盔,笑得痞裏痞氣的。

如果是別人做這個動作,多少有點油了,但彭姠之就還好,畢竟烈焰紅唇,風情大盛。

“你怎麽來了?”向挽搓手,哈著氣。

“帶你逛廟會,夜遊廟會,可好玩兒了。”彭姠之把頭盔扔給她。

“可是……”大冬天的騎摩托車,好冷的,想一想,臉上就在刮刀子了。

“姐非得克服一下你對倆輪子的恐懼,上車,抱著我。”

向挽矜持地坐到後麵,摟上彭姠之的腰,轟隆隆的啟動聲音,像向挽穿越過來那天的驚雷。

“明兒大年初一,還有廟會呢,去嗎?”彭姠之問她。

“嗯。“

彭姠之笑了,她是得盯著點兒,晁新也是本地人,她得提防一些趁虛而入,自家看著長大的小白菜,好端端的不能給拱了。

……倒沒有說晁老師是豬的意思。

但是追向挽的多了去了,再挑挑,對吧?

她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另一邊,遷城的小別墅結束了一整天炮仗轟炸的熱鬧,筋疲力盡地立著。

於舟很苦惱,她覺得自己都快耳鳴了,洗完澡出來腦子裏還是嗡嗡嗡的,連趙女士的魔音都輸入不進去了。

一邊抹臉一邊走進臥室,蘇唱立在窗前,就著台燈的光暈,翻她的作業本。

“年年都翻。”於舟覺得很好笑,“有什麽好看的啊。”

“你以前寫的作文,還挺有意思的。”蘇唱說。

“是嗎?”於舟靠過去。

然後把蘇唱趕開:“你先去洗澡,讓我來品鑒品鑒我當年的才華。”

蘇唱沒動,於舟說:“我可剛把浴室給你洗暖和了啊,我們這暖氣不是很足的你知道的,再犯懶不去,一會兒凍死你。”

蘇唱笑了,輕捏一把她的臉,然後轉身去拿睡衣。

於舟帶著笑意低頭,接著蘇唱翻開的本子看,無語,小學時候的,都是什麽我的理想,我的媽媽,我的老師,有意思在哪啊。

大概有意思在,《我的媽媽》和《我的老師》的開篇第一句都是:“有一位世界上最偉大的女人,也是世界上我最愛的女人,那就是,我的……”

於舟哈哈大笑。

套路啊,套路。

把小學的作業本合上,她又打開下麵那一本,那時候她剛上初中,學校發了特別高級的作文本,封皮兒是藍色的,看上去像一本書。

那時候她想,假如她寫出特別精彩的作文,那麽以後,她就有自己的一本小書了,她會給它起什麽名字呢?也許叫《於小舟作文集》。

她小小的作家夢,就是從這一本沒寫完的作文本裏開始的。

她翻開第一頁,認真地看,突然愣住了。

隻有三四行,是一個未完成的故事,確切地說,隻有一個文案和人設。

那是她第一次嚐試寫小說,隻記錄下了靈感,但由於沒有堅持,這篇小說沒有問世。

作文本上這樣寫:

今天上課,老師講到李朝,李朝的衣服可真漂亮,我想寫一個李朝的女孩穿越到這裏的故事,我要與她做好朋友……

於舟的呼吸停住了,外麵未散的煙火打在她的臉上,像時空交錯時遺留的漏洞。

她突然想到剛見到向挽時,她手足無措地坐在自己家的客廳。

於舟害怕地望著她:“你……是不是走錯了?”

“我好像,是走錯了。”

沒有,她沒有走錯。

她是懷揣著13歲的小於舟的願望,被請來和25歲的於舟見一麵,讓一蹶不振的她看一看,13歲時,自己剛剛發芽的初心。

而那位本該就在18歲壽終正寢於李朝的姑娘,也因為多年之後於舟的初心,來到現代,重新開始一段生命。

於舟關上作業本,眼眶溫熱地笑了。

手邊的手機裏,向挽剛剛回複了她:“新年快樂,舟舟。”

蘇唱洗完澡出來,於舟好像已經睡了,安靜地側臥在**,一點聲音也沒有。

蘇唱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掀開被子,才剛躺下,於舟就靠過來,像暖暖的小貓一樣抱著她。

抬手摸了摸她柔順的長發,蘇唱低聲問她:“在想什麽?”

“在想,現在既然已經搬去你家了,我的那個房子,就租出去吧。”

於舟在她懷裏蹭了蹭。

“嗯?”蘇唱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兩三秒。

於舟的意思是,她不給自己留一個小家了,她想要長長久久地和蘇唱住在一起,倆人即便爭吵,想離家出走,恐怕也要讓自己冷靜地想一想,因為沒有那麽方便地找到退路。

蘇唱眉眼溫溫地笑了,看著於舟,擁著她的手漸漸收攏。

“你現在,可不可以說一句我想聽的話。”

“什麽話?”

“要一輩子跟我在一起,這句話。”

於舟有點好笑,蘇唱應該是一個從來不相信永遠的人,因為她很實際,而且,她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準呢。

於舟咬了咬嘴唇,望著她輕輕說:“可是……”

“你可以騙我。”蘇唱說。

於舟閃了閃眼波,想起蘇唱曾經跟她說,你不要再騙我了。

但今天她說,你可以騙我。

於舟摟著她的脖子,認真地搖了搖頭:“不騙你。”

不騙你了,想要一輩子跟你在一起。

她知道這樣說很傻,也很土,寫文都不可能這麽寫,但她還是想用這句話,做她和蘇唱之間,2023年的最後一句。

至於2024年的第一句……

“新年快樂。”於舟舒服地閉上眼,小聲對著蘇唱的心髒說。

希望你,真的很快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