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灼燒大地整日的太陽緩緩墜下,天空中輕羽般的雲朵燒得通紅。

“果真殘陽如血。”

淡漠的聲音在雲千重頭頂上空前響起,雲千重忙站起身,看向麵色沉靜的教主。

教主周遭籠著昏黃的光線,正凝視著西斜的落日,薄唇微啟道:“他們斷言本尊日薄西山?嗬。”

在此境況下聽教主此言,素日與多愁善感無關的雲千重,也由不得心中酸苦,喉頭微梗。

教主身世坎坷,自幼多災多難,好容易得以自立門戶,卻被所謂的至親陷害至此,豈能不傷?

“那些叛主的雜碎才是半截身子踏入黃土……屬下已照尊主安排,將秘寶消息半真半假放出,幾方勢力必將爭鬥不休……屆時隻待尊主解去煉魂毒,便可重掌千秋大業。”

頓了頓,雲千重又有些擔憂地說道:“這鄉野之地缺衣少食,尊主還有傷在身,要不冒險讓長老給尊主換個人家?”

“勿再多生枝節,如今貧寒落魄掙紮度日,有人便覺成功羞辱了本尊,這樣很好。”

雲千重明白教主話中的未盡之意,教主越是在俗世求生,越能滿足那些人將王者踏入塵埃的扭曲心態,教主便可以安全無虞地,等到重掌琉焰教的那日。

因應變通,不可固執,教主叮囑過的。

雲千重雖是恨得雙目赤紅,還是揭過了話頭,“恕屬下多言,化解煉魂毒非一日之功,尊主切勿催動內力,否則……”

“囉嗦。”陸珩抬手打斷了雲千重的話,隨即將裝了鮮魚的竹簍勾在指上,“你到高樹上掏些鳥蛋。”

“什麽?”雲千重厚重驚愕的聲音,震得樹葉簌簌飄落。

陸珩麵不改色地說道:“不催動內力,使不得輕功。”

遠處的嫋嫋炊煙,與灰色的暮靄融合在一處,若隱若現寂寂無聲。

陸珩瞟了眼竹簍中的魚,既是最後一頓晚膳,理應是豐盛些的。

那薑曉今日晌午翻糧翻得疲累,到廊下歇息納涼時,對著她的狼崽嘟囔家裏不養母雞,沒有雞蛋可吃,她人都瘦一圈了。

此時,被安排上路的薑曉,渾然未覺地在廚房忙碌。

今日收獲了小麥,自然是要用它做食材的。

隻是小麥與稻米不同,堅硬難嚼,若不磨成麵粉,也隻能熬成熟爛的粥來喝。

脫殼的豐滿麥粒,已被薑曉用清水浸泡了足夠的時辰,這樣下鍋熬煮,更易熬爛。

薑曉將麥粥用大火煮上後,便提了一小麻袋脫殼麥粒,傾倒在院中的石碾上磨製麵粉。

這是初級農家工具禮盒中的石碾,印象中沉重的石碾經過係統改良,小巧輕便許多。配合著石碾底部的輪軸,薑曉使出全力後,也可一人挪動它。

之前薑曉看到陸珩出門行遠後,她便匆匆回了正房,將石碾從係統行囊中拖曳出來,再將它推到後院固定好。

後院不可能憑空冒出一個大物件,而薑曉這般行事,也可解釋石碾是從庫房取出的,院中長長的拖痕便是最好的證據。

笨重的碾砣在巨大的碾盤上滾動,而碾盤上的麥粒隨著碾砣的擠壓,逐漸被碾碎成屑,不久後便會化為粉末。

推動這結實的石碾,可真是輕鬆啊。

薑曉捧著一碗桂花茶,坐在房簷下的陰涼處,看著田莊的優秀成員勞作。

體格健碩的汗血寶馬,眼睛上蒙著黑色眼罩,不急不躁地拉著碾子,一圈又一圈。

真是當之無愧的,馬之一族耐力扛把子。

汗血馬的皮膚較薄,透過皮膚可隱約看到血管。

經過一番勞作,馬兒頸部的汗水濡濕了鬃毛,在棗紅色鬃毛的映襯下,果真像是淌了鮮血一般。

這該死的奢靡。

薑曉又飲了一口茶水,從容地感慨道。

陸珩提著竹簍,走到後院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畫麵。

堂堂汗血馬被箍著眼罩,奮力勞作一刻不停。

而它的主人,正乖乖地斜倚在簷下,闔眼小憩。

陸珩沉斂的目光,緩緩劃過薑曉鴉羽般的睫毛,紅潤細嫩的海棠唇,最後落在她白皙纖長的脖頸上,脆弱易折不堪一擊。

這女子,當真毫無防備。

“物盡其用,姑娘聰慧。”陸珩駐足片刻後,掩下眼眸深處的一絲炙熱,開口喚醒了睡得香甜的薑曉。

聞言,薑曉懵懵懂懂地睜眼站起身來,看到身前的陸珩,她在圍裙上擦淨雙手,笑眼彎彎地接過小竹簍。

“公子回來了……咦?”

薑曉取出簍中一顆光滑的蛋,驚喜地問道:“這是鳥蛋?”

“草叢裏撿的,我想著姑娘許是愛吃雞蛋,帶回來給姑娘解饞。”

麵前男人暖如春陽的笑容,讓薑曉有些恍神。

明明是隨手可奪人性命的魔頭,卻有著溫文儒雅謫仙般的氣質,而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也是染過無盡血色的。

老天對他太過偏愛。

薑曉心中微歎,笑出淺淺的梨渦,“晚飯稍後便好……我在井口邊鎮了涼茶,公子喝些去去熱氣吧。”

灶上的麥粥在大火熬煮下,已是麥香四溢。

薑曉提著竹簍匆匆進了廚房,把火壓為小火,繼續悶煮麥粥。

昨日的烤魚做得成功,勞累了整日的薑曉,晚上本想省事繼續吃烤魚。

可如今有了蛋這種萬能食材,她猶豫了下,還是決定換個菜譜。

薑曉有條不紊地將魚清洗幹淨,小心剔去魚骨魚皮,用刀背在白裏透粉的魚片上,反複刮磨,做出一碗晶瑩透亮的魚糜。

隨即加入些許黃酒、醬油、鹽、胡椒粉、木薯粉食、蛋清,進行攪拌後,放置醃製。

古代沒有品牌繁多的料酒,好在可以用黃酒來去除魚肉的腥膻味。

“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兒。”薑曉伸了個懶腰,在灶前的矮凳上坐下,美滋滋地喃喃道。

可桌案上的蛋殼搖搖晃晃,似是在提醒薑曉,這是陸珩尋回來的。

“總得有點表示才好……”若能激勵陸珩以後多尋食材,做個獲取食材更新菜譜的刷分機器,豈不是美事一樁?

薑曉考慮了下現有的少許食材,她從門邊探身向外看去,陸珩正坐在後院的石桌前,觀摩絕塵繞圈磨麵。

“公子能吃甜食嗎?我想做份紅糖水沁心蛋,給公子補補氣血。”

聽到女子清麗愉悅的聲音,陸珩點頭回應道:“隻要是姑娘做的,都好。”

得到陸珩的回答後,薑曉取出調料包中的薑塊、幹紅棗,切好薑絲,掰好棗碎,燜煮了一份紅糖沁心蛋。

她盛了一勺糖水放進口中,紅糖大棗的甘甜醇香,裹挾著薑絲的辛辣芳香,滿腔都是甜絲絲的。

估摸時間差不多了,薑曉利索地給鐵盤刷層薄油,將醃製好的魚肉扣進去,刮抹平整後,放進烤爐中烘烤。

不多時,烤爐裏的魚肉新鮮出爐了,魚肉與鐵盤相接的縫隙,滋滋冒油。

薑曉忍住把魚糕直接吃掉的念頭,將烤得鼓鼓的魚肉靜置半晌。

烤盤中的魚肉晾涼後,乖乖回縮至烘烤前的平整。

薑曉動作麻利地將其倒扣脫模,切成均等劃一的方塊狀,一氣嗬成。

終於到了最後的靈魂一步。

薑曉起鍋燒油,將彈嫩的魚豆腐依次放進鍋中,一麵麵進行反複翻煎,直到六麵皆是金黃後,迅速出鍋擺盤。

“要不,先試吃一塊。”薑曉瞅了屋外一眼,用竹簽插了塊金燦燦的魚豆腐,小小咬了一口,“燙……燙。”

她滿意地點點頭,味道鮮美,筋道Q彈,口中是濃濃的魚鮮味。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魚肉製品,不含任何添加劑。

這份手藝,滿分。

院中的陸珩安靜地坐在桌邊,盯著薑曉小陀螺般不知疲倦的身影。

他的指尖觸到了袖中冰涼的瓷瓶,輕輕摩挲著纖長的瓶頸。

對於武功盡失之人,何須一粒蝕骨散,半粒足矣讓她悔到這世間了。

薑曉端著擺滿熱氣騰騰食物的托盤,走到院中時,她忽然有些畏縮,不由得在原地停住了腳步。

大魔頭半倚著桌案,神色慵懶,右手輕叩著桌麵,“咚……咚。”

他的眼中無半分笑意,周身自帶一股冰冷的寒氣。

不知為何,那個唇角含笑的男子消失不見,此時的他,儼然成了書中刻畫的冷血魔頭。

薑曉飛快地將腦海中的係統行囊調出,找到了從新手大禮包開出的機關木偶。

木偶上封印有巫蠱之術,可與身手不凡的江湖人士相抗,最差的結果,與陸珩魚死網破。

“姑娘怎的走神了?”陸珩麵露困惑之色,旋即起身,接過薑曉手中的盤子。

薑曉已與他暗中交鋒多次,也沒有太過慌張,她直視著陸珩漂亮的眸子,淺淺地笑言道:“公子長得好看,一時看呆了。”

無比真誠。

“姑娘說笑了。”陸珩將托盤放到桌上,以拳抵唇輕咳了一聲。

隨即陸珩轉移話題似的,夾起一塊滋滋冒氣的方塊,低頭咬了一口,“這又是什麽新鮮吃食?”

“這是魚豆腐,公子若覺得好吃,便多吃些。”

“魚豆腐,沒有豆腐嗎?”

薑曉的一顆心,本還在因魔頭的冷眼,止不住地慌亂跳動,這一問題倒讓她有些愣怔。

好問題。

紅燒獅子頭沒有獅子,酥香的老婆餅沒有老婆。

鮮香爽口的魚豆腐裏,為何也沒有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