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靜寂無聲。
隨著薑曉手中的發簪劃過來人脖頸, 身懷武藝的俠士手持脫鞘利劍,直楞楞地跪倒在薑曉麵前。
和悅月色,劍光花影, 院中的槐花清香隨風飄散。
薑曉手心冒出的虛汗險些要浸濕木簪,裙擺下的小腿肚子顫顫發抖, 大晚上的突然被人跟蹤, 驚得她頭發絲都在顫。
隻是薑曉有些不敢相信,倒下的俠客正緊咬牙關毫不反抗,說好的江湖翹楚一代新星呢。
難道她如今已能做到一擊必殺?
莫不是她被青霜劍秦鶴軒廢掉的武功, 今日已悄無聲息的恢複了!
原來如此,定是如此,那她可真是平平無奇的武學小奇才。
薑曉瞬時有些甜蜜的苦惱,自己今後豈不是要投身於風雲變幻的江湖了, 家裏的稻子、穀子、麥子們可如何是好咯。
“有事?”薑曉觀男人無反饋,便清清嗓子義正言辭地說道:“咳,說話。”
而俠士仍是閉口不言,隻是滿臉羞憤地把薑曉望著, “嗚……唔!”
“有本事偷襲,倒是你說話啊。”薑曉仍用發簪抵著俠客的脖頸,倒是絲毫不敢鬆懈。
“啪, 啪。”
慵懶而清脆的鼓掌聲自屋頂角落響起, 旋即一襲耀眼紅衣飛身而下。
竟是琉焰教霹火堂的堂主, 林瀟瀟。
真是好久不見。
“他被點了定身穴,哦還有啞穴, 讓他說話著實有些為難呢。”林瀟瀟嫵媚地輕笑著。
“這樣啊……”薑曉有些尷尬地笑笑, 虧得她以為自己武功恢複了。
看來是林瀟瀟在薑曉出手的同時, 點了汪林的雙穴道, 否則以薑曉之力還是對付不了這男人的。
林瀟瀟的出現雖讓薑曉感到意外,但她更是覺得慶幸,“多謝林堂主。”
“不謝不謝,恰巧路過。”林瀟瀟不在意地擺擺手,自來熟地湊近端詳薑曉的簪子,“呦這簪子淬過墨汁鬼傘的毒吧?薑莊主真是大手筆。”
“薑曉班門弄斧了。”薑曉抽出帕子拭淨簪尖,又無比珍惜地將簪子別到發髻上。
這小巧的香菇發簪,本是薑曉集齊毒菇圖鑒後,係統發放紀念品,原物僅是一隻造型別致的木製發簪。
可陸珩在教授薑曉鞭法後,還總是擔心她不足以自保。
左右家中櫃頂的一籃子毒菇閑著也是閑著,點亮工匠技能點的陸珩,便提煉了有配套解藥的毒蘑。
隨後陸珩又將淬過毒的銀針改裝進發簪,這樣薑曉禦敵時發簪可刺出銀針,聊以自保。
墨汁鬼傘?!
一旁的俠士汪林就不這麽輕鬆自在了,聞言他瞳孔震縮,拚命地自喉間發出“唔唔”的示好聲。
薑曉這毫無內力的女人身上,怎麽會帶著這樣的致死毒菇。
原本汪林隻是想討個便宜,他看到薑曉以無字書手段製作文書,便想以武力相逼探尋毒陣圖的消息。
可他並不是想找死啊。
林瀟瀟厭惡地瞥了倒地的男人一眼,笑吟吟地征求薑曉的意見,“可要聽聽他說什麽?”
“還得有勞林堂主。”薑曉此時對點穴大法充滿了向往,自己的武功要是沒有被廢掉就好了。
白衣飄飄再耍一手葵花點穴手,多美多颯,真是可惜了。
薑曉在心裏將秦鶴軒錘了又錘,都是這前未婚夫做的好事。
今晚同在永定城的罪魁禍首秦鶴軒,不知怎的,即便他披了厚實的大氅,也還是接二連三的打噴嚏。
既得了薑曉的回答,林瀟瀟便以指凝氣隨手解開了汪林的啞穴,“薑莊主問你有何事。”
林瀟瀟今晚能助薑曉一臂之力,並非是無意路過。
琉焰教尊主陸珩的近衛雲千重,本是被安排在暗處護衛薑曉的。
畢竟薑曉如今武功盡失,年輕女子經營一方田莊,將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難免惹來旁人的嫉妒乃至對手的敵視,諸如柳成那般無妄之災。
薑曉一介孤女身若浮萍,這般女子在世人眼中,是柔弱易碎的。
可薑曉有自己的追求,她雖是女子,可並非是依附他人而活的菟絲花。
陸珩憐惜她,但更尊重她的追求,因而隻是讓屬下暗中護她周全,卻不允出手幹預薑曉行事。
林瀟瀟自從上次在聚賢閣與薑曉有過一麵之交後,經過雲千重轉述,倒是對這位讓尊主上心的姑娘更為好奇。
左右近日事少,林瀟瀟今日便對雲千重軟磨硬泡,好讓她代替雲千重來近瞧瞧這武功盡失的小妖女。
方才大堂的爭執,林瀟瀟全稱在旁看好戲,可威脅到薑曉安全時,林瀟瀟不得不出手了。
可誰曾想竟是這般讓人驚喜,即便是下墨汁鬼傘的毒,薑曉的手都不會抖。
不愧是她的尊主夫人,夠狠,夠氣派!
“薑莊主,我本無意冒犯,隻是恰巧路過啊!還望高抬貴手,為我解了這身上的毒。”汪林既能開口,立刻連連求饒。
“我敬你是俠士,也請你說真話。”薑曉毫無動容之色,頗有些狐假虎威的意味。
“是因為毒陣圖,江湖傳言毒陣圖是無字書,薑莊主既會寫無字書,我便想前來探個究竟。”汪林小命懸於他人之手,竹筒倒豆子般說得幹脆利索。
“薑妹……薑莊主果真厲害,竟能寫出早已失傳的無字書。”林瀟瀟滿臉欣慰地看著薑曉。
“江湖上的這些東西我都不懂,我的這所謂無字書不過是手藝人的小把戲,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薑曉不過是把鏽鐵釘浸泡到白醋中,再用鐵釘溶後的溶液寫字蓋章,紙張晾幹後痕跡自會消失。
隻有將紙張浸入茶水中,方可見藍墨色印跡,也就是大堂上眾人看到的那般。
有道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即便是穿書也不發慌。
“實屬在下眼拙,冒犯了薑莊主,還請不要與在下計較,那解藥……”汪林邊說著邊討好地看著薑曉的臉色。
“那請你記住,我不知什麽勞什子毒陣圖,再糾纏的話……”
汪林忙連聲承諾,“絕對不會,在下以師門之名立誓。”
片刻之後汪林既服了解藥,也被林瀟瀟解了穴道,他抓起佩劍蹦到幾尺之外,才梗著脖子不滿地嘟囔著:
“這世道真是變了,魔教之人竟敢在此張牙舞爪……”
行走江湖有幾人能不識琉焰教林瀟瀟,隻是畏懼琉焰教實力,不敢正麵硬剛罷了。
可今日明明是這位正道人士無禮在先,還是林瀟瀟這魔教之人救了她,這一認知讓薑曉心頭有些發堵。
“林堂主……”
“這好像是汪少俠吧?”林瀟瀟語氣涼涼地問道。
“算你有眼力,正是千機門汪林。”他擦擦手心滿滿的汗漬,再次緊緊握住自己的佩劍。
林瀟瀟笑得放肆,指尖的赤紅丹寇在夜色中越顯濃烈張揚:
“世道果真是變了,為了得到師門的武功秘籍,不惜給同門師叔下毒的人也有臉麵自稱俠士,這點琉焰教確實技不如人。”
汪林聞言大驚失色,“你,你怎麽知道這樁隱秘!”
“哦?”薑曉霎時燃起八卦之魂,多說些多說些。
“因為是我們尊主出手,救了他那可憐的同門師叔呀。”
汪林察覺自己失言,連忙改口道:“一派胡言,著實荒唐!我武林正派真是難以與之相交。”
薑曉瞧著汪林狼狽離去的身影,再次對林瀟瀟行禮道謝:“今日多謝林堂主。”
“哎呦薑妹妹這就生分了,左右無人喚我林姐姐就好……不過墨汁鬼傘的毒想要徹底祛除,還需服一顆透骨丹吧?”
“以直報怨何以報德,他既欺軟怕硬,也活該嚐點苦頭咯。”薑曉衝著林瀟瀟狡黠一笑,自覺身心舒暢。
林瀟瀟開心回應,“薑妹妹做得好,讓姐姐帶你去琉焰教如何?”
“不不,我隻會種田。”薑曉瞬時提振精神連連擺手,試圖進行戰術性撤離。
“那累不累呀,手痛不痛啊……要不要林姐姐替你揉揉?”薑曉與虛偽正派相差千裏的模樣,林瀟瀟很是喜歡,忍不住拿薑曉逗趣。
“不累,不痛,不用,林堂主客氣了。”
薑曉有些頭疼地閃躲著林瀟瀟的玉手。
老天爺啊,如果我有罪,衙門會把我帶走,而不是讓琉焰教的這些人,輪番上場揉搓我這顆幼小的心靈。
“何人在那裏!”客棧的巡夜人聞聲趕來,遠遠喝問道。
林瀟瀟不能讓自己給薑曉平添麻煩,因而方才在汪林麵前隻稱薑曉為莊主,“那姐姐先走啦,下次見麵教你點穴。”
藏身在旁的林氏承受不住情緒的大起大落,已暈過去半晌,方才悠悠轉醒卻見一襲鬼魅紅衣踏空飛過,禁不住又暈了過去。
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薑曉目送琉焰教大佬遠去,也轉身向前院行去,“陸珩的這些手下,都還怪有意思的。”
人生在世既然講究以直報直,明日便去把西市肉鋪的小丫頭阿香帶走。
若是放小丫頭在肉鋪老板娘手下求生,不知今後會遭受什麽樣的責難。
阿香的處境比很多人都差,但今日仍能勇敢站出來為薑曉說話,可見是人品端正的。
今日薑曉問過阿香是否願意跟著自己時,小丫頭高興地拚命點頭,自不必說在肉鋪娘子手下是何等的熬煎。
第二日待西市剛開了門,薑曉便至肉鋪尋那娘子。
大老遠的便聽到那娘子吼罵的聲音,“好好叫賣!否則今日就把你發賣了,看你這賤胚子能到哪裏幹營生。”
見到薑曉這個老主顧,滿臉橫肉的娘子推搡了阿香一把,連忙換副嘴臉,“小娘子今日想要買些什麽,牛肉都是今早現宰殺的。”
“今日暫且不買肉,娘子你要發賣這婢子?”薑曉見不得阿香繼續受欺負,開門見山。
肉鋪娘子早就心煩兒子被婢子勾了魂,可這婢子不甚機靈也不好轉賣,如今見薑曉來詢卻拿喬抬價道:“這婢子模樣周正,是幹活的一把好手,要說發賣出去還真舍不得。”
“娘子心善,那便罷了。”薑曉說著便要往其他鋪麵去了,這人竟還想在她身上坑錢。
“哎哎,小娘子留步,我確實存了發賣這婢子的心思。”肉鋪娘子好不容易逮住薑曉這冤大頭,怎能輕易放過,隻得退一步喚住了薑曉。
論起討價還價,有幾人能是薑曉的對手,最後薑曉以三千錢買下了阿香。
“好了,我們走吧。”薑曉同肉鋪娘子辦了買賣文書後,去鋪裏領早已收拾好破包袱的阿香。
隻聽身後的娘子同街坊嘟囔:“瞧著一副貴氣模樣,五十錢都不鬆口,也是見鬼了。”
“娘子不要生氣。”阿香抱著補定摞補丁的包袱,小心翼翼地瞅看著薑曉。
薑曉顛顛手中的錢袋,笑著搖搖頭,這有何可生氣的。
“多半文錢也不給那母老虎,我們去布莊,給阿香扯塊花布做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