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戰(下)
長公主和王太後因為廢太子的高興勁兒還沒過去,另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又發生了。“前元七年冬十一月庚寅晦,日有食之。”
日食發生的時候,韓嫣正和劉彘窩在房裏讀書寫字,劉彘到底取得了韓嫣房間的居留權,他自己的屋子倒成了放東西的倉庫。每天晚上從上床休息到睡著之前,劉彘都會纏著韓嫣說話,天知道已經在一起一整天了,到了晚上他怎麽還有這麽多話可以說。韓嫣應該感謝劉彘小時候是個漂亮正太,對著那張可愛的小臉韓嫣還是很有耐心的,回答稀奇古怪的問題並且適時加上兩句讚美、鼓勵。這也使得劉彘更加粘他。如果是個醜小孩,很難說韓嫣會不會因為沒有耐心搭理加上對皇子使用暴力而被拉出去砍頭。
更讓韓嫣覺得鬱悶的是,大家居然對兩人粘粘乎乎的情況沒有意見。“彘兒一向沒有什麽合得來和玩伴,韓嫣來了倒了了我一塊心病。”——王太後如是說。韓嫣其實想太多了,倆人都是丁點大的小毛頭,關係好點兒,除了栗姬那樣生事兒的,誰也不會想歪。真是被《史記》刺激得過頭了……
韓嫣翻著《孫子兵法》心中感慨萬分,NND,老子終於不用再背《詩經》了。年假前,《詩經》課程正好結束,竇嬰就說來年可以換其他的課本來學習,這讓韓嫣幾乎要感激涕零了。
劉彘在寫字,雖然當初是他讓韓嫣好好練字的,可一旦看到韓嫣寫的字比他好得不是一點兩點,這孩子又開始發酸,努力提高自己的書法水平去了。
兩人一寫一讀,室內一片寂靜。屋子裏的光線忽然變暗了,難道變天了?又要冬天下雨?外麵忽然傳來驚嚷——日蝕了,猗蘭殿亂作一團。偏偏王太後帶著女兒去陪竇太後了,留下劉彘和韓嫣在殿裏寫功課。
猗蘭殿裏的宮女、太監像是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竄。屋裏侍候的除了六兒,便隻有另一個跟劉彘的小宦官叫阿明。這會兒,六兒嚇得縮在案桌邊兒發抖,正在給劉彘磨墨的阿明,手裏的墨塊兒掉到了硯台裏,濺起一灘黑水,人已經跟六兒抱在一起、抖在一處了。
劉彘雖然坐著沒動,不過從他蒼白的臉、睜大的眼中可以看出,他一動不動不是因為鎮靜,而是因為驚嚇過度。
殿裏殿外也就韓嫣一個人有閑心四處觀察了,要不是處在這麽個慌亂的狀態下,他還真想觀察一下呢,日食啊,多難得的天文奇觀,上輩子盼都盼不來的,這輩子人們卻躲都躲不及。
想了想,還是算了,又沒有墨鏡,自己還想要眼睛呢。收回心思,看到明顯不在狀態的劉彘,大家都慌著壓根兒沒人想到要過來“護主”。這麽點兒的孩子,親娘又不在身邊,真可憐,走過去,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殿下、殿下。”
啪,手被劉彘抓住了,接著整頭小豬撞進了懷裏,腰被摟住了,好大的力氣:“韓嫣!”劉彘的聲音有些抖。
“臣在。”
“那那那是什麽?”劉彘醒過神兒來,望著韓嫣,有些哆嗦。
“回殿下,是日蝕。”配合地掛上笑臉,準備扮個知心姐姐安慰他一下。
“要出大事了對麽?竇太傅說過,這是上天在示警。對嗎?”他的眼睛亮得有些磣人,透著恐懼。
怎麽可能?那是自然現象,能給他講太陽、地球、月亮三點一線麽?死竇嬰,我就說混和班製不好,講給劉榮的功課讓劉彘給聽到了,這不是害人麽?“殿下怎麽會這麽想呢?”
“太陽沒了,”這時,天又暗了幾分,劉彘的手收得更緊了,“你不害怕麽?”
“太陽怎麽會沒了呢?一定會再出來的。”
劉彘有些呆愣,也不抖了,眼睛直瞪著韓嫣,希望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太陽還會出來?”
“一定會!每年都**天下雨,可下完了雨,滿天雲霧散了之後,太陽不是照樣出來麽?殿下不要擔心。”
“真的嗎?”
“是的。”歎口氣,回抱住他,拍拍。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比夜裏還黑,夜裏好歹在殿外庭院裏還有幾盞燈籠點著,現在一點亮光都沒有。
劉彘把腦袋埋在我懷裏,喘著粗氣,剛剛平複下來的身體又有發抖的跡象了:“怎麽越來越黑了,你不是說太陽會出來的麽?”
“請殿下耐心點,馬上就會出來的。”再拍拍,“殿下抱起來暖暖的,像是小太陽呢。小太陽就在我身邊,怎麽會沒了呢?”抱著,拍著,哄著,越來越像保姆了,黑線。
太陽果然慢慢地出來了。外麵的喧嚷也漸漸停了下來。劉彘呆了半晌,猛然放開韓嫣,臉紅紅的,非常的不好意思。咳嗽了一聲,有些不自然地拍拍衣袖,再斜瞟了韓嫣一眼,韓嫣裝作沒看見,低頭拉拉被劉彘抱皺了的衣服。
房門猛地被推開,一堆人蜂湧而入,圍著劉彘,把韓嫣擠到一邊:“殿下,您還好吧?”
“殿下,擔心死奴才了。”
“幸虧殿下沒事兒,不然奴才都不知道怎麽跟娘娘交待。”
……
……
……
七嘴八舌,如果說兩個女人抵得上一千隻鴨子的聒噪,那麽,算上太監這屋裏得有上萬隻鴨子了。韓嫣撇撇嘴退到一邊,心說,你們早幹什麽去了?一個個的,現在跑出來賣好,不過是想讓劉彘忘了剛才他們丟下主子的失職行為罷了。你們想爭功就爭去吧,自己剛腦子發熱說了一堆安慰的話,現在越想越不對勁兒,劉彘是太陽,那景帝呢?抖~再說了,以劉彘好強的個性,要是介意在自己麵前表現出的懦弱相,會不會殺人滅口?自己以後可怎麽混呐。而且,這年頭見到日食不害怕的小孩兒,也不正常吧?得想個彌補的說詞了,但願能有個解釋的機會。
一堆人正獻殷勤的當口兒,王太後匆匆趕了回來,揮開眾人,上下左右、前前後後、 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發現自己兒子沒事兒之後,才放下心來。
猗蘭殿正殿,王太後何等精明,回過神來,上下一審,發現一堆奴才居然隻顧著自己逃命,把她寶貝兒子給落屋裏,隻有個娃娃——也就是韓嫣——陪著。當下大怒,除跟著去請安的幾個心腹沒吃瓜落,阿明和六兒天時地利得了賞,剩下的全被按在地上狠捶了幾十板子,隻剩一口氣在。
發作完了,才想起來,還有個韓嫣。
“好孩子,幸虧還有你。一群沒用的東西,就自己自己亂躥!”王太後猶自恨恨。
韓嫣慢吞吞地說著剛想好的詞:“臣不敢當娘娘誇獎,隻是臣是殿下的伴讀,日蝕時正在殿下身邊罷了。”
“那也比那群混帳強!”
“其實殿下很勇敢呢,外頭亂哄哄的,殿下還穩穩當當的站著。臣本來還有些害怕的,看到有殿下在,跟殿下說說話,慢慢的就不那麽怕了,一會兒太陽也就出來了。”
“是麽?看來我的彘兒還真不賴呀。”王太後很高興。
劉彘臉紅紅的,有些不好意思:“兒臣開始也怕的,後來跟韓嫣說說話也就好了。”
“是嗎?”王太後慈愛地摸著兒子的頭,把他摟進懷裏,“韓嫣也該累了,回屋歇著吧,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兒,今天就別再看書了,哺食過來跟我一塊兒吃飯。彘兒陪娘說說話兒。”
“喏。”跟劉彘說的話倒不怕給王太後聽到,韓嫣也安心回屋了。
晚飯跟著王太後、劉彘、南宮、隆慮一塊兒吃,以前韓嫣都是在自己屋子裏吃的,雖然王太後細心周到得連自己起床喝蜂蜜早餐要喝羊奶都準備了,可君臣有別,韓嫣還是跟他們分開吃。今天,算是優侍了,王太後還吩咐以後給韓嫣多加兩盤菜。
飯後,景帝來到了猗蘭殿。
“回來的人稟報,說彘兒今天下午沒受什麽驚擾,是麽?”
“是的,彘兒倒沉靜,反倒是一屋子的奴才雞飛狗跳,有事兒的時候隻顧著自己亂躥,太陽出來了,一個個倒鑽出來了。還好有韓嫣跟兩個小宦官陪著。”王太後說起這個,就是一肚子的氣。
“哦?朕的小豬還是勇士麽?你不害怕?”
“回父皇,兒臣開始還有點擔心的,後來跟韓嫣說說話,就不太害怕了。再後來,太陽就出來了。母親也回來了,現在見到父皇,兒臣就一點兒都不怕了。”
“哈哈哈哈~”景帝笑得很開懷,隻是眼底仍有鬱色。
“韓嫣。”
“臣在。”
“你陪著你家殿下的?”
“不止是臣,阿明和六兒都在的。臣隻是靠殿下近些,陪殿下說說話,打發時間。”淡化自己的存在是最明智的。
“哦?你不怕麽?”
“回陛下,說說話就不怕了,而且,還有殿下呢。”
“是麽?你們倆倒是相得。都不怕。”景帝沉默了一會兒,“你這孩子雖然麵相柔弱,卻能不畏懼,不居功,不忘主,很有長者風範。這很好。”
我沒這麽好,隻是知道點日食原理罷了。而且,論起心理年齡,我也算是“長者”了。
“臣謝陛下讚賞,臣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而且,臣覺得長相和品性沒什麽關係。”
“是麽?”
“臣聽程將軍說,留侯也是麵容姣好,狀若好女。可他能謙遜求學,進橋下履,得《太公兵法》。麵柔心壯,誌亡暴秦,輔高祖得天下。興漢之後,激流勇退。留侯謀略無雙、人品可敬,臣不敢比,隻能以之自勉。要是因為長相而被人瞧不起,臣心裏挺委屈的,我又不是長得難看。怎麽能因為長得可愛就被人懷疑品德誌向?”這話早就想說了,我長得漂亮礙了誰的事兒了?自從程不識講張良故事、韓嫣發現張良也是個漂亮人,就開始準備這詞,留著合適的時候說出去,現在得了機會自然要抓住。
“哦?留侯。”景帝沉吟了一下,提高了嗓音,“留侯!哈哈!豈非天意?!好好好!你便做你家殿下的留侯吧。是朕拘泥了,麵柔心壯,很好!小留侯,朕可要考較你的功課的。”
“喏。”
王太後一臉驚喜:“陛下!”景帝隻是閉著眼睛點了點頭。王太後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留侯張良,漢初三傑裏最得劉邦信任的人,被劉邦這個以無禮出名的流氓皇帝持師禮待之。幫呂後出主意請出商山四皓給劉盈壓鎮,最終保住了劉盈的太子位。能用得起留侯的,隻能是皇帝、是太子。
晚上景帝宿在猗蘭殿,劉彘連枕頭都沒拖,就直接跑到韓嫣屋裏。
皇家小學住校生臥談會現場:
“韓嫣,你白天的時候真的是害怕麽?”如果說多疑是皇帝的必備資質的話,那麽可以肯定劉彘這條已經合格了。
“是的。”
“可我一點兒都沒看出來,你也沒發抖。”
“臣心裏挺怕的,都嚇得忘了發抖了,隻是不好意思說出來。”
“是嗎?那你還說了那麽多的話,讓我別害怕。”
“臣開始是怕被人瞧不起裝著不怕的,後來說著話,就不那麽怕了。沒想到大家都害怕……”
“嘻嘻,我就知道,你也害怕。”得意的笑,讓人想揍他一拳。閉上眼,睡覺,今天真是太累了。
劉彘卻不肯安生,對著韓嫣的眼睛吹氣,生氣地睜開眼,卻換來他忍笑的臉:“嗯哼,快點睡了。”
“……”他倒還有理了?!憤憤地閉上眼睛,不理這小破孩,再跟他糾纏下去,自己的智商會倒退到6歲。
手被劉彘拉起來環到他的身上,他也抱緊了韓嫣:“好啦,不要生氣嘛,今天都沒人會想到我,隻有你……”
可憐的孩子,嚇壞了吧?韓嫣拍拍劉彘:“都過去了,睡吧。”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你要一直都陪著我哦~”
“嗯。”繼續安慰不安的小孩。
“一直一直,不許離開。”
“好。”沒有安全感的寶寶,以後你會有許多人爭著陪的,不在乎一個韓嫣。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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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食之後,劉彘跟韓嫣越發粘乎了。成年人忙著處理廢太子事件帶來的影響,沒有過多的精力關注這兩個小孩,王太後、景帝覺得有個同齡人在這個時候陪一下劉彘是個不錯的決定,也就放任了這兩個人的連體嬰形態。韓嫣甚至懷疑景帝之所以在年前提出讓自己住到猗蘭殿,就是為了可以在目前這個狀態下陪著劉彘,減少廢太子事件對劉彘的負麵影響。
隨著日食的發生,長安一片混亂。長公主到猗蘭殿的次數增多,長公主、王太後之間的信使也來往頻繁。從這些消息裏,猗蘭殿知道了外麵的動向。日食過後,支持劉榮的人認為這絕對是個機會,前頭皇帝廢了太子,後麵就日食了,這說明什麽?太子是承天命的人。其他人也是心中惴惴,日蝕的象征意義,在當時,是誰都不能忽略的。梁王一係也有些慌亂,無奈事情已經開始,騎虎難下,想收手,還真不容易。隻得硬著頭皮硬頂。
景帝也硬氣,愣是把朝臣的反對意見置之不理,挽起袖子頂替鬧情緒的竇嬰親自上陣給親娘準備生日去了。老太太心裏很高興,把竇家的人拎進宮裏挨個兒罵了個遍兒,讓他們少跟著裹亂給皇帝添堵。上頭兩尊大神擺明了態度,底下的人鬧了一陣子也就歇了,關於廢太子的事,也就沒什麽人再提了。
栗氏本就不是什麽強宗大姓,上次早讓景帝一鍋端了,栗姬在知道兒子被廢,朝臣力爭無果後,恚憤而死,因為處在新年後、竇太後生日之前這段時間,都沒人上報,免得觸了上頭的黴頭。其他的人裏,竇嬰縮家裏鬧別扭去了,條侯周亞夫跟皇帝賭著氣也當了甩手掌櫃。
這下子梁王一係高興了,活躍非常,梁王四處送禮收買人心,韓嫣便親見他派到猗蘭殿送給南宮公主添嫁妝的東西。竇太後也高興得不行,看誰都順眼。
竇太後壽誕當日,韓嫣得了景帝的恩旨,讓他與許久未見的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見麵。宮宴殿外,老狐狸一見麵就把韓嫣攬身邊兒了,嘴裏說著:“讓祖父試試長沉了沒有?”手裏卻把一個挺沉的袋子塞韓嫣袖筒裏。韓嫣為他的肉麻抖了一抖,差點兒把剛拿到手裏的金子給抖到地上去,從來沒見他這麽熱情過,還得回話:“祖父大人不必擔心孫兒,王娘娘和殿下對孫兒很好,陛下還讓孫兒做殿下的留侯呢。”祖父大人一臉驚喜,和同樣表情的父親大人對視一眼,各自斂容。
這次韓嫣有幸在竇太後的壽宴上有了一席之地,坐在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中間。位置還算不錯,周圍是一堆的侯,不免挨個兒見禮。坐下之後,聽一幫子人言不由衷的互相問候。然後就有人開始誇弓高侯家的孫子真可愛。祖父大人趁機傳達了景帝的意思:“這孩子居然說想學留侯,陛下居然也沒怪罪,算他運氣好。”,一群人麵露笑容,彼此交換了個了解的眼神。
景帝這回學聰明了,沒直接跟竇太後說不立梁王,而是讓大臣輪流去勸。長安的大臣絕大部分是跟景帝一邊兒的,之前之所以那麽保劉榮,無非是為了一個禮製,景帝無嫡子,劉榮是長子又名份已定,所以才引得一群固守禮製的大臣跟皇帝頂著幹。現在竇太後要立梁王,這是兄終弟及,而景帝暗示自己不同意。皇位當父死子繼,一群堅持大義、宗法的大臣便卯足了勁兒希望說服竇太後。
其中,以袁盎為最。而他,也成功了。梁王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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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
“嗯?”
“我害怕。”
“為什麽?”最近也沒日食啊。
“榮哥哥被廢了,娘說他就要被貶出京,以後再也回不來了。栗娘娘也死了。梁王叔父走了,太後不高興。”
“?”然後呢?
“宮裏人都怪怪的。太後的臉比日食時的天還黑,姑姑老是看著我笑得很奇怪,最討厭的是一堆奴才,圍在我身邊,想靠前又不敢靠前的樣子!”劉彘有些鬱悶,“我是不是也要倒黴了?”
小家夥的政治敏感度不低啊。“不會的,殿下一定會好好的。”
“真的嗎?”
“真的。你看陛下和王娘娘有很擔心的樣子麽?”這兩位怕是要躲在被子裏偷笑的。
想了一想,“好像沒有。”
“那就是了。陛下和娘娘是殿下的父母,如果殿下有事,他們一定是最先擔心的人。現在兩位都沒擔心,就說明殿下一定不會有事的。”
“好吧,我信你,睡吧。”繼續抱在一起睡大頭覺。
作者有話要說:哭死了,本來昨天就想更新的,結果本本壞了,還沒修呢,現在正趁老爸不在家,偷用他的電腦。
更晚了,所以這章多更一點字,我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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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一下用老爸那台破舊電腦偷偷更文時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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