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暫別
韓嫣母子三人帶著貼身伺候的幾個奴婢來到了長安西郊的小莊園裏。這是一座鄉間的別院,周圍有五十頃的田地,一些菜地、林子,也一並算是韓嫣的了。小弟韓說的莊園緊挨著這裏,規模也差不多。這兩個莊子原是連在一起的,一共一百頃的地,後來從中劃開了,兩邊地上各建了一座宅子。提前打發了人提前過來收拾屋子,直接就能住人了。
搬家之前韓嫣捎了封信給劉徹,告知了要鄉居守孝的事,也告訴六兒新的地址。韓嫣覺得他跟劉徹現在更像是一對筆友。距離遠了,反而能夠放開來聊天。唔,唔,當麵生怕說錯了話,所以說什麽都要先在心裏過一遍,現在是寫信,還能打個草稿什麽的,讓韓嫣覺得輕鬆了不少。
劉徹對韓嫣說阿嬌姐姐越來越漂亮了,就是脾氣有點壞,老是指使他做這做那,讓他親自采花捧鏡子什麽的,有時候還會到太子宮裏騷擾一下他的正常課程,惹得太傅、少傅翻白眼。
阿嬌說是比他大三歲,其實要按月算的話要大上三年零十個月,差不多是四歲了。她現在已經算是個大姑娘了,情竇已開,又是打小被外祖母、母親捧大的,嬌貴已極,想讓她的小未婚夫對自己殷勤點兒,這很正常。偏偏劉徹剛剛虛齡十二,還是個處於兒童和少年的尷尬年紀,雖然有個漂亮的未婚妻讓他覺得有麵子,卻仍不能理解她的少女情懷。大漢朝的皇後嫡子、太子、未來的皇帝,本是天之驕子,便是在被立為太子之前也是被捧大的,而不是個受氣包,可這位未婚妻比他還驕縱,迫於各方壓力他還得把這位表姐伺候得好好的,一邊兒是大家的奉承,另一邊兒他還得討好未來老婆,巨大的反差,加上阿嬌也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劉徹身邊伺候的人,選的是老實穩重的人,與劉徹年紀相仿,之前得了囑咐,尊敬太子權威,卻也不敢冒犯宮裏的太歲——竇太後、長公主一係,夾在中間,比劉徹還難過。這讓韓嫣慶幸自己以前沒跟阿嬌打過什麽交道之餘,不禁懷疑:不是說劉徹打小就看上了漂亮的表姐,非要娶人家的麽?他痛苦個什麽勁兒啊?以前雖不常見,有限的幾次會麵裏,阿嬌表現得也不是很差勁啊?這都怎麽了?
鬱悶之下,劉徹便通過六兒對韓嫣訴苦,可是韓嫣能說什麽?人家以後是夫妻啊,床頭吵架床尾和,不是說劉徹開始是疼阿嬌的麽?如果他一不小心把韓嫣說的話透給老婆,韓嫣準落個裏外不是人。其實韓嫣是能理解阿嬌的行為,隻是劉徹他不理解,隻拿了兩卷手抄的《詩經》給他,一篇《旌丘》、一篇《淇奧》再附上一句“翁主近日所為,原因盡在此間。”兩篇都是有關少女情懷的詩。
劉徹回信了:“女人真麻煩。你快點兒回來陪我吧。”
韓嫣囧了,這是漢武帝說的話麽?嫌麻煩?如果女人是麻煩,那他劉徹這一輩子都是在自找麻煩當中度過的。
與劉徹的書信來往,漸漸從一天一次變成三天一次、五天一次。等到父親的整套治喪過程結束,就變成了一個月一次。待到韓嫣說服母親帶著弟弟韓說搬到長安外的小莊園裏居住後不久,便音信漸消了。
劉徹有了新的夥伴,忘了以前的舊同學也很正常。這跟剛上大學的時候是一樣的,最初一個學期,是老同學聯係的高峰期,信件、電話、電郵都很頻繁,慢慢的有了新同學新朋友,跟老同學的聯係就減少了,到了第二學年,搞不好連人家的地址都丟光了。
而據六兒說,景帝又為劉徹選了新的伴讀,太子殿下有了新伴兒,這個、那個,就……
對此韓嫣並不遺憾,清點了資產後,他正抱著地契高興得睡不著覺!從來沒有這麽踏實地拿著自己的錢。五十頃地,就是五千畝,還是良田,一畝差不多能產兩石的粟,合起來差不多就是萬石,抵得上一個丞相的年收入了,還拚個什麽呀?!三進的大院加花園、練武場的房子、各種小作坊,儼然是個自給自足的世外桃源了。又何必再往宮裏麵湊?那句“瞧,又是一群送死的。”的台詞,可是令韓嫣記憶深刻。
住在這裏,不用陪著太子讀書,可以抽出更多的時間來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讀書、寫字、騎馬、射箭、練武、抬起頭來看人、不用見人就行禮……真是美妙的生活。
所以,韓嫣有些好笑地看著六兒一臉忐忑的表情,道:“你做什麽這樣看著我?太子殿下伴讀的位子也不是專為我一個人設的,我現在要守孝,不能伺候殿下,陛下另挑人也是應該的。總不能因為我不在,就不讓太子有伴讀吧?”
六兒看著韓嫣真不像鬧情緒的樣子,也舒展開臉道:“您說的是。要不陛下怎麽說您是個明事理的孩……呃,人呢。”
“得啦,你也甭說這些好聽的了。”見六兒還要說什麽,擺擺手,“現在說這些一點意思也沒有。”回過身從匣子裏拿出一小袋金子,遞給六兒,“好歹算是相識一場,以後怕是不得相見的,這些你拿著。”
“這……這怎麽使得?這幾年奴才可得了您不少東西呢。”
“扯淡!”韓嫣輕罵,“那些不過是些打賞錢,頂多是我給的豐富些,可也不算什麽。隻是在宮裏,給得禮重了,被人說是交通內官,咱們倆都得不著好兒,還著連累家裏人(所以我汙了不少活動經費當私房),如今我不在宮裏當差了,這算是給熟人的東西,誰也不能挑這個理兒。”
“公子真是好人,您這兒剛分家,還得過日子,奴才怎麽能拿您的東西呢?您……”
“什麽都別說了,我這些是給你母親看病的,以前在宮裏也不能多做些什麽,怕招了忌諱,如今這樣,便也沒什麽了。打七歲住到宮裏,直到搬出來,你在我跟前兒也有四五年了,這宮裏,除了殿下,就你跟我處的時間長了,這就權當是你照顧我的謝禮吧,別嫌少就行了。”韓嫣揮揮手,不以為意。能挺圓滿風光地結束宮廷生涯,韓嫣心情還是不錯的。
“哎……”六兒有些哽咽,“公子好人必是有好報的,且安心,新伴讀比您可差著些兒,陛下、太子終有召您回去的時候……”
韓嫣一聽,寒毛倒豎——我現在小日子過得舒服著呢,誰想再回去當奴才啊?忙打斷他:“這種話以後一定不要再提!”急切、嚴厲的口氣讓六兒有些驚疑地看著他。
韓嫣頓了頓,道:“六兒,有些話,我得跟你說清楚。你以為我這是在替自己在宮裏埋線,讓你幫著提醒陛下、太子別忘了我麽?你在宮裏時間也不短了,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也要自己有分寸才是。太子有新伴讀豈有再召我回去的道理?況且,你這麽說傳了出去讓別人怎麽想呢?讓新來的如何自處?如今這樣,我倒寧願宮裏頭已經忘了有我這個人。你再看我現在,還有母親和弟弟要照顧,能把這片家業打理好,已經夠我操心的了,怎能再生妄念?我本是庶子,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已經夠了,知足方能長樂。況且宮中貴人的心思豈是你我可以隨便猜度左右的?畫蛇添足的勾當是萬不能做的,這不用我說,你也該明白的,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就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的把自己給折了進去還落人埋怨。算我拜托你,這樣的話別再說了。”
定定地看著六兒,半晌,六兒神色漸斂低下了頭。
“喏。”
“以後咱們沒什麽機會見麵了,今天算是告別吧。我這是居喪之門,總有些不便,我瞧著你也未必能得空再來看我了,咱們好聚好散吧。”
“……”六兒深深躬了一禮。盯著韓嫣許久,韓嫣也靜看著他。末了,六兒開口道:“公子對奴才說實話,奴才也就不跟您客氣了。隻是有些話,奴才也得跟公子說。”
韓嫣挑眉,頷首。
“公子在宮中,曆來循規蹈矩,哪怕是打賞宮人,也是有理的據的,沒有亂使錢收買人的事兒,這些陛下、王娘娘、太子都是知道的。”看著韓嫣睜大了眼,六兒笑了,“奴才是陛下調到公子身邊兒伺候的,跟著太子的阿明是王娘娘選的,您做過什麽事兒,上頭的人都看著呢,哪家父母能放任自己的兒子隨便交朋友呢?何況是天子家。公子一向都做得挺好。今日的事,公子也做得很好。奴才瞧著公子是個實在人,這麽多年了,一向如此,奴才這才對您說的。”
無間道!額,不!人家從頭就不是跟韓嫣一撥的。敢情連剛才的感動也是有作假的成份在內的,到現在一臉平靜,哪有一絲卑微的樣子?這宮裏就沒有一件簡單的事兒,早出來早好!
“奴才是個閹人,被人瞧不起的,縱有人因著奴才在太子宮裏還有點兒地位,上趕著巴結,奴才也看得出他們臉上在笑,心底指不定怎麽鄙視奴才。唯有公子不但待奴才,就是待宮裏所有的人,都沒有瞧不起的樣子,大家都挺喜歡公子的。公子如果不願意再回去,奴才盡力讓大家都不再提公子的事兒。”這算是真心話了。
韓嫣對太監一向態度平等友善,倒不是什麽籠絡的手段,隻是一直以來都不認為太監有什麽不好,在後世長大的,想法與漢代瞧不起宦官的主流觀點自是不大一樣。沒想到這樣的態度,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新伴讀,是太子殿下的表兄,田蚡的兒子田恬,跟他父親一樣,似著股機靈勁兒,隻是聰明用不到點子上,書讀得雖不差可也好不到哪兒去。雖說算是表親,太子殿下也就是拿他解個悶兒,不怎麽跟他說功課。宮裏也沒留他住下。堂邑侯家的那位小姐對他老是跟著太子可不太滿意……再不改改,保不齊他就要被趕出去。這次選侍讀,奴才跟著瞧了,沒一個比得上您的,都差著火候呢,您自己小心,不想回去,就盡早想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韓嫣對著六兒一禮。一切盡在不言中。
六兒回禮。這算是平輩論交了。.易.看.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