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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泊再來七中的時候,他不是來找我的,他是來找布小曼的。
我在學校門口見到他,我多想他象上次那樣,對著單車後座甩甩頭,然後我就歡喜地坐到了他的後座上。
我走到他的麵前,我說,唐小泊,你聽我解釋。
你為什麽要假裝你是布小曼,洛天想見的人是她,不是你!他並不看我。
我不是故意的。
但你還騙了我,騙了洛天!
我……那為什麽來找我,為什麽要牽我的手?我無力地追問。
因為……因為我以為你是布小曼!
是替齊洛天報複嗎?你想讓布小曼痛苦!
你答對了!所以你該知道,我不想傷害無辜!
是的,我很無辜!可我已經被傷害到了。這句話,我在心裏默默地說。
我……還可以和你做朋友嗎?隻是麥涼,隻是麥涼想和你做朋友!停頓了片刻,我終於問出了口。
不可以。他很迅速地答複我。
我低下頭去,不讓他看到我眼裏含滿的淚水。我吸了一下鼻子,然後默默地離開,假裝,假裝自己沒有受到傷害一樣。
我想,當齊洛天被布小曼拒絕的時候,他的絕望也滴水成冰的吧。
聽到布小曼喊我名字的時候,我沒有回頭。我隻是用手背揩去不斷湧出來的淚水,我對自己說,麥涼,你不可以這樣脆弱,麥涼,我不許你哭!但那麽多的眼淚,象一場急雨,怎麽也收不住。
布小曼從後麵拉住了我的手臂,她焦急地問,她說,麥涼,你怎麽了?為什麽哭了?
我搖頭,隻能搖頭,說不出話來。
布小曼,跟我走!是唐小泊的聲音,他跟著布小曼走了過來。
我說了我不會去的!和我沒有關係!布小曼冷冷地說。
你必須去!唐小泊拽布小曼的手,她掙紮,但掙脫不了,幹脆低下頭去,在唐小泊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吃疼地鬆了手,然後舉起手來,向布小曼的臉上揮下去。但,他的手在最後的時候收住了,沒有落到她的臉上。
是那個時候,我看出了唐小泊的感情。
其實,在唐小泊第一次見到布小曼的時候,我已經有了覺察。他望向她的目光,多象齊洛天第一次見到布小曼時的情景,是怔怔的,怔怔的。
布小曼拉我走,我回過頭去的時候,看到了停在了那裏的唐小泊。他的目光追隨著布小曼,那麽複雜,糾結,那麽矛盾,憂傷。
我開始想,我為什麽要有布小曼這樣的朋友?為什麽我第一次喜歡的人,卻偏偏喜歡上了我最好的朋友。
唐小泊不僅到七中來找布小曼,還在倒桑樹街來。
但布小曼卻根本不理會唐小泊。她覺得他的糾纏很可笑,她覺得他的行為很無聊。去見齊洛天,齊洛天已經死了,見了又有什麽意義呢?何況,齊洛天的死,不過是因為脆弱。那個在溫室裏生長的少年,沒有經曆過任何的挫折和打擊,是太軟弱了。
她不會去的。
有一天唐小泊在學校門口攔下布小曼,布小曼朝前跑的時候,一輛車迎麵而來。
我驚懼地捂住了嘴,而唐小泊衝了過去,用身體緊緊地護住了布小曼。而車,噶然地停在了他們的麵前,那個時候,他已經沒有時間推開她了,他隻能用身體替她擋住,隻能用這樣直接盲目的方式去保護她。
我的腳,軟得幾乎邁不開步子。剛才發生的一幕,讓我心有餘悸。
那天夜裏張初初來找我,她說,那天在電影院門口見到的男孩正在布小曼的樓下。
她問我,麥涼,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我一直想問你,那天你是不是和他牽手了……你喜歡他?
我苦澀地說,我喜歡他,可是他不喜歡我。
為什麽?
因為我是麥涼。
麥涼很好呀!
可,麥涼……希望自己是布小曼。
即使不願意過問唐小泊和布小曼之間的事,但我還是猶豫著和張初初一起到布小曼樓下。我看到唐小泊了,淩亂的頭發,哀傷的眼神,踉踉蹌蹌的步子。
唐小泊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我,踉蹌地說,布小曼,讓她下來,我要帶她去見洛天!洛天在死的時候,喊著她的名字……而我,而我竟然沒有達成他最後一個願望!
他的身體晃**了一下,幾乎摔下去。我才發現他喝醉了,手裏還拿著一罐啤酒。
你醉了,快回去!我攙扶了一下他,被他抬起胳膊甩開了。
滾!他憤懣地吼。
我咬了咬嘴唇,然後轉身跑向布小曼家。是布小曼開的門。
我不會去見齊洛天的。看到我,布小曼簡抱著手臂,簡單地說。
布小曼,就算是去探望一個同學,也不行嗎?
是他自己要死!
可他是因為你而死,你逃脫不了罪責!就算你不受法律的製裁,也要受良心的折磨!憤怒的我,有些口不擇言了。
布小曼冷冷地看著我,和我沒有關係……你走吧!
布小曼,求你!我哀哀地說。
我不回去的……還有,你讓他不要再來騷擾我了。
求你!
而布小曼慢慢地,慢慢地合上了門。
從布小曼家樓下來的時候,我的鞋帶散開了。我努力地去係,努力地係,可卻怎麽也打不上一個結,我的手顫得厲害,眼睛模糊地厲害,是淚水吧,源源不斷地湧出來,怎麽也擦不幹。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齊洛天死了,我和布小曼不再友好了……而我喜歡上了一個討厭我的男孩……
這些無法預知的變故,讓我的胸腔變得如此的沉重。
唐小泊坐在街口,他醉了。有樹葉,被風吹得“沙沙”地響,有一片葉子在我麵前緩緩地落下,我抬起手來,握住了那片葉子。
張初初走到我身邊,她,她不願意下來嗎?
我送他回家,你別管了。我對張初初說。
那……他……你扶得動嗎?
不知道……沒關係,我陪著他,你快回家。我把手裏握住的葉子,輕輕地放到了口袋裏。
我蹲下身子,想要把坐在馬路上的唐小泊拉起來。此時的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重得我根本扶不起來。
唐小泊,這裏涼,起來!我用了力氣。
他抬眼迷糊著看我一眼,布小曼……你讓洛天活過來,你讓他活過來呀!
我的鼻翼開始發酸。
起來!我的手扶住他的肩膀。
洛天死了!洛天為什麽會死!唐小泊的聲音裏充滿了疼痛,他推了我一把,而我,就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唐小泊就幹脆躺下去,仰躺在冰涼的馬路上。
我拖他,拽他,終於讓他到了人行橫道的石階上。
而他根本不讓我碰他,他不斷地推開我,搡開我,我不斷地跌坐下去,倒下去。我才發現,自己的力氣真的很小呀,小到了想要扶起唐小泊也不可以。
我幹脆作罷,就坐到了唐小泊的旁邊。他終於困乏了,迷糊著睡去了,我小心地挪過他的頭,放到我的肩膀上。
我的身體,直直地不敢動。生怕驚醒了他。
是不放心我吧,所以會粉店收拾完的張初初又過來了,她詫異地看著我們,看著坐在馬路邊的我,看著靠在我肩膀上睡著了的唐小泊。
她想要說什麽,我笑著把食指放到唇邊,比了個“禁音”的姿勢。張初初困頓地看著我,然後把外套脫了下來,披在我的身上。遲疑了一下,她離開了。
我把外套拉了拉,給唐小泊蓋上。
他是在做噩夢吧,眉頭緊緊地皺著,不斷地囈語,洛天,洛天……布小曼!
我安靜地望著他的臉,我想,命運讓我和他的遇見,究竟藏著怎樣的因果呢?
這是我的初戀,但是很失敗。
這樣失敗的自己,讓我覺得自卑,那麽那麽的自卑。
曾經的我,是那樣神采飛揚,那樣歡喜雀躍。曾經的我,不會因為自己的短發自卑,不會因子自己幹癟的發育自卑,不會因為自己不會彈琴不會唱歌不會跳舞自卑,但現在的我,多希望自己個光芒四射的女孩呀!多希望自己,能優秀,再優秀一點。
是半夜的時候吧,唐小泊醒來了。他看了看身邊的我,眼裏有很複雜的情緒,但他什麽也沒有,隻是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的肩膀很麻腿腳發麻,一直僵硬的姿勢讓我很不舒服。直到唐小泊走遠,我也沒有力氣站起來,我的肩膀還有他的溫度,但,那些溫度比零度還要冷。
透徹的寒。
2
那天後,唐小泊再也沒有出現在七中的門口,也沒有在倒桑樹街出現過了。同學們也不再談論齊洛天的自殺了,好像他從來沒有過出現,似的。
我有時候會去學校的遊泳池,隻是憋氣。齊洛天隻教會了我憋氣,而他也不可能繼續教我下去了。我常常會恍惚起來,恍惚地覺得齊洛天會不會突然地出現呢?
我換了座位,坐到了教室最後一排。我和布小曼幾乎不再講話,有時候,我們會在同一輛公車上遇到,而我,會站在遠遠的地方。有幾次,她都欲言又止,但我用冷漠製止了她。
張初初很急,她說,你們到底是怎麽了?都是這麽好的朋友,到底有什麽誤會解不開?
我承認我是狹隘的,因為知道唐小泊喜歡布小曼,所以我開始嫉妒布小曼,甚至帶著怨氣。明知道自己多荒謬呀,但我卻無法坦然地麵對布小曼了。
張初初有好幾約了我們兩個人,她希望我們還是和從前一樣,三個人,熱鬧,喧囂,友好,但我和布小曼已經疏離了起來,這種疏離象冷空氣一樣,凍結了我們過去的友情。即使我們三個人在一起,但說話的人還是隻有張初初,我知道她試圖活躍氣氛,但她講的笑話總是冷場。
張初初罵我,你怎麽能重色輕友呢?齊洛天的事已經過去了,雖然我也覺得布小曼對齊洛天過分了,但那也是齊洛天太脆弱了!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喜歡上一個不喜歡的人,我一定不會去死的,不值得。
連張初初都以為,我是因為齊洛天的死所以無法諒解布小曼。其實不是的,是因為唐小泊,因為我知道唐小泊喜歡的人是布小曼,所以無法釋然。
我嫉妒,嫉妒得發狂。
我生氣,那麽無奈地生氣。
我偏執,我執拗,我找不到出口,所以我把我脾氣發到布小曼身上。所以我要讓她難受,讓她不自在,讓她被我冷漠。
但,我卻無法不去思念唐小泊。
有時,我會逃掉下午的兩節課,坐27路環城公交去一中。
我坐在一中對麵的冷飲店裏,喊一客香蕉船,然後等他們放學。那個時候,雪糕在我嘴裏,冷得高昂。
我的腦海裏總是想起唐小泊對我說“不可以”時的冷漠。我想,我怎麽可以這麽失敗呢?當我假裝我是布小曼的時候,唐小泊會來牽我的手,當我成為麥涼的時候,唐小泊說做朋友也不可以。
他不想和我有任何的瓜葛,因為在他看來,是我阻攔了齊洛天見布小曼最後一麵。
我欺騙了他,傷害了他。
我看到唐小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出來了,陽光很破碎,我的眼淚湧了上來。我對著遠遠的唐小泊,不停地流淚,不斷地流淚。
原來,那麽肆無忌憚的麥涼身體裏會有這麽多的眼淚。
唐小泊推著單車,然後朝這邊掃過來一眼,很迅速的一眼,然後收回了目光。我知道他看不到我的,知道他的目光裏不會有我的。
有那麽一次,我沒有坐在冷飲店裏等,而是站在一中的校門口。我的懷裏抱著書本,我緊緊地攬在胸前,害怕自己一鬆手,就掉了下去。
天知道,我隻是因為緊張。
我想,唐小泊看到我的時候,會不會跟我打個招呼,會不會對我說:嗨。
風輕雲淡的,會不會不一樣?
我看到唐小泊出來了,但是他隻是經過我的身邊,象那些陌生人一樣,很自然流暢地經過我的身邊,沒有對我說一個字。
我手裏的書本就掉到了地上。
我知道了,唐小泊真的不願意和我做朋友。我於他來說,無足輕重,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算。
後來,我就依然坐在冷飲店裏。
我知道這樣的自己,多輕賤呀。但是我做不出驕傲,因為我不是布小曼,因為我永遠不是布小曼。我隻是喜歡唐小泊,隻是那麽深,那麽無望地迷戀著他。
迷戀他琥珀色的眼睛,迷戀他修長的手指,迷戀他的單車後座……
我的日記本,總是黑糊糊的,因為我一邊哭,一邊寫,墨字暈染開去,很混亂的一頁。我再翻下一頁,還是糊掉,再一頁……
每次從一中回來的時候,我依然坐27路。環城,繞來繞去,我始終在繞一個圓,但內心糾葛,在我16歲的身體裏,隻是一點的憂傷,就厚重得無法應承。
那天,老師說市裏要舉行“中學生籃球比賽”,每個學校都會排出男女兩對。
我就站了起來,我對老師說,我要參加。
我知道唐小泊一定會參加的。他是一中籃球隊的隊員。是知道唐小泊也打籃球開始,我更加喜歡籃球了,在我看來,我和唐小泊是有共同的愛好,共同的興趣。這很美好,不是嗎?我開始更多時間的籃球場練習,空****的籃球場上,隻有籃球“咚——咚——咚”的聲響,很空,那麽的空,象沒有心一樣。
我不停地奔跑,不停地跳躍,我讓自己流汗,讓自己不停地流汗,然後渾身酸楚地厲害。原來初戀竟然是這樣無可奈何的一件事,原來我竟然這樣茫然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怎麽麵對現在的自己,麵對心裏裝滿了唐小泊的自己。
我努力地告訴自己要堅強,可我總是做不到。
我閉上眼睛的時候,隻有唐小泊,我睜開眼的時候,也隻有他。隻有他。
多可悲,多諷刺,多傷感呀!
可我對他來說,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算。
我再努力,再多的堅持,也是徒勞,也隻是荒蕪。可我卻做不到放棄,我的心不再屬於我了,它不受控製,它不聽話,它迷路了。
迷在了一片黑暗裏。
而我,是更加地沉默了。
一個人的時候,我會吹口哨。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一首歌,小虎隊的,《對你愛愛愛不完》。是第一次聽,就喜歡上了這首歌,我在走路時,在看天時,在轉身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吹出這首歌來。
“對你愛愛愛不完……”
一中和七中的男子籃球比賽是在我們學校舉行的。我到籃球場的時候,一中的隊員還沒有來,我選了第一排的位置,籃框下。我聽過一個笑話,有個女人很喜歡看籃球比賽,並且每一次都選擇坐在籃框下麵,別人問她,為什麽,她說,那是因為隻有這個時候男人們才會朝她衝過來。
多冷的笑話呀。現在我也選擇坐在籃框下麵,因為我想要更加正麵地看到唐小泊,看他朝我奔跑過來——我是多麽愚蠢的傻瓜呀!
還有,我去買了一張碟,是《這個殺手不太冷》,我聽裏麵的台詞,每一次到“我想我是愛上你了,這是我的初戀,你知道嗎?”,我的眼淚就會落下來。那是我和唐小泊看過的第一場電影,那是我的第一次牽手……
唐小泊果然在籃球隊裏。比賽開始的時候,我的目光一直盯著唐小泊,他得分,我拍手,他進球,我歡呼。
有同學在旁邊嘀咕,麥涼,你到底是七中的還是一中的?
我不管,我看到唐小泊瀟灑的三步跨欄,看到他跳起來扣籃框,看到他從別人手裏攔球……我的目光一滴不剩地在唐小泊的身上,怎麽也挪不開。
當一個球朝我迎麵而來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機會躲閃。
有尖銳的驚呼,然後我的臉上被重重地砸中,我猝然地朝仰麵朝後倒了下去。很疼,但我努力地抬起頭來,竭力地笑,想表示自己沒有事。然後我聽到有人說,你流血了。
我下意識地擦了一下鼻子,嫣紅的血在我的手指上。
我的大腦一片的空白,身體開始放軟,瞬間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醫務室的病**。很潔白的牆,床單。
你醒了?是布小曼的聲音。
看到是她,我有些不自在,掙紮著想起來,被布小曼按住了。我知道我是暈血了,從小我就有暈血的毛病,可我為什麽要在籃球場上暈倒呢?我還沒有看完唐小泊的比賽呢!
再休息一下。
比賽結束了嗎?我問。
應該快了吧!
我趕緊從**坐起來。我要去看比賽,我想要去看唐小泊打比賽。我趿拉著鞋子就跑出去,在走廊上被一個男孩攔住,他急切地說,你沒事吧。
沒事。我搖頭,想要繞開他。
但他擋在我麵前。
我要去看籃球比賽!我惱怒。
已經結束了。他說。
這麽快?我失望地問。我竟然沒有看到比賽結束,真的好遺憾。
麥涼,我陪你回家吧!布小曼說。
我送你回家吧!男孩摸了摸頭,有些羞澀地笑。
我這才看了他一眼,為什麽?
因為是我的球砸中了你!我應該負責。男孩認真地看著我。
不用了。我淡淡地說,沮喪地朝校門走去。
段錦年,有車,走了!在校門口,遇到了一中籃球隊的人,有人這樣對我身邊的男孩喊。而我,在人群裏一眼就看到了唐小泊。他簡單的在球衣外麵套了件外套,額前的發還是濕濕的,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到了布小曼。
你們先在,我送傷員回家。我身邊的段錦年說。
我低下頭,從唐小泊的身邊經過,隻是幾步的距離,我就可以擦身而過,但,每一步,對我來說,都那麽艱難,那麽沉重。
503路公車來的時候,我看到唐小泊他們上了另一輛車。
聽到有人喊我買票,我才驚訝的發現,自己的書包放在教室裏根本沒有拿,而我的身上根本沒有裝錢。
這時,布小曼走了過來,掏出零錢。而在她還沒有來得及投幣的時候,有人先幫我給了。
是段錦年。
他衝我笑了笑,我自顧自地坐到一邊。經過布小曼的時候,我輕聲地說了聲“謝謝”。
3
一中和七中的籃球賽,一中贏了。但女子籃球我們輸掉了,沒有打入最後的決賽。
不過我有去看唐小泊後來的幾場比賽。
我依然坐在籃框下麵,依然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唐小泊那裏,而唐小泊卻不看我,他的目光從來沒有落到我的身上,與他來說,我就是一個陌生人,就是一個不想有任何瓜葛的陌生人。
中場的時候,有很多女孩圍著他,遞水,或者毛巾過去,甚至有女孩幹脆直接抬起手來,揩他額頭的汗。想來,唐小泊也是很受歡迎吧,他那麽出眾,那麽引人注意,那麽光芒四射。
而他從來不拒絕她們。
他接過毛巾,接過水,也在她們抬手時微笑。當看台上有女孩大聲地喊他的名字為他加油的時候,他會把食指和中指放到唇邊,做一個飛吻的姿勢過去。那麽瀟灑的動作,引得一片尖叫。
而我,清冷地坐在看台上,很靜默。
有幾次,中場的時候段錦年會坐到我旁邊,遞一瓶水給我。
你為什麽每次都坐籃框邊,這樣很容易砸到你……你的暈血症一直都好不了嗎?段錦年根本不管我對他的冷漠,喋喋不休地說。
麥涼,你是來看籃球比賽還是看某個人的?段錦年問。
籃球比賽。我不看他。
我知道我撒謊了,但沒有關係。段錦年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對他撒謊,我不覺得羞恥。
中學生男子籃球決賽,是在一中和九中展開的。
唐小泊依然是籃球場上最受矚目的那個,他的跳躍,他的扣籃,他的三步,都利落瀟灑,都一氣嗬成,很完美。而很快我就發現,在和九中的比賽中,九中的隊員也在重點防守他。是在一個跨欄的時候,唐小泊突然被對方球員絆倒了,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我嘩啦地就站了起來,眼見著唐小泊重重地摔了下去。
我奔跑過去,朝倒在地上的唐小泊奔去。
我忘了,比賽還在繼續。
唐小泊!唐小泊!你傷到哪裏了?你怎麽了?我蹲下去,急灼地問。
他詫異地看著我。
傷哪裏了?到底傷哪裏了?眼淚湧了上來,我慌亂地去看他的腳……腳踝處已經紅腫了起來。
是腳嗎?我慌亂地用手碰了碰,他的眉頭就疼得皺了起來。
而這個時候,我才聽到裁判的暫停哨音。抬起頭來,赫然地發現所有人都看著我。
我到底在做什麽?回醒過來的我變得不知所措。
先扶他到場外。段錦年輕輕地對我說。我有些遲疑地碰到唐小泊的手臂,但是唐小泊甩了甩手。我如墜冰窖!唐小泊還是不肯讓我扶他!他不願意我碰他,不願意!
我的手慢慢地縮回來,覺得卑微,覺得羞恥。但是,唐小泊的手搭到我的肩膀上,他的手,輕輕地,緩緩地搭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的心,又想要哭泣了。
唐小泊的腳根本沒有辦法站立,是無法堅持打完比賽了。而這個時候,有好些人圍了上來。
我慢慢地退後,落寞地走出籃球館。
是傍晚,天,是黛青色的。我把手握緊起來,放到胸口處,輕輕地捶打了一下。我對自己說,麥涼,你的心髒夠堅強,沒有事,一點事也沒有。
喂!麥涼!
驀然地轉過身去,是段錦年,還穿著籃球服,望著我,淺淺地笑。
等下他會去醫院……你要一起嗎?
不,不用了。我搖頭。
不想知道他到底傷得怎樣?
我咬了咬嘴唇,他會沒事的。
你會騎單車嗎?段錦年突然問。
不是很會。
沒關係,你跟我來。段錦年說著,往前麵走。
我遲疑著沒有動,他突然轉過身來拉我的手,走。
當他的手碰到我的手時,我倏然地甩開了。
我會走。我說。而段錦年用手撥撥自己的頭發,笑了,小封建!
原來段錦年是給我一輛單車。
我不太明白地看著他。
送他回家呀!段錦年拍拍後座。
用單車?
用單車。
可是唐小泊會讓我送他回家嗎?會嗎?我在心裏問自己。
等下你在醫務室門口,我會帶他出來。段錦年說,那一刻,我才發現我麵前的這個男孩,也是清秀出眾的,他的眼睛那麽真誠,他的笑容那麽燦爛……
沒有等到我回答,段錦年就大步地跑開了。
我站在原地,遲疑,矛盾,百般糾葛。
唐小泊看到我,會怎樣呢?
是一會兒後,我看到段錦年和唐小泊了。唐小泊的腳纏著綁帶。
麥涼,你快過來呀!段錦年朝我喊。
我咬了咬嘴唇,把單車推了過去。
唐小泊,坐上去,坐上去呀!麥涼親自送你回家!段錦年嬉笑著說。而我很緊張,我不知道唐小泊會不會再一次地拒絕我。
仿佛是半個世紀那麽長,唐小泊坐到了後座上。
還不走?唐小泊麵色微慍地催促我。
我從驚喜中惘然地醒了過來,是的,唐小泊不再拒絕我了。他不再冷漠,不再抵觸,不再疏遠了。
明明是深冬。明明是傍晚。可我就是覺得,有那麽多的陽光,有那麽多青草的氣息。是屬於唐小泊的,青草的氣息。
我的單車技術並不好,況且從來也沒有載過人。所以當我載著唐小泊的時候,單車在馬路上歪歪扭扭顫顫巍巍地前行。街燈突然全部地放亮了,那麽暈黃的光亮,很暖,很暖。
麥涼。我身後的唐小泊突然喚我的名字。
恩。
不要喜歡我。唐小泊平淡稀鬆地說。我的手突然地扶不住單車,沒有重心地開始一邊倒下去。我,連同唐小泊,隨著單車一同摔到了地上。
你沒事吧!我慌忙地去扶唐小泊。
而他突然抬起手來覆上我的眼睛。
別看。
我的身體沒有動,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我感覺到唐小泊拿紗布在包我的手掌,而我的手心,鑽心的疼。我明白了,唐小泊看到我的手掌流血了,他知道我暈血,所以不許我看。
幸好,我腳上有現成的紗布,就分給你一些好了。唐小泊說。
我睜開眼來,看到了唐小泊的臉,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
不要喜歡我,你會受傷的。唐小泊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
我……我沒有喜歡你!我隻是……隻是因為內疚……因為曾經騙了你所以內疚……我變得很結巴,我變得亂七八糟。我的心裏很亂,那麽地亂。我在撒謊,可是,我努力地笑,努力地表現出很自然,努力地想要說得真實。
可我的手掌,很疼,絲絲縷縷地,牽扯到我的心髒。
如果喜歡可以象一部電影,按下暫停就暫停掉。按下倒帶就回到最初,按下刪除,就可以原原本本地刪除掉,那該多,可是,可是,喜歡是潮濕天氣裏的青苔。那麽密集地生長,那麽蓬勃地生長,我隻能黯然地,看著,看著這樣無法抑製的自己。
告訴唐小泊我不喜歡他,他就相信了。其實我的謊言那麽措劣,但他相信了,那是因為他想相信,他想相信,我沒有也不會喜歡他。
這時,天突然地下起了雨雪。我趕緊把單車停下來,解開自己的圍巾,戴到唐小泊的頭上。
要幹嘛?他用手擋開。
遮一下……我第一次沒有顧及他的拒絕,堅持著把圍巾包在他的頭上。
太難看了!唐小泊直嚷嚷,臉漲得通紅,象個賭氣的孩子,嘴微微地嘟起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唐小泊,我的心,柔軟地厲害。
不許拿下來!我加重了語氣。
他猶豫了一下,到底是沒有拆下來。
如果,這一條路永遠沒有盡頭,那該多好!我會一直載著唐小泊,載著他……
但,到了。
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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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第二天又去一中的,去還段錦年單車。
到的時候,他們還沒有放學。我就騎著單車在一中的校門口,騎了一圈,又一圈。我看自己的手掌,還包紮著唐小泊的紗布。而紗布下的掌紋,會隱藏著怎樣的人生呢?
段錦年在人群裏看到我的時候,微笑著抬起手來朝我使勁地揮手,麥涼,麥涼!
我突然覺得,如果這個朝我笑著揮手的人是唐小泊,那該多好?可是,這應該是一個夢想吧!
怎麽不戴圍巾,這麽冷的天氣。說著,段錦年取下自己的圍巾,給我圍上。我的圍巾昨天給唐小泊了,忘記拿了。
不用……我還沒有說完,就看到了唐小泊。他的腳上還纏著繃帶,有個中年的男人扶著他。
今天你沒有辦法送他回家了,他爸開車來的。
走,我送你回家!段錦年接過單車,拍拍後座。
我遲疑了一下,坐到段錦年的後座上。
有車經過,我看到了,坐在副駕上的唐小泊。他的目光依然冷漠,他的表情依然疏離……是的,唐小泊說,我不可以和他做朋友。
昨天,昨天隻是意外吧。所以他會讓我送他回家,會給我包紮傷口,會讓我給他戴圍巾。一夜過去,淺淡的友好就象雪一樣,化掉了。了無蹤跡。
下個周日,我生日,我邀請你參加……會來嗎?段錦年問我。
我不知道那天是否有事。
可我提前這麽多天預約了你。段錦年有些委屈。
那好……你想要什麽禮物?
什麽都不要……如果你想送……那送我一個擁抱好了!
啊?我一下被自己嗆住了,開始猛烈地咳嗽。
瞧你嚇的!騙你的啦!段錦年大笑起來,是上坡,他加了力氣,努力地蹬。
別動,我一定會帶你上去的!段錦年突然用認真的語氣說。
這個周末,我們一起打籃球吧,你的籃球打得不錯。終於到達坡頂的時候,段錦年說。
不是下個周末約了我嗎?
這個周末也想約。段錦年又恢複了他嘻嘻哈哈的表情。
行。我幹脆地答應著。
接下來的幾天都在下雪,這城市成了白茫茫地一片。每天踩在雪地裏的時候,我都在祈禱,希望一隻腳走路的唐小泊不要摔跤,祈禱唐小泊的腳快點康複起來。
而段錦年每天都有給我打電話,有時候是來問一道數學題,有時候是聽到一個好笑的笑話想說給我聽,有時候是在電話裏放一首音樂過來。
但每每掛電話的時候,段錦年都會提醒我,這個周日約了我一起打籃球。
我的情緒不再那麽失落了,因為段錦年的笑話真的很好笑。我常常會不由地笑起來,對著電話。
段錦年是有趣的朋友,他會讓身邊的人覺得很輕鬆,很快樂。
周日的時候,我如約和段錦年打了一場籃球。其實我隻是喜歡籃球,但球技一般,而和段錦年的對壘,完全是他一個人在控球。我無法從他手裏斷過籃球來,偶爾他會故意給我一個破綻,讓我有機會投進一個球。
許久沒有這樣快樂的心情,當投中一個球時,我會揮著手臂跳起來,會歡快地吹一聲長長的口哨,也會對著段錦年比一個“槍”的姿勢,然後口裏說“砰”,他就配合地“中槍”倒地。
終於打累了,我坐到地板上。
段錦年遞過水來,我想也沒想端起來喝。
這瓶是我喝過的,我們接吻了……段錦年幽幽地說。
我嘴裏的水,一下全部噴了出去,啊,咳,咳咳咳。
段錦年拍我的背,好了,別受刺激了……我騙你的!
我狐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到底哪句是真還是假。
段錦年的生日,我去挑選了一盆仙人掌。當他學習累的時候,看看綠色的植物,會緩解眼睛的疲勞。
在街口的時候,看到了張初初。我有些內疚,最近我和張初初都很少見麵了。而我和布小曼,也隻是在遇到的時候,輕輕地打個招呼。
這樣疏離,這樣別扭。
麥涼,我們去看電影吧,我約了布小曼,我們三個人很久沒有一起看電影了。電影院的老板每次都在問你……去,好嗎?張初初抱著我的胳膊,央求著。
可是……我要去參加一個生日聚會。
那,我們等你回來。
你們去看好了,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我喃喃地說。
段錦年的生日聚會是在他家,到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段錦年家是在這城市寸土寸金的別墅區。
是在門口的時候遇到唐小泊的。
他從車上下來。
他的腳已經能夠落地了,隻是走得還有些吃力。手裏拿著一個盒子。我趕緊走過去,接過他手裏的盒子,我幫你拿。
等待段錦年開門的時間,我和唐小泊都在沉默。
段錦年看到我們,有些微微地詫異,你們一起來的?
是門口碰到的。我慌忙地解釋。
快讓我進去,很冷。唐小泊微慍。
段錦年家好漂亮,柚木的地板,大理石的樓梯,璀璨明亮的吊燈……每一處,都那麽奢華,那麽堂皇。
今天的段錦年穿著一件卡其色的休閑西裝,白色的長褲,和我平日裏認識的那個嘻嘻哈哈的段錦年真的不一樣。我還不太習慣這樣喧囂的場麵,一個人悄悄地退出,走到了花園裏。我看到了一個玻璃的造型如三角的房間,推開門進去的時候,裏麵的景色讓我震住了。原來這是一個溫室花房,開慢了鬱金香、蘭花、玫瑰、還有很多不知名的花。
這是冬天裏一處春暖花開的景,很美。
而在角落裏更有一個玻璃盒中的花,讓我驚豔。那是一朵有四瓣的花,每個花瓣的顏色竟然都不一樣,而培育它的不是泥,是細沙。玻璃盒的頂端有個溫箱,高倍瓦數的燈光。我猜想這盆花應該是從熱帶移植過來的,所以才會用沙和高溫培育了。
這朵花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通話故事。那個仙女拿出一朵七色花對女孩說,每扯下一個花瓣,我就會滿足你一個願望……那時,當我有想要實現卻沒有辦法實現的願望時,我會期望自己有一朵七色花,會期待有個善良的仙女,給我七個願望。
隻是越大,就越知道,童話故事都是騙小孩的。這個世界,不會有仙女,也不會有七色花。
不過這個有四個顏色的花,卻還是讓我充滿了好奇。
這個時候,花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我想要站起來的時候,聽到她們談段錦年。
你是說段錦年?他是G?一個女孩詫異地問。
我也是聽說的,但估計是真的……另一個女孩說。
我突然就來了氣,站起來說,既然是聽說的,為什麽還要到處傳?
她們顯然沒有想到會有人在,而且談話還被聽到了,也嚇了一跳。訕訕地說,我們也隻是聽說的。
回到大廳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了唐小泊。他一隻手撐著牆,圈成了一個半圓,而一個漂亮的女孩背抵著牆,和他細細地交談。
這個時候,段錦年過來了。
燈光突然滅掉了。這時一個漂亮的蛋糕被推了出來,生日歌響了起來。
段錦年在燭光裏朝我微笑,而我輕輕地抬起手來,在眾人的目光裏擁抱了他。是的,我擁抱了段錦年。他的身體僵在了那裏,看我的眼神,很複雜。然後,掌聲,呼喚聲,口哨聲,響了起來。
我想,我這樣做,是想要告訴別人,段錦年不是一個G。
他不是。
5
然後是寒假了。
期末考試後,我發現張初初變得不一樣了。她把頭發染成了酒紅色,手上塗抹了姹紫嫣紅的指甲油。她讓我盯著她的眼睛看,她說,麥涼,我戴了紫色的美瞳,很性感吧!
布小曼去了她外婆家。每年春節她都會去外婆家拜年,這次她走,隻是告訴了張初初。張初初說,你們兩個還要別扭到什麽時候?
其實我很想跟布小曼道歉,想和布小曼和好。象以前那樣,我們三個人,在倒桑樹街橫行,我們一起看電影,一起踩水窪,一起喝酒,一起旅行,一起在閣樓上曬太陽……
這個冬天好漫長,異常的寒冷。
我有和段錦年打過幾場籃球,更多的時候,我就懶懶地窩在房間裏。
是在和段錦年打完球回家的路上看到張初初的,她和幾個男孩在一起,她穿著一件坎肩的小襖,一條包臀的短裙,黑色的長絲襪,很成熟很妖嬈。讓我赫然地是她竟然叼著一支煙!
我才察覺,張初初變了。以前的她,那麽樸素,那麽可愛,但現在這個穿得怪異的女孩,還是我認識的張初初嗎?
我從街對麵走過去,我站在張初初的麵前,一把拿掉她嘴裏的煙。
我責備她,為什麽抽煙?為什麽穿成這樣?
隻是好玩。張初初悻悻然地說。身邊的男孩張初初介紹給我,是小五,她的同學小五。小五是個戴著數枚耳釘的男孩,頂一頭黃色的頭發。我不知道,張初初會有這樣的同學,也不知道張初初竟然會和這樣的男孩在一起。
是那天,我知道了,張初初和小五的事。
小五是個叛逆的少年,逃學、打架、飛車還有撒謊。三中的學習風氣本來就不好,起初張初初也是一心想要學習的,但她後來卻和小五做起了朋友。
是在放學的路上,張初初被幾個男孩圍了在一起。他們是受了另一個女孩的指示來報複的,因為她和張初初的一點過節。小五就出現了。
那個時候的小五,象那個踩著七彩雲朵的王子一樣。
她開始和他們一起逃課,一起去打遊戲、泡酒吧、帶她去飆車……那是一個背離張初初生活的另一個世界,很張狂,很鮮豔。
她從不習慣到慢慢地接受。
她說,麥涼,也許小五在別人眼裏是壞孩子,但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
我的手心涼涼的,內心充滿了惶恐。
張初初的身上背負了她父母的願望,他們希望她能考上好的大學,更好的大學,希望能再也不開粉店,希望能擺脫現在的生活環境。而現在的張初初,還能順風順水地成長下去嗎?
張初初鮮少地在粉店幫忙,她說,麥涼,我討厭,我那麽地討厭別人喊我粉妹!
而我,越發地擔心張初初。
是在尾隨張初初的路上,遇到唐小泊的。
唐小泊騎著單車從我身邊經過,然後又倒了回來。看到他的瞬間,我的心懵懵的。昨天夜裏,昨天夜裏我有夢到他,我夢到我在遊泳池裏學遊泳,當我憋氣沉下水的時候,有水草纏繞住了我的腳踝,我努力地蹬,努力地想要浮出水麵。
可是我溺水了,我呼吸不出,我呼喊不出。恐懼扼住了我咽喉,而這個時候,有一雙手托起了我,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知道他是唐小泊,他就是唐小泊。
我終於離開了水麵,我開始呼吸,而唐小泊轉過身來對我微笑,手突然鬆掉了。
我再一次落入水裏。
很涼。
醒來的時候,我的臉上是濕濕的。
而唐小泊,他會救起我,又放開我的手嗎?
今天見到唐小泊,想到昨天晚上的夢,我變得很恍惚。
在幹嘛?唐小泊說。
那個……而這時張初初已經和小五他們進了一個酒吧。
我趕緊對唐小泊說過再見,跟進了酒吧。
推開酒吧,是很暗的燈光。有一個舞池,裏麵有著三三兩兩跳舞的人,我掃了一眼,看到張初初和小五在一個角落裏。
我走過去。
突然見到我的張初初變得很不自然,手趕緊合攏起來放到背後。我是太熟悉張初初了,我知道她一定有事瞞著我。
拿出來。
張初初搖頭,表情很不自然。
我直直地拉過她的手,開始扳開她的手掌。
不,麥涼!張初初急急地說。
當她的收心被掰開的時候,是一顆白色的藥丸。
是什麽?我直逼張初初的眼睛,而她緊張地快要哭出來!
麥涼!
那有什麽,不過是一顆搖頭丸,在一旁的小五不耐煩地說。
我抬起手來,想也沒想就甩了一個耳光到張初初的臉上!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才16歲的張初初怎麽可以這樣!
你幹嘛打她!小五倏然地站起身,一腳踢過來,我踉蹌地摔下去。我聽到張初初的尖叫,她喊,住手,小五!
我站起來拉張初初的手,我說,張初初,不許你和小五來往,否則我們絕交!
而小五用力地扯住我的頭發,我的頭吃疼地往後仰。
放開她!張初初和唐小泊同時地喊。
唐小泊,唐小泊竟然跟了進來!
小五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撞到了唐小泊的身上。他扶住了我。
我們走。唐小泊說。
張初初,跟我走!我去拉張初初的手。
張初初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但又輕輕地落了下去。她輕輕地說,麥涼,對不起,我喜歡你,我也喜歡小五。
跟我走。我虛弱地說,淚水滑落了下來。這是我的好朋友,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我們見證了彼此的成長,我們有過許多共同的歡笑和記憶,可是,是什麽時候起,我的朋友越來越遠地離開了我呢?
唐小泊握住了我的手。
走出酒吧的時候,我的身體在瑟瑟地抖。那麽高昂的憂傷,擊中了我。我多想,多想布小曼在我的身邊,我想,我會和她一起,把張初初出來,拽出來,一起讓張初初遠離小五。
他是一個病毒。他會傳染了她。
現在她聽不進去的……小五我也知道,他總是騙女孩,讓她們幫他做一些事……唐小泊說。這個時候,我們才意識到,他還握著我的手。
他暮然地鬆開了。
謝謝你!我由衷地說。我也沒有想到唐小泊會跟了我進來。
你常常去看洛天吧。
洛天他也是我的同學。
你的圍巾……我忘記帶了,下次還你。唐小泊說。
我們在路口的地方分手,我向左,他向右。待他轉身的時候,我一直站在原地,看到唐小泊的背影,他的背影慢慢地變小,慢慢地看不清……
是很沉的天,那麽昏暗,那麽涼薄。
我開始吹口哨,對著唐小泊的方向吹那一首:我對你愛愛愛不完。
這個時候,我竟然看到唐小泊又出現在我的視線裏,他騎著單車,一點一點地朝我走近。
我的呼吸快要停止。
唐小泊把單車停到我的麵前,對著後座甩甩頭發說,上來。
我輕輕地坐了上去。
抱緊我!唐小泊有些急切地說。我才發現,後麵追上來幾個男孩。
唐小泊加快了速度,但是前麵是一個上坡。載著我的唐小泊根本沒有辦法很快地上去。他讓我下車,丟下單車,拉著我的手向前麵跑去。
隻是我鞋子突然滑了一下,摔下去的時候,追上來的人已經包圍住了我們。
我認得其中一個,剛才在酒吧裏我有見過他。他們就是小五的人了。
唐小泊把我護在身後。
對方的人已經衝過來了,唐小泊和他們糾打在一起,但他很快不抵。而其中的一個男孩突然從拿了一根棍子朝唐小泊揮打下去。
下意識裏,我衝了過去,在推開唐小泊的時候,我的頭部被重重地擊中了。
是那個瞬間,我聽到唐小泊喊我的名字,麥涼!
我想答應,可是我發不出聲來。
我的身體不再受控製,那麽無力,綿軟地癱倒下去。
你不知道我在想你,是因為你不愛我,我明明知道你不想我,卻還愛你,是因為我太傻。也許有時候,逃避不是因為害怕去麵對什麽,而是在等待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