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離開的時候,夜色特別好,明月高懸,淡月如鉤
步絕塵站在溪邊的盡頭,月牙倒影,映襯著一襲白衣黑發的他,這畫麵竟然是說不出的美
他離開的時候隻是靜靜的看了一眼茅舍,什麽話都沒有說
有些人,天生帶著傷,有些人,注定是別人的傷口
回去的時候,慕玄披著紅裘端端正正的好好坐在那裏抿茶
步絕塵似笑非笑,心情卻是不錯:“知道外麵多冷了吧!”
慕玄放下茶杯,雙手撐著下巴,斜了他一眼。她知他們都是擔心她的身體,自然也知赤炎不會選擇在大白天走,肯定要來個不告而別
所以剛才她站在門口,隻是他沒看見
“是很冷,那還選擇這麽冷的時候不告而別”
偶爾,她這樣的嬌態才會讓他安心!
她說,其實我不覺得冷,很溫暖,我會為了這一點溫暖,勇敢的,好好的活下去!
她側過頭,對著他笑,舒心,殘忍,美麗,傷痛
他覺得沒人會這樣的笑,明媚,憂傷,卻又這麽讓人難忘,連同帶著心裏某處不知名的地方淡淡的,隱隱的疼痛
他想,這一生他都不會忘記這樣的微笑,就像彼岸盛開的曼珠沙華
南盟孝武二年,恰逢國慶,舉國同歡。
盟飛逸邀宴群臣,在城門登樓賞月,觥籌交錯,美姬舞女輕歌曼舞,泱泱大氣
杯中澄澈的酒,在指間輕輕搖晃,身邊所有人的麵目都看不真切
燦若星河的夜空,兀自盛開著一朵又一朵巨大的煙花,如火樹銀花,照亮一切
城下百姓歡呼,歌舞升平
城上風很大,吹得衣袍獵獵作響,空中,煙花浪漫,明明如此熱鬧,卻一點也感覺不到
城門外的一處客棧,原本住的都是過往商旅,今日也都趕熱鬧去了
唯有兩個人,默默的站在樓上,他們也在感受那裏的歡呼雀躍,卻一點表情都沒有
“這是南盟一年裏最重要也是最熱鬧的日子,比開年和上元還熱鬧(開年指新年)”盟蓴薏盯著遠處夜空燦若芙蕖的煙花,淡淡的說道,恍若陷入以前的回憶一般,臉上冷漠,眼神卻帶著溫度
“這是我父皇立下的國慶日,是他登基為帝,娶我母妃的日子,他說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天”她兀自說著,也不管漣酒是否在聽,或者聽到多少,這是她一個人的故事
“那時候,他會牽著我們三個,擁著母妃,在城樓上,與百姓同慶,後來我母妃死了,他再也沒去過那個城樓,後來連他都死了”她的臉上忽然落下淚來,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這個帶給漣酒的震撼,比她第一次殺人來的多!
“明年今日,就是你站在那處”他遙遙的指著,卻依稀辨的出他所指的方向,南盟的東城城樓
她沒有再說話,整個臉卻特別明亮
絡繹不絕的過往商人紛紛折返,直到客棧的最後一個旅客回來,他們才離開……
南盟孝武二年,冬,大雪!南盟邊境發生叛亂,公主盟蓴薏帶領邊境十萬大軍包圍南盟城,南盟城內祥和一片,唯獨宮內亂成一團
沒有人知道,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也許,連守城將士都投靠了盟蓴薏,又或者他們根本沒有還手的能力,就如同現在的盟飛逸一般
宮內除了三千近衛隊,一千暗衛,其餘軍隊均駐守城外
大殿,盟飛逸一人獨坐,衣著整齊,頭上的玉冠也帶的好好的,從容的喝著茶
半個小時前,剛剛就寢,侍衛便奪門而進,報告外麵一切
和當初一樣,來得突然,措手不及
他及早疏散後宮,而皇後,卻什麽都沒有讓她帶走,他說,走,不要回頭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她卻緊緊握著他,她搖搖頭,淚眼朦朧,她說:臣妾應該和皇上在一起,就是死也要在一起。
她隻是他從邊境帶回來的女子,卻深得他心,他皺眉:“皇城內外必然被包圍,留在這裏就是困獸之鬥,沒有意義”
“危難時刻,陪在夫君身邊共同進退就是意義”他緊緊拽著他的衣袍,把這個當做唯一的希望。
如此深明大義的女子,怎麽忍心讓她這樣香銷玉損
“這樣吧!天牢有一方密道,我與你一起從那邊離開南盟,隻是以後,不能給你這樣衣食無憂的生活”
她搖搖頭,拉住他的手:“無怨無悔,隻求伴君天涯”她破涕為笑,那一刻即使會預感家破人亡,依舊感覺幸福
如果事情的發展都和想象的一樣,那麽盟飛逸此刻也不會坐在這裏喝茶
他沒有騙她,那一處密道是步絕塵逃生後炸毀又被他命人修葺的,他覺得這一方密道也許日後有用,又或者當時他覺得這真是巧奪天工的一處寶藏
送她到了出口,他也炸毀了這條密道,隻是他折了回去,把路口堵死了
他說,我像一個帝王一樣活著,也要像帝王一般死去,他不能逃跑……
燭火燒的大殿幾若白晝,映襯著他整個臉刀刻一般的深邃
沒等很久,門便被推開,和預期的一樣,隻有盟蓴薏一個人
“你來了”龍椅上的他對著她笑,很幹淨的眸子,卻很深邃,淡淡的看著她。
和離開時一樣,不過那時候,龍椅之上坐著的是他們的父親
她不知道要和他說什麽,所以隻有沉默,看著他以一個帝王的姿態審視她,就如同接見外臣一樣
他們原本沒有這麽生分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高腳黃金杯:“這茶喝完了,朕帶你去個地方”
她的麵上辨不清是什麽表情,隻是掀著眼皮慢悠悠的看著他
“宮內的近衛,暗衛,朕都已經吩咐了誰都不許反抗,其實他們也知道反抗就是死路一條,你可以選擇不去,但是朕必須去”他說得很堅定,像是一個命令一般,綿軟卻很有力度
盟蓴薏還是跟著去了!
果然是東城的城樓,幾日前這裏還歌舞升平,如今城上空無一人。
晚風很冷,和平日一樣,吹得人臉生疼
他說,站在這裏,可以看盡南盟城,這才是男兒該有的氣魄!
她的眼神陡然跳動了幾下,卻沒有說話!
“這麽久沒見,沒什麽說的麽?”他的目光的焦點,永遠盯著遠處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麵上平靜
“芊兒呢?怎麽不在宮中!”許久,她才開口,聲音淡淡的有點生冷。
“出城了,走了許久了”他像感慨一般,長長的舒了口氣。
應該也快回來了!他淡淡的笑意浮在臉上,她卻不明所以……
他忽然轉過身子,看向她,他說:“我理解你,所以皇兄不怪你!”他笑,笑得很舒心,沒有虛情假意
她的眉,不由分說的蹙了起來,別開了臉
“我可以不計較你對我的所作所為,但是我不能原諒你為了皇位做喪心病狂的事情”她的語氣冷冷的,沒有一點激動或者憤怒地情緒
他想,這樣的她,比在這樣的環境下,讓他更覺得冷
他垂下眸子,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她也沒有說話,像是等待著他的解釋,或許還可以說清楚呢?
沉吟良久,他才開口,混著風卻聽得很真切,他說,我不是為了皇位!
她原本平靜如水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但是臉上仍是很平靜看不出喜怒哀樂,她在等待他接下去的話。
可是,除了冬日裏刮得呼呼的北風,他沒有再說這個話題,他說,芊兒應該快回來了!
“她去了哪裏?”她跟著邁向前,站在城樓邊緣,看萬家燈火……
“尋你去了”他笑笑。
她垂下頭來,看不清表情
“還記得以前,父皇會拉著我們,在這裏講他的故事,他是我的英雄”看得出他很自豪,沒有作假,他仰著臉,微閉著眼。
“可是他死了,被你親手害死了,你現在為何又要表現得這樣?是在以帝王的姿態祈求我放過你麽?”冷,淡漠,平靜
他們之間的距離一直那麽遠,一前一後,他卻忽然走了過來,站在她麵前,他說,我沒有加害父皇!
陳述一般的事實,沒有修辭,沒有其他解釋……
也沒有祈求你的原諒!說完他又走開,回到剛剛的位置,不近不遠,凝望,目光如炬
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麽誤會!
她麵上沒有表露半分,內心卻狐疑起來,或者說她甚至是有點期待他接下來的,哪怕是解釋!
“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她語氣滿是期待,期待一個和她所知道不一樣的真相!
他告訴她那天所發生的一切。
他說,毒,是婆羅門參,朕查遍太醫院的醫書,知道那是極北之地的毒藥,末了,他加了一句,那晚,太醫院的所有人都在。
她想,也許他是怕她不相信吧!
他說,你出城的事,朕當時不知,但赤炎這麽做,我隻好將錯就錯……
就像講故事一般,巧合的離奇,卻好像是一串鏈子,環環相扣。
這樣想來,他似乎真的沒有將他趕盡殺絕!
他說,你可以選擇不相信,但是朕是帝王。說完,他沒有再說其他,月光傾斜在他的身上,顯得格外孤獨……
四周很安靜,夜,的確深了
她沉默良久,用手搓了搓凍得發麻的臉,她說:等芊兒回來,我們在一起登城吧!這裏很冷!
誰說生活不可以轉彎,誰言命運不可一成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