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真相
謝健從小就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別人都有爸爸媽媽,可他沒有,而且那群很討厭的小孩老跟在他後麵,大聲叫他沒爹沒娘的野孩子。
沒有爸爸媽媽的確很奇怪,但是撫養他長大奶奶對他很好,謝健覺得爸爸媽媽的空白被奶奶填補了,後來奶奶辭世,附近街道的一戶夫妻主動收養了他,碰巧這家也姓謝,連改名都省了,依舊用謝健這個舊名。
這對夫妻隻有一個兒子,一歲時檢查出來是弱智兒,按國家政策兩夫妻本可再生一個孩子,卻一直不育,隻得想著收養個孩子,就算夫妻倆撒手歸西,也能有人照顧這傻子。
於是謝健七歲開始學著給傻子哥哥喂飯,穿衣服等瑣碎雜事,幸好他耐心好,天天做著也不厭煩。傻子哥哥雖然智力低下,但是也明白誰對他好,謝健耐心的順著他的意思,還給他講故事,唱兒歌,傻子哥哥就慢慢喜歡他了。
隔壁的街坊鄰居常用憐憫的眼光看著謝健,老是說可憐可憐,可謝健並不明白。他以為鄰居們是可憐他沒有父母,卻不知大家是在同情他的未來。
雖然這對夫妻對他不如奶奶對他好,但是謝健明白有飯吃有衣服穿已經是很幸福的事了——盡管穿的都是傻子哥哥的舊衣服,吃飯的時候也僅是白粥鹹菜。
謝健每天中午放學回家要先給養父送飯,然後等養父吃完,再收拾碗筷回去,每次停留的時候,總能看到斜對街的那個孤單的孩子。
那個男孩長的很壯,後來謝健才知道對方隻比他大一歲,卻高了他半個頭,家裏沒其他的人,隻有一個爺爺。
爺爺腿腳殘廢,脾氣古怪,據說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軍人,每個月還有政府補貼。爺爺每次看到他倆一起拍紙片彈玻璃珠就很不高興,老是念叨著不如回屋去多看幾頁書。
謝健每到這時總是怯生生的站起來,看著張禹清。張禹清嘴裏答應一聲,手卻並不停下來。
謝健很怕張禹清的爺爺,可張禹清老是安慰他,說爺爺就是看起來凶,其實脾氣很好。謝健觀察了很久,並不讚同張禹清的看法。
張禹清那時也就九歲,天生就一股蠻力,自從和謝健認識後,常常不自覺的罩著謝健,若有人敢欺負謝健,他就揚著拳頭毫不客氣的上去揍人。
而謝健自從認識了張禹清,再沒人敢跟在他後麵叫他沒爹沒娘的野孩子。所以謝健對這個保護神也挺滿意,時不時的還願意幫張禹清做些他不愛做的抄抄寫寫的作業。
那個年代十戶九貧,能每頓吃飽飯就是很不錯的事了,肥肉末星星一月也就見那麽一回。
可家裏還有一個傻兒子,養父養母雖然算不上虐待謝健,但是也偏心親生兒子,常是等半夜謝健睡熟了之後,單獨給傻兒子開小灶,吃點油渣或煮雞蛋。
謝健剛8歲出頭,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天吃點鹹菜稀飯怎麽也長不胖,張禹清常常笑話他是小蘿卜頭。
謝健很是氣憤,但是事實勝過雄辯,於是他聰明的避開這個問題。張禹清覺得他瘦的可憐,偶爾會把爺爺給的煮雞蛋省下來給他吃。
謝健開始不肯,後來張禹清虎下臉不高興了,謝健才默默的收下雞蛋。
但是張禹清覺得這不是辦法,雞蛋並不是每天都有,他以為謝健每天吃一個雞蛋肯定能長胖,於是攪動他的小腦袋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了發財養胖謝健的妙招。
那時的廢銅爛鐵書報紙張都可以賣錢,張禹清的爺爺每天必看報,看了後都會整整齊齊的堆在牆角,等積多了一起賣給廢品收購站。
張禹清回家先把牆角的廢報紙收集好拿繩子紮起來,又去廚房翻了十幾個空酒瓶,拿袋子裝好,抗著一溜煙小跑去了收購站。
收購站一個瘦小個子的小胡子稱了稱,數了2毛4分錢交給他。
張禹清把錢存進一個大塑料瓶子裏,壓在枕頭邊,睡覺前拿出來搖一搖,聽到裏麵的鋼崩響,激動著盤算多久能存到5元錢。
5元錢就可以買一隻雞,如果雞能夠每天下一個蛋,那謝健就可以天天吃雞蛋了,如果雞每天能下兩個蛋……那他自己也能吃上了。
這個目標遠大而有意義,老師才說了要做一個有遠大誌向的人,於是張禹清覺得自己也是一個有遠大誌向的人,堅定不移的朝著存錢買雞生蛋的目標進發了。
現在還沒有母雞,張禹清於是隻得忍著煎熬天天在爺爺麵前做出努力學習費腦思考的假象,爺爺心痛孫子學習用功,想了很久,一咬牙悄悄挖出床下埋的瓦壇子,把兒子的撫恤金拿了一點出來,準備天天給張禹清買雞蛋補腦。
張禹清揣了第一天早晨得的雞蛋,激動的找到謝健,然後說了自己怎麽怎麽聰明,怎麽怎麽可以天天得到一個雞蛋。謝健聽了後,把雞蛋又還給了張禹清。
張禹清一楞,說:“你吃啊,專門帶給你吃的。”謝健推攘了幾下,看他不收,小心剝開蛋,兩手一撇,分成了兩半,遞給張禹清一半。
張禹清一楞,推開說:“你吃吧,你吃吧。”說著還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謝健固執的伸著手,眼睛眨巴著看著他,說:“給你一半,你不吃,我也不吃。”
張禹清其實早在自己肚子裏吞了幾口口水,這時要堅決的拒絕確實很難,半大小子的飯量都好,他遲疑的接了半個來,看到謝健笑的很開心,也跟著笑起來,很珍惜的咬了一口。
這個蛋大概是這輩子最香的半個蛋了,張禹清學著謝健的樣,慢慢地小口小口的咬,讓蛋黃在口腔裏充分融化,再把這香甜感覺順著神經輸送進大腦,由大腦加工整理出一堆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妙感受,最後讓這美妙感受隨著血液慢慢彌漫散開,直達四肢。
謝健嚼著蛋,看著張禹清珍惜的小口咬著,忙把自己咬了兩口的半個遞過去,張禹清不接,催促他快吃,一邊還說:“以後我們天天都分著吃!”謝健含笑答應了。
報紙一天隻有一份,酒瓶一個星期也隻有一個,張禹清覺得這速度太慢了,又萌生了新的想法。輪到他值日的時候,他把教室先打掃了一遍,然後蹲在垃圾邊,把裏麵的紙片一張一張撿出來放進準備好的塑料袋子裏——居然也有十幾張。
於是天天留下來值日成了張禹清的新習慣,他幫著打掃完,總是主動提出去倒垃圾,垃圾堆在學校後麵的破牆處,因為都是做焚燒處理,離學校教學樓很遠,同學們都不願意跑這一趟。
張禹清每天理好垃圾裏麵的紙,再把別班倒的廢紙理出來,裝進袋子裏帶回家,不多久又去了一次廢品收購站。
可收購站的小胡子說廢紙收購價低,比報紙要便宜兩分錢,讓張禹清鬱悶了好一會,不過想著又可以增加1毛6分錢,他還是笑裂了嘴,他昨晚又忍不住拿出來數了數,加上今天的,已經有4毛錢了,5元的希望不會遠的!
張禹清做完值日回家,突然發現堂屋裏坐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看到他進來,驚喜的說:“長那麽大了啊?虎頭虎腦的,跟班長一個樣啊!”
張禹清看了對方一會,確定自己不認識,還是有禮貌的叫了聲:叔叔好。男人笑眯了眼,招呼他過去,從腳邊的包裏掏出兩個鐵皮盒子遞過去,示意他拿著。
張禹清看了眼爺爺,沒敢接。男人拉過他的手,把鐵皮盒子放在他手上,又摸了摸他的頭,說:“真象啊,真象。”
爺爺趕緊阻止,說:“你怎麽不留著自己吃?本來也沒發什麽東西,你怎麽就全拿來了?”
男人笑起來,說:“正好順路過來看看你們,沒啥可送的,就把罐頭帶來了。孩子年紀還小,正在長身體,還是要吃點肉才行。”
張禹清沒聽明白,但是肉字他聽清楚了,看著手上沉顛顛的兩個鐵皮罐頭,他思索著裏麵肯定是裝的肉!
他一想著能讓謝健吃上肉,高興起來,笑嘻嘻的對著男人說:謝謝叔叔!轉身就跑了。
張禹清鑽到廚房想了很多辦法,就是打不開那鐵皮罐頭,但是又不想放棄,準備揣上罐頭去找謝健。
他想了想,留了一聽在廚房,抓了一聽放進書包,又抓了一把刀,一溜煙的去找謝健去了。
謝健正在喂傻子哥哥吃飯,傻子哥哥正含著一口飯,樂嗬嗬的傻笑。張禹清有點不耐煩這個傻子,朝謝健使了個眼色,說:“快點,我在外麵等你。”說著轉身出去了。
好半天,謝健才喂完飯出來,說:“啥事啊?我作業還沒寫呢。”
張禹清神秘的笑笑,說:“好東西。”說著拽著謝健就朝預製板廠跑去。預製板廠旁邊有一叢小灌木林,正適合幹破罐取肉,分而食之的勾當。
等張禹清拿出罐頭,謝健這才看明白,眼睛發亮,可是打不開,這可怎麽辦?
張禹清苦惱的指著罐頭上坑坑窪窪的刀印說:“太硬了,怎麽都打不開。你說怎麽辦?”
謝健拿著罐頭翻來翻去看了半天,心裏一橫,說:“刀拿來!”說著接過小刀,一用力就插?進了罐頭。
在刀拔?出來的瞬間,一股沁人心脾的肉香味散發出來,兩個餓急了的小子眼睛都發綠了,張禹清拿手抹了一點拔刀時帶出來的肉沫,放到嘴裏一舔,哇哇大叫:“快!快!快!好好吃啊!”
說著,張禹清一把搶過刀仿照剛才謝健的樣子又紮下去了一刀,拔?出來再紮一刀……用力揭開鐵皮,露出粉紅色的肉出來,張禹清先用刀挑出來一塊遞給謝健說:你嚐嚐。
謝健咬了一半,拚命點頭,說:好吃好吃……張禹清急不可待的把剩的半片放進嘴巴裏……兩個人狼吞虎咽的吃完一個罐頭,意猶未盡,張禹清舔著自己的手指說:“早知道兩個都帶來了!真香!真好吃!這輩子都沒吃過那麽好吃的東西!”
謝健這才回過神來,說:“你怎麽會有這個東西?哪裏來的?” 張禹清還在努力摳貼在罐頭盒底最後一點肉沫,說:“有個人來看我爺爺,送的。”
謝健啊了一聲,緊張的說:“你爺爺肯定要罵你,一共才兩個,我們就吃了一個。” 張禹清滿不在乎的說:“我不是留了一個在家嗎?我隻拿了一個,還給爺爺留了一個呢。”
謝健“哦”了一聲,放下心來。剛才吃的太快,舌頭都差點吞了下去,隻覺得一股美妙不可言喻的味道襲上舌頭,現在仔細想想,還真沒仔細品嚐出味道,太可惜了……謝健想著:下次一定要慢慢吃,一定要慢慢吃……
兩個人坐了一會,謝健說今天的作業還沒寫,於是兩個人各自散開了回家去。
張禹清剛進家門,就聽到爺爺叫他。他應了一聲,進了堂屋,原來爺爺燒了幾個菜正和陌生叔叔在喝酒。
桌子上放著兩個酒杯,裝了八分滿,菜沒動幾口,估計剛剛才開始,張禹清坐上桌子,拿起筷子準備吃飯,突然打了個隔出來。
爺爺正坐在他旁邊,臉色一變,問:“你是不是把罐頭打開偷吃了?”
張禹清一邊夾菜,一邊回答說:“我打開吃了一個。”
“什麽??!!”爺爺跳起來,抓起旁邊的拐杖對準他的腿就是一下,張禹清措不及防,打的他哎喲一聲,一碗飯翻扣在桌上。
陌生叔叔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過來抓住了爺爺的拐杖說:“叔,有事好好說,別打傷了孩子。”
張禹清楞了一下,從沒見爺爺發過那麽大的脾氣,嚇得呆立著不敢動。
爺爺一把推開陌生叔叔,說:“你別管,我今天就要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說著又要掄拐杖,陌生叔叔一把抓住說:“叔,你別動氣,吃了就吃了,罐頭本來就是吃的,你老就別生氣了。”
爺爺抽了幾下拐杖,沒**,轉過頭來顫著手指著張禹清說:“混帳東西,你知道你吃的是什麽嗎?是血!是人血!是他的血!”
爺爺腦門青筋爆起老高,指著陌生叔叔對張禹清說:“你知道這罐頭怎麽來的嗎?這是拿命換的!拿血換的!隻有在戰場上負傷下前線的人,才會發兩聽罐頭!你竟然敢吃一聽!”
爺爺氣的手發抖,指著張禹清,眼睛瞪的如銅鈴般,嘴唇嚅囁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張禹清知道禍闖大了,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不敢吭聲。
爺爺氣極,還想打他,陌生叔叔死拽了拐杖,顫抖著聲音說:“叔,你就別打了,你要打就打我吧,要不是班長舍命救我,他就不會……犧牲了,這兩聽罐頭算什麽呢!可憐這麽小的孩子沒有爸爸……叔,是我對不起你們啊……對不起你們啊……”說著陌生叔叔也跪了下來,泣不成聲。
爺爺被攪起了傷心事,呆立了一會,撲通一聲丟了拐杖,一下坐在板凳上,皺紋密布的臉上,默默的流下了兩行老淚。
張禹清知道自己爸爸死在戰場上,今天聽到了事情的真相,有點震驚,低著頭,使勁拽著自己的衣服,不讓自己哭出來。
爺爺楞了好一會,回過神來,端起酒杯慘然的笑出來,說:“不說了不說了,都過去的事還提他做什麽!來來來,小何,來喝酒,一醉解千愁啊……”
說著爺爺扶起陌生叔叔,和他對碰了一下,一口幹了。陌生叔叔放下杯子,拉起張禹清低聲說:“你先去做功課吧,我和你爺爺再喝幾杯。”
張禹清盯著陌生叔叔看了一會,又看了看爺爺,小聲說了句:“我去做功課了。”進了小房間,躺在**,張禹清默默的盯著房頂,心裏說不出的百般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我邊看世界杯邊碼了這點字,於是終於覺得勉強對得起大家了。。。。。
畢竟世界杯四年一次麽。。。。我真不是在找借口。。。。無奈新坑開的太湊巧了麽。。。
於是我想請假,把日更換成爭取日更,保證兩天一更。。。。。頂鍋蓋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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