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就到除夕,這是蕭崇烈登基後的第一個除夕,過了今天就會正式改元昭告他的時代的到來,又逢皇後有孕,自然是熱鬧非凡。

這次的除夕夜宴,也算得上是杜雲玲頭一次出力準備宴會。林逐汐有孕,將六宮事務暫時交托大半給她,杜雲玲也隻能任勞任怨地接過。

臨近新年,六宮事務繁雜,臘月裏又忙的很,年三十的夜宴在外人看來不過是禦膳房和舞樂坊的事,又不比針工局、內務府等事務,費盡心機卻基本上看不到成果,最是得臉不過的好事,不僅是後宮還有前廷。但林逐汐和杜雲玲都清楚,宴席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做好的,這不比後妃們自己無聊舉辦的賞花宴,但凡涉及前廷的,做得好是應該的,做不好就是丟人丟大發了。

哪怕心裏知道林逐汐就是不懷好意故意累著她看熱鬧,杜雲玲也隻能認了,誰叫人家現在確實有名正言順的理由?

這種場合林逐汐是必須要出麵的,趕早換了衣服,素麵朝天地出門。

宴席都是大同小異,林逐汐坐在高位上看著底下黑壓壓的人群,飛快地在人群裏找到熟悉的身影。

江塵渺自然也是來了的,和蕭景暄同坐一席剝著橘子吃,氣色不錯,想必最近養胎的日子還算和順。

她的目光一瞥而過,不做半分停留,見他們兩個不怎麽交流悠然自得的樣子,微微放心的同時又覺得奇怪。

明明是很有默契看起來就覺得像一個世界的人,為什麽偏偏這麽疏遠到涇渭分明?

謹妃摟著昌平公主小聲說著子時的煙火,從富貴牡丹到百福捧壽到蝴蝶紛飛,昌平掰著胖胖的手指興致勃勃地數著,不一會兒功夫,就跑到上首,纏著蕭崇烈要讓內務府放寒梅迎春的煙火。

林逐汐看著打打鬧鬧的小姑娘,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謹妃眼見林逐汐沒用多少膳食,卻用了幾片雪梨,或許是覺得水分充足又香甜,竟連用了大半個,因昌平年幼不喜歡喝茶,她也有準備清水,示意身邊的宮女倒了一大盞開水,上前行禮道:“皇後娘娘,臣妾以茶代酒,敬娘娘一杯,願娘娘平安誕下小皇子,昌平也有個伴。”

謹妃衝著林逐汐抬了抬自己手中的茶盞,一飲而盡,又讓宮女拿著方才給自己倒開水的小壺,給林逐汐倒了一杯。

林逐汐向來不用外人的東西,為了護著孩子,誰都是存了一萬個小心,但聽她提起昌平,心裏軟了軟,正想接過來,身後的執素突然上前一步遞給她一杯酸梅汁,輕聲道:“娘娘,您剛才用多了雪梨容易膩,還是喝點酸梅汁緩解一下吧。”

語氣平和微笑恬淡,似若無其事,但林逐汐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微微垂下眼瞼掩去眼底一閃而逝的冷光。

才擺平一個如嬪,又來一個謹妃,一個兩個的用的都是同一種辦法,都以為她是軟柿子好欺負嗎?

她接過酸梅汁飲盡,對謹妃淡淡一笑,“多謝謹妃美意,本宮也預祝昌平新年愉快。”

發生這麽一出,林逐汐所有過節的心情都沒了,心不在焉地走完過場打道回府。

除夕和大年初一這樣的正日子蕭崇烈照例會歇在未央宮,這個林逐汐也清楚。

進了內殿,林逐汐仍舊是恭謹如常,喚來蕭崇烈的心腹太監伺候他更衣,自己便打算去偏殿休息。

清雅素淨的偏殿裏,林逐汐淡定地看著天花板,沒有絲毫睡意,高曠的宮殿總能給人一種渺小感,如果赤腳走在其中,根本沒有任何聲音,空靜得令她心慌意亂。

她不知道睡在隔壁的蕭崇烈是否能夠安然入眠,宮廷的生活其實是很無趣的,享受著權力帶來的好處時,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日複一日的拘束下,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像陰暗處長出的花,有朝一日移植到陽光下,反而會枯萎。

這深邃又漫長的長夜,總能勾起人的無限悵惘。

她閉著眼睛,渾渾噩噩地東想西想,半晌有點困意,鼻端忽然飄過淡淡的冷香。

她猛然睜開眼睛,那雙即使在黑暗中也明亮如星辰的眼眸倒將來者嚇了一跳。

“你什麽時候這麽警覺?”蕭景暄心想孕婦不是警覺下降容易疲倦嗎?怎麽到她身上就反著來了?

林逐汐看到他,所有睡意瞬間消散,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角生怕自己出幻覺,再三確認才敢肯定,噌的一下坐起身來,看得蕭景暄心驚膽戰,連忙上前扶住她,“小心點。”

林逐汐抬手在他手背上狠狠擰了一把,聽見他壓抑的倒抽冷氣聲才確認自己沒做夢。

“他今晚在隔壁,你來幹嘛?”語氣特嫌棄口吻極不屑,但心底卻有絲絲縷縷的欣喜仿若漲潮般層層湧起。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蕭景暄拉起被子裹住她全身,確認她不會著涼才退開。

林逐汐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借著外頭透入室內的微弱燈光才勉強看清他,不由一怔,“外麵下雪了?”

蕭景暄走到確認不會影響她的位置,拂去衣上雪花。

林逐汐這才注意到他手上還拿著兩枝豔麗的紅梅,上頭本裹有積雪,此時被屋子裏的地龍所烤,正迅速融化,雪水滴落下來更顯得花瓣嬌豔欲滴。

所以蕭景暄沒有放在她床頭的意思,見她的目光凝注在紅梅上,他解釋道:“出府時經過花園看到的,我覺得和你桌上的這個黃釉舞樂扁壺不錯。”

林逐汐詫異地瞅著他,“你怎麽會知道不錯?”她自己都沒注意到這個壺好嗎?

蕭景暄默默撇過頭,不好意思看她的神情。

林逐汐神情古怪,對自己的猜測有些難以置信,又有種莫名的輕鬆和興奮,還有些看好戲的戲謔:“你該不會經常偷溜進宮來看我吧?”

蕭景暄嘴角微抽,好想拉過被子捂住她的嘴,她自己心知肚明就行了,有必要這麽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嗎?

“你現在跑來,確認你表妹不會吃醋?”想起這個她就酸溜溜的。

蕭景暄熟絡地拿起那隻黃釉舞樂扁壺,到洗手的水盆裏裝了點清水,插好梅枝,又擺弄了會造型,覺得滿意了,這才轉頭看向她陰沉的臉,似笑非笑道:“你不是都知

道我和她沒什麽了嗎?這還在吃哪門子的醋?”

林逐汐憤憤不平地冷哼一聲,傲嬌地轉過頭不理他。

他還好意思說?到最後還要人家江塵渺一個外人看不過眼來和她解釋,他反而把她蒙在鼓裏,他覺得這樣耍著她很好玩嗎?

“生氣對孩子不好,不生氣好不好?”他像哄孩子一樣哄她。

“原來你關心的隻有孩子。”林逐汐幽幽道。

“當然是你。”蕭景暄立刻否認。

林逐汐扁了扁嘴,欣喜淡去,也沒了再開玩笑的心思,“前些天如嬪的事你應該聽說了吧。”

蕭景暄點頭,“還有謹妃,背後都是杜家做的。”

“杜雲玲?”林逐汐眼眸微眯,並不意外她坐不住。

“不,是杜家。”蕭景暄提醒,兩者還是有區別的。“他們在宮外都是有親族的,誰家還沒有幾件見不得人的肮髒事?就算自家幹淨,還有雜七雜八的親戚,不事生產還算好的,仗勢欺人的多了。杜家那個大少爺拿住了她們親族作奸犯科的證據。”

林逐汐皺起眉,“可我現在動不得杜家。”她有自知之明,她鬥不過杜婉馨,更鬥不過蕭崇烈。

“母族殺不得,但不知好歹的表兄弟還是可以懲罰一下的。”蕭景暄悠悠道:“何況,相比自己的利益,一個母族對蕭崇烈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利益?林逐汐沉默,自古以來,帝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謀反,但以蕭崇烈對她的防備,她想給杜家栽上這樣一頂帽子似乎並不容易。尤其杜家年輕一代也沒什麽得用的人才,目前也就是做富貴閑人的料,想設計他們功高震主都沒可能。蕭崇烈隻要不傻,絕不會冒著授人以柄的風險對付母族的。

不過有個方向總比沒有的好,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等孩子生下來,你能將他帶回王府嗎?”她轉換話題,灼灼明亮的目光緊盯著他的眼睛,希冀地問。

“不能。”蕭景暄毫不猶豫地拒絕,態度決然如磐石無轉。

林逐汐錯愕地瞪大眼睛,“為什麽?”

“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他言簡意賅答。

林逐汐倔強地抬起臉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強調,“我舍得。”

“可我舍不得。”蕭景暄歎氣,“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但我告訴你,王府裏的確不用擔心妻妾之間的暗手,卻要麵對政敵的無所不用其極。留在宮中,麵對的隻是後妃爭鬥;帶回王府,那就是皇權之爭。後者比前者更殘酷。”

林逐汐慢慢地環住肚子,久久沉默。

“等到孩子長成還有十幾年,時間長得夠你應付。你不用太擔心,目前還不到最麻煩的時候。”蕭景暄不忍心看她這般失魂落魄,輕聲安慰。

“我知道了。”希望落空,她心口發悶,卻清楚他說的沒錯,看來她必須要抓緊時間培植勢力了。

“你能不能等我睡著再走?”

但願有他在,能換來她一場好眠。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