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慢悠悠地散步回來,發現蕭崇烈仍坐在正殿看書,見她進來,衝她揚了揚手裏的經書,“這是你抄寫的?”

林逐汐詫異地看去,竟是本佛經。她什麽時候抄寫的都已經記不清楚了,宮中時光漫長,又多是非,她總要找些事做排遣自己的情緒,抄書這個慣用的靜氣寧神的辦法就成為她的首選。

尤其是在得知蕭景暄要娶和鳴又不知他們是做戲的那段時間,她每天寫的字尤其多。

抄書是長輩常用來懲罰晚輩的手段之一,她卻將這當成享受,尤其佛經,雖她研究不多,但用來緩和情緒的確不錯。

“讓皇上見笑了。”林逐汐淡然答。

“你的字寫得很好,顏楷雄渾開闊又暗藏鋒芒,可見是下過大功夫的。”蕭崇烈翻看著佛經,“有空將佛經拿去給太後看看,她應該會喜歡。”

林逐汐默然,不明白他現在為什麽管這麽多,但到底不能拒絕他,隻點頭應下。

蕭崇烈今天似乎談性不錯,難得的語氣溫和,“梅花香自苦寒來,再好的字也不可能一朝一夕練成,想必你每天在練字上花費的功夫不少。”

林逐汐垂下眼瞼,“隻是一個時辰罷了,當不得皇上誇獎。如今有了灝兒,臣妾也很少動筆了。”

蕭崇烈似笑非笑瞅著她貌似恭順的樣子,注目窗外的曇花,慢條斯理道:“朕倒是想不到你會喜歡佛經。”

“臣妾對佛經一竅不通,更談不上喜歡。”林逐汐神情嚴肅地否認:“隻是當做逗樂看看。”

“佛經這等莊嚴之物,你竟拿來逗樂?”蕭崇烈眼神深邃,神情意義不明。

“臣妾不信神佛。”林逐汐微笑優雅而坦然。“土塑泥雕,拜來何用?”

蕭崇烈冷哼一聲,聲音仍是平淡,但總給她若有若無的陰森感:“難得有女子如你這般心性。”

林逐汐沉默。

特立獨行的話語不要說太多,多說多錯。

“當年林大人位及太傅,不僅學識淵博於政事上極有見地,更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怎麽你跟著他老人家長大,卻沒學會他的才藝雙全?”蕭崇烈本想喊她一起下盤棋的,但想起她差到難以形容的棋藝,隻能悻悻地放棄這個念頭。

林逐汐對這類話題十分反感,她很討厭別人將她和林鈞聯係在一起,更反感別人利用她來說林鈞的不是,說她不好她承認,她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但攀扯她二叔絕對不能容忍,更不能因她汙了二叔的清名。

“皇上,二叔是二叔,臣妾是臣妾。臣妾頑劣不才,二叔卻是堂堂太傅皇子之師,不能相提並論。”她麵無表情,態度嚴肅,眼神已多出幾分嚴厲。

蕭崇烈看著她明顯的不悅,卻並未覺得冒犯,難得這女人有顆維護親人的赤誠之心,不錯。“朕隻是奇怪,林大人竟由著你的性子來。”

這貨今天還在這話題杠上了,林逐汐忍了忍,心平氣和道:“琴棋詩書畫不過修身養性平靜內心,精

通與否無傷大雅,也沒人規定世家大族的女孩就必須要有才女之名,會一些就行。就算是皇貴妃,敏婉儀當年名動京城,也都沒有各項均衡發展,不過是專精一兩樣,其他的有所涉獵罷了。皇上實在不必驚訝。”她終於沒忍住,小小地刺了他一句。

要他多管閑事,她的家人都不管她這個,他非要糾纏不休。他還真當自己是她的夫君了?

她現在非常讚同蕭景暄當初說過的話,如今的閨秀千金都是將才藝學成邀寵獻媚吸引男人的手段,又有幾個是因自己真心喜歡?

不是說這樣做不對,畢竟都是為自己打算可以理解,隻是圍著男人轉的生活太累。

一輩子就那麽點時光,何必讓自己過得這麽苦累?

蕭崇烈深深看她一眼,默然沉思。

林逐汐自己倒了杯茶解渴,話說多了口幹舌燥,需要補充點元氣。

相對無言的安靜裏,孩子稚嫩的哭聲忽然響起,林逐汐一震,連忙站起身,看了看紋絲不動的蕭崇烈,她也顧不得他,行禮道:“皇上,臣妾先告退。”

“你去吧,天色不早了,早點休息。”蕭崇烈揮了揮手,難得說出這麽溫情的話。

林逐汐匆匆忙忙到謝,轉身就往偏殿跑。

路嬤嬤見她過來,如蒙大赦,趕忙將孩子交到她手上。原來是蕭祺灝睡醒了餓了哭。

兒子被她慣的隻肯吃母親的奶她是知道的,哪怕她如今已在他的飲食裏添加牛奶,試探性增加果汁蔬菜汁,但這孩子最喜歡的還是母乳,難怪會哭。既心疼兒子哭又覺得他哭的是時候,不然她還真不知道怎麽擺脫蕭崇烈,眼見兒子大口吃奶很快止住眼淚,林逐汐心想以後絕不能讓兒子離開視線。

不用再理會惹不起的祖宗,林逐汐暗暗鬆口氣,吩咐宮人們準備好熱水。

入夜後喧囂紛擾的宮廷也陷入沉睡,白日裏忽略的景致也有心欣賞,連花香都越發清新馥鬱,後院裏花香浮動,若有若無的清氣隨著夜風飄入寢殿,婉麗如少女踏春唱響的小調。

舒舒服服地洗了熱水澡,林逐汐神清氣爽地從浴室走出來,用手指梳理著半濕的發,隨意地用水晶蝴蝶釵挽起鬢發,斜坐在窗下的貴妃榻上繡一件嬰兒所穿的肚兜,大紅絲棉杏子黃絲線,繡出踏雲麒麟的圖案,所有針腳都小心翼翼地揉進布料裏,生怕損傷嬰兒嬌嫩的肌膚。

偶爾抬頭,綻放的雪白或淡紫的晚香玉映入眼簾,花瓣承載月光更顯清麗,隨風飄落在華麗的淺粉絲羅裙裾上仍帶幽香。

寢殿寂靜,花開花落俱無聲,難得的靜謐裏她摸了摸漸漸幹了的頭發,扔開肚兜往內殿榻上爬,睡意上湧,她腦子發沉,胡亂地拉過紗被蓋上,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不知怎的心中總是有種不安的感覺,她輾轉反側,意識總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

睡得迷迷糊糊間,感到幽幽的風帶著淡淡的涼意吹過臉頰,林逐汐睜開眼睛,對著垂夜明珠的帳頂發了會兒呆,渙散的思緒逐漸集中,才想起自

己入睡前忘了關窗戶,她欠身坐起打算去關窗,手指觸碰到帳簾,忽然頓住。

窗前樹影斑駁,深深淺淺的灰色樹影裏,隱約有淡淡的人影投射地麵。

她眼睛一亮,張口欲呼,忽然警覺,連忙閉上嘴。

心跳聲劇烈,她手心漫出薄薄的汗,緊張又不安,卻很快收拾好麵部表情,若無其事地掀開帳簾。

聽到聲音,他迅速回頭。

林逐汐抱著被子,怔在那裏。

小軒窗,碧紗籠,弦月淡淡風,一縷淺霧染簾櫳。窗邊靜坐的年輕人回眸對上她明亮如星辰的眼睛,微微一笑淺淡如漣漪,冷淡的容顏宛若冰雪初融,每一寸都充滿春暖花開的絢爛。

“我吵醒你了?”蕭景暄的聲音很柔和,微微含笑的麵容清雅如月下謫仙,明亮的眼眸裏亮得驚人。

清風徐來,吹落幾片雪白淡紫的晚香玉花瓣落在他黑衣上,一彎淺淺月光下他身影疏淡得似隨時都要融入月色,眉間閃著欣悅的光彩。

林逐汐呆呆地看著他,抬手將眼睛揉了又揉,確認自己沒做夢也沒出現幻覺,霍地掀開被子,赤著腳,散著頭發蹦下床,飛快地撲進了他的懷裏。

她衝過來的速度太快,冷靜淡定如蕭景暄也沒想到她會有這麽激烈的反應,一時驚住了,直到她撞到懷裏緊緊抱住他,他才回過神來反手摟住她的腰,意外的驚喜讓他很滿意,溫和道:“慢點,當心閃了腰。”

林逐汐扒著他的肩膀,心裏悶悶的似壓縮著密密麻麻的情緒,極度的歡喜漫上心頭,她的眼神明亮得像有千萬支燭火在其中燃燒,唇角揚起燦爛的微笑:“你明天就要出征,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我答應過要親口向你告別。”蕭景暄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緩慢的語速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和認真。

林逐汐忽覺心口像有細絲不斷切割,一抽一抽的痛,這讓她有些煩躁,想揮開此刻的擔憂驚慌,她直起身,急促道:“你等等。”

她轉身從箱子裏取出繡好的雪白絲巾,鄭重地係在他腕上,“這個給你,北疆風大,自己多保重。”

“新繡的?”他看著簇新的花紋,心想家裏幾代人就沒有會做女紅的,自己倒是娶到一個繡藝超群的妻子,真是賺大了。

她乖巧地點頭,垂下的長睫濃密如鴉羽,遮住她眼中的神采,精致的側臉帶著淡淡的笑意展現在月光下,溫軟如雨中盛開的白薔薇。

“我會帶著北疆的勝利回來。”他凝視著她的眼神繾綣如三千落花,語氣一如既往的淡,但那樣的淡裏,她分明聽出不容錯辯的戰意。

或許每個男人的心裏,都曾生過縱馬天下馳騁疆場的念想,即使是皇族男兒,也不例外。

林逐汐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但這是男兒本色,她該欣喜的,也該表露給他看的。“那到時候可要將戰利品分我一半。”

“好。”他答得毫不猶豫:“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