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詫異回眸。

敲門聲一開始很輕,像生怕驚擾到什麽。逐漸變得急促。

林逐汐回眸看向蕭景暄。

蕭景暄皺起眉,俯身親了親她的臉頰,淡淡一笑如風過無痕,“我先走了。”

林逐汐心裏一顫,知道他再留下他們也沒有獨處的可能,隻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輕聲道:“多保重。”她轉過頭再不看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叫住他,快步過去開門。

敲門的是成雙。

她神情焦灼不安,見她開門狠狠地鬆了口氣,端正神色不徐不疾地回報:“小姐,趕緊更衣去正殿,常良娣那邊出事了。”

林逐汐靜默,心頭沒有意外,竟有種終於來了的奇特釋然,到得此刻,她發現自己的心情竟然平靜得波瀾不驚。

原來,她也是天性涼薄人。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去打冷水來我要洗臉。”回身進屋更衣,抓過長簪綰起長發,就著成雙送來的水簡單洗了把臉,匆匆忙忙地趕到正殿。

蕭崇烈被人從睡夢中強行喚醒,神情也不怎麽好看,匆忙披著外衣趕出來,見到她也是滿臉倦容倒是有些歉意,衝她略微頷首,叫報信的宮人進來詢問情況。

“皇上,常良娣宮裏的人來稟報,常小主傍晚時一直腹痛難忍,太醫趕到加以診治施救,隻說情況不妙,奴婢過來時已經見紅,小主如今急著請皇上過去看看她。”

林逐汐無聲一歎,下意識轉頭去看蕭崇烈的神情。

果然蕭崇烈臉色微變,難以置信地瞪著成雙,怒氣和焦灼瞬間蔓延到整張臉,呆了片刻他幾乎喊出來:“好端端的怎麽會見紅?”

宮人慌亂地垂下頭,不敢直麵他的森然怒氣,聲音隱隱帶著哭腔:“奴婢不知,常良娣宮裏的人也沒說清楚……”

蕭崇烈胸口微有起伏。

林逐汐看宮人也不可能說出更多,輕輕揮手示意她先下去,轉頭勸告蕭崇烈時語氣放得很溫和。“現在不是震驚生氣的時候,皇上過去看看吧。”

蕭崇烈沉默,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慌得大堆宮女太監們慌忙地追了上去。

林逐汐歎口氣,不知道還是該厭煩大晚上的不能安生,還是該恨接下來又有的鬧騰。

疲倦地一歎,她對滿麵憂慮看過來的成雙招了招手,“收拾一下,咱們也過去看看。”今夜宮中上下應該沒人能安穩入眠吧?

急著坐輦轎趕過去,林逐汐到門口時就見宮人端水送布來去匆匆,已經亂成一團。有小宮女端著盆血水從內殿奔出,若非成雙在前麵攔著,怕是那盆血水就要澆到林逐汐的身上。

成雙不滿地看著她,“大膽,竟敢衝撞皇後娘娘的鑾駕,你有幾個腦袋?”

小宮女連忙跪地請罪。

原本慌亂的宮人,聽到這句話,紛紛安靜下來,一個個屏聲靜氣。

林逐汐漠然掃了眾人一眼,目光落在那盆礙眼的血水上,鮮紅的顏色看得她觸目驚心,想到好端端的正在成長的胎兒變成這樣的,哪怕她自己現在不會變成這樣,但愛子之心都是一樣的。

如果灝兒出事,隻怕她會發瘋吧?

如果沒有蕭景暄在背後扶持她,僅憑她一人,終究什麽都不是。可現在她被剝奪最大的依仗,往後她的灝兒……

撇開油然而生的兔死狐悲的惶恐不安,她不動聲色地深呼吸,擺手道:“罷了,饒了你這次,且退下吧。”

她心煩意亂,由成雙攙扶著,將自己全身大半的力道都壓在成雙身上,成雙清楚地感受到她手指的冰涼和全身的微微顫抖,加大攙扶她的力道,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臂。

林逐汐深深吸氣,麵不改色地踏步進門。

一聲極其淒厲的尖叫突然響起,充滿憤怒悲傷仇恨痛苦,聲音尖銳刺耳,一線鋼針般衝進人的耳膜,抽抽的疼。似一把帶血的刀,劃破安靜的夜色和深黑的天空,將深宮月夜割得支離破碎。

林逐汐腳步一頓,突然覺得脊背發涼,下意識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

不用進去也能知道結果了吧,大家都不是傻子,從這樣可怕的尖叫聲裏,也能猜到幾分。

但猜到也沒人敢說出口。

宮人們低眉斂目沉默不語,隻悄悄地用躲閃而明亮的眼神相互交流著內心的想法,相互對視的目光,鬼祟而興奮,像又發現什麽了不得的事,等待著即將會有的風起雲湧和精彩紛呈的熱鬧大戲。

林逐汐加快腳步,進了忙碌不休的宮室。

太醫愁眉苦臉地站在蕭崇烈麵前,和他匯報著常良娣的情況。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常良娣小產已成為事實。那個還在母親的身體裏孕育成長的孩子,終究是沒那個福氣長成出生,還是模糊的血肉時,就變成一盆盆殷紅的血水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好像從未來過。

林逐汐怔怔地看著,心頭忽生霜雪般的森森寒意。

她看向粉色海棠帷帳後的昏睡過去的常良娣,即使平時對她的為人厭煩得緊,但現在也隻剩同情了。

失去血脈相連的骨肉的痛苦,眼睜睜看著在自己肚子裏呆了四個多月的孩子從身體裏剝離而出,讓她如何接受呢?何況蕭崇烈已對她生出芥蒂,這個孩子或許會是她這輩子唯一的依靠。

林逐汐心不在焉地聽著太醫的匯報,偶爾看看蕭崇烈的臉色,心裏對他既同情憐憫又厭煩蔑視。

妻妾之爭,哪家的後院不會有呢?男人犯的錯,總要女人來承擔後果,現在傷心有什麽用?他的傷痛,根本連常良娣的一半都比不上。而那些可憐的女人們,還要為他那些許的浮薄恩情自相殘殺,將懷上他的孩子視為恩賞和榮幸。

眼見太醫匆匆忙忙退下去檢查常良娣的飲食起居情況試圖找到她小產的原因,林逐汐走向蕭崇烈,見他眼圈發紅,隻當沒看見,悄悄地往外走。

她能做什麽?難道還上去安慰他?找死嗎?提醒他早點休息明天要送大軍出征也不妥,保不準他還要以為她心懷不軌心腸歹毒。

裝聾作啞相對最安全。

至於溫柔撫慰的解語花,誰愛做誰去做,反正和她沒關係。

宮廷裏大半夜沸沸揚揚的,自然不可能封鎖消息。

常良娣那淒厲尖銳的一嗓子雖隻響在她的宮殿裏,但沒到半個時辰已傳遍大半個樺月城。

趁亂出宮的蕭景暄估計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其次是在宮廷裏埋伏有暗樁的江塵渺。

蕭景暄很快就要離開,此去北疆草原千裏迢迢危險重重,他自然是不可能不帶足夠的護衛力量以應付層出不窮的暗殺和毒手。

攝政王府如今的警戒森嚴,但論護衛力量其實遠不止一撥。

蕭景暄和江塵渺各有自己的勢力,平日裏兩人住在同一個府邸,雙重防護下自然不懼外敵,但如今蕭景暄要走,自然要將守衛安排妥當。就算是為了她兒子的安危,這件事也馬虎不得。

對於某人不務正業地扔下待處理的大堆公務跑去和媳婦幽會的行為,江塵渺自認是個善解人意的好人,沒發表任何意見。

反正這也不關她的事。

聽到華晶回報常良娣小產的事,她翻看文書的手指沒有任何停頓,暈黃的燈光映襯著她素白的容顏,燈下那雙清透如雪的眸子裏光彩閃爍不定宛若琉璃火跳躍。

作為見慣一夫一妻的女性,她對這種事並不怎麽感興趣,心情好了就當看個戲,心情不好直接無視。

她不關心那些卑微的女人們會有怎樣的下場,她在意的這件事能給她什麽樣的結果和影響。

詢問的目光投向華晶。

華晶會意答:“蕭崇烈今晚留守常良娣那裏,不會有機會入睡的。他身邊的心腹也沒時間做手腳。”

江塵渺麵無表情地點頭,如果不是清楚不可能,她都會忍不住猜這其中有蕭景暄的手筆,想絆住蕭崇烈免得他明天做小動作。

不過蕭景暄不會這麽傻,浪費一顆棋子來做這樣吃力不討好還容易暴露的事,他想拖住蕭崇烈,一封折子就夠了。

果然這小子的運氣不錯,常良娣在這當口小產,免得他做準備應付蕭崇烈明天可能會有的刁難。

護衛資料已經核對完畢,她從旁邊厚厚的文書裏抽出一份勒紅邊的打開。

這是蕭遠曈近期行為的資料。

作為死對頭的幫凶,蕭遠曈在她心目中是掛有名號的,她可以為大局考慮暫時不弄死他,但也不會容許他翻出浪花來。

就像她對秦佩玲一樣,小打小鬧她可以睜隻眼閉隻眼當看不見,但一旦超出她的容忍限度,她不介意下狠手將他們打回原形。

那貨能老老實實地在河岸上蹲著當監工吹河風才叫有鬼。

一行行記錄言簡意賅。

遊山玩水,附庸風雅。

對北疆的事居然按兵不動?

這貨學聰明了,居然沒再搶著做急先鋒,也知道一動不如一靜。

聯絡白家……

白家……

想到白慕雅,她不由想起去年那個打破她少有的平靜安寧生活的春夜,眼眸微眯,微微挑起的眼角折射出清冷的殺意。

華晶小心翼翼地偷覷著她的神情,悄悄地打了個抖。

江塵渺抬手扔開文書,華晶連忙接住,茫然地看著起身往外走的主子。

“給他。”主子聲音清冷。

華晶眨了眨眼,表公子這是怎麽得罪主子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