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該為那人高興,默默地愛了她這麽多年,最終得償所願,然而他卻始終高興不起來。明明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他卻從中嗅到了難以言喻的苦澀和悲涼意味,這樣的愛太過沉重孤獨,要背負的壓力太多太深,即使相守,也帶著卸不掉的桎梏,而且大多得不到好結果,宛若飛蛾撲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他突然理解了她這五年眉間始終揮之不去的淡淡抑鬱從何而來,也隻能一聲歎息。

畢竟這是他和她的故事,自己隻是個旁觀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選擇,都要為自己做下的事負責。

但他仍舊忍不住想問出自己的迷茫和疑惑,“你後悔嗎?”

後悔嗎?這樣深刻而一針見血的疑問,令江塵渺開始迷茫,她回想兩人的往昔,那些深埋的愛恨情仇浮現在眼前,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那樣濃烈的感情和斑斕的人生色彩是她以前從未體驗過的。他讓她嚐到了愛情的滋味,懂得了它的苦與樂,就像一桌華美的盛宴,她吃過了,散與不散也都無所謂了,反正她也不怕離別和孤獨,那麽多年一個人也都過來了。

不隻蕭景暄,連知道點內情的林詩音的心也跟著提起,緊張又不安地盯著她,目光灼灼等她的答案。

看著兩人明亮的眸子,她扯了扯唇角,輕而緩慢地搖頭,動作很堅定,“不後悔。 ”隻是忍不住黯然遺憾,覺得並不完美,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卻開始漫長的離別。

“北疆的事,”她目光犀利緊盯著他,淡淡道:“你做過什麽?”

蕭景暄麵對她隱帶殺氣的目光,若無其事地道:“不過是個交換而已。他幫我盯著北疆三年,我保你在樺月城一切順利。”

江塵渺冷笑,“這麽說你把我賣了,換來一個北疆?”

“當然不。”蕭景暄的眼神裏多出幾分得意和狡黠,搖了搖頭,理直氣壯道:“區區一個北疆,哪裏夠換你的平安呢?你的身價怎麽可能這麽低賤?”

江塵渺的眼中冒出凜凜寒光,簡直可以化為實質戳死人,“這麽說,你出賣了我,我還得感謝你將我賣出高價?”讓他去死好了。

蕭景暄不以為意,滿不在乎道:“又不是把你賣給別人。”

一杯茶潑向他的臉,半空中化為無數細小的冰針,看那規模和密度,戳到臉上絕對會變成血篩子。

蕭景暄毫不意外,拂袖一攔,長袖湧起一股勁風堅硬如牆,將所有冰針收納其中。

“你倒是一如既往,說不過就動手。”

“沒事找抽。”江塵渺冷冷淡淡答。

蕭景暄嘴角微抿,決定不和她一般見識,悠悠道:“我很好奇,明明當初我和他同時遇到你,怎麽你第一眼看中的人偏偏是他不是我?我覺得自己的條件也不差。”

江塵渺意外地瞅著他,很難想象他居然會問這麽無聊的問題,又因他的話心中一震,確認了某些事而越發迷茫疲倦,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始終沉默做背景板的林逐汐,她淡淡道:“十五年前看見你,我就知道你和我是同類,左肩承擔責任,右肩背負仇恨。而人

總是容易被自己所沒有的那些東西吸引住目光。”她頓了頓,思索補充,“以你的性格,用來做夫君很有安全感,但我沒那閑心做融化冰山的急先鋒,更沒心思和你比誰更冷漠無情。而你的身份注定你不可能成為我的選擇,就算全天下男人死光我也不會選你。”嫌棄之意完全不加掩飾。

蕭景暄默了默,幽幽道:“我也覺得他看上你是他瞎了眼。不過難道他就適合你的擇偶標準,還是我對你的了解有誤?”不是他有心貶低某人,憑他那名聲就不是她的菜。

江塵渺沉默片刻似思索又似回想,笑意冷冽:“當然不適合。但既然我陷了進去,他憑什麽置身事外?”

蕭景暄幹咳兩聲,決定不再繼續這話題,總歸不關他的事,他也打算抱著胳膊看熱鬧了,不過聽她這話,好像某些很有意思的事她還不知道?某人不好意思和她說?這下可有意思了。

想到某人不好意思,他心裏幾乎笑抽,想著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取笑他一番,畢竟能看到這兩人的好戲太難了,“那你現在做何打算?”

江塵渺不答反問:“你們的聯絡方式?”

蕭景暄詫異,“這個不是該問你自己嗎?”以那人對她的在意,怎麽會放心讓她遠離自己的視線?

江塵渺瞪著他,她如果知道,還問他?

“我和他約定的截止日是你離開。”他答得很利落。

她離開意味著時機成熟,他已經取得絕對掌控,沒必要再借助他人。

“厲空雁呢?”

蕭景暄眨了眨眼,狐疑地盯著她,“你想幹嘛?”她該不會想用厲空雁刺激那誰吧?

他不想管厲空雁的閑事,但想到和他在一起的厲空鶴,覺得自己應該履行兄長的職責,忍不住道:“他為了避你造成的風波都跑到樺月城了,你就別禍害人了。”

江塵渺斜他一眼,“想象豐富,也夠蠢。”

蕭景暄眼角抽了抽,沉默。

“這種鬼話你也信?越活越回去。”江塵渺冷冷地鄙夷。

蕭景暄眉毛顫了顫,頓時明白到底是哪裏讓他覺得不對勁了,厲空雁如果真的在她回去找舅舅問答案算賬的風波裏都無法自保隻能逃避,早不知死過多少回了,再想到他帶來胖得像個圓球的厲空鶴,他忽然覺得自己有早生華發的趨勢,難以置信問:“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為了讓長輩寵著護著的幼弟減肥,特意帶他出遠門?

江塵渺同情地看他,緩慢而堅定地點頭。

蕭景暄歎氣,“他這是自己被抽成餃子餡,所以想找我墊背?”

江塵渺不答,厲空雁來這,也打算找他心上人,但這點沒必要告訴他。

哭笑不得後,蕭景暄立刻思索要怎麽安置人,想到厲空鶴無憂無慮的歡樂人生,滿懷欣慰又有點嫉妒,“給慣的!”寵溺之意溢於言表。

江塵渺懶得揭穿他的口是心非,反正他們這些人都是將厲空鶴這幼弟當兒子養的,哦不,親兒子都沒這麽好的待遇。

“對了,有件東西要交給你。”他遞給她一塊純正鮮

豔的天然紅翡,長尾朱雀鳥熠熠生輝。

江塵渺怔怔地接過,神情複雜地注視著陽光下流光溢彩美麗夢幻得仿佛不是真的的印章,無意識地收緊手指,感受到指骨被它的棱角硌得發疼,她的心裏忽然湧起難言的蒼涼和悲傷。

數百年的輝煌和傳說,無數人拋頭顱撒熱血鑄就的豐碑和名譽,曾經的無上榮耀和煊赫威名,都凝聚在這小小的一方印章上。

二十三年含冤負屈不見天日,二十三年忍辱偷生血淚哀歌,掙紮至今,耗盡她半生得到的結果,終於被她握在手心。

她知道自己該開心,但無論如何也笑不起來。

為了這一天,她等了太久放棄了太多,等到她的熱情都消耗殆盡。然而比起那些至死都沒等到的人兒,她又是幸運的,至少她得到想要的結果,犧牲的價值得到具體的彰顯。

逝去的英靈,你們地下有知,還請安息。

時隔二十三年,你們的願望,我終於做到。

被她那般複雜神情所驚,蕭景暄下意識屏息凝神不敢打擾,注視著她比永夜更悲哀深沉的眼神,他的心也沉甸甸的,不由放緩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這到底是什麽?”

江塵渺將印章緊緊護在手心,如握住自己半生的夢想,她的聲音也輕輕,仿若一個壓在心上死死不破的美夢,“這是江家的家主印。”

蕭景暄抬頭看天,想著這世上總有些事值得人執著堅守至死方休。“我什麽都不知道。”

沉浮歲月裏,他們早已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再多的感情也都隻會埋藏在心底,等它們慢慢腐爛掉。

江塵渺很快從思緒裏抽離,問:“誰給你的?”語氣很平靜,他卻敏感地聽出殺氣。

“你我大婚當夜,淩風送來的。當然,解藥也是。”他不動聲色答。

江塵渺茫然,原來是他嗎?沉默而隱忍的方式,符合他一貫的作風,將所有心思都隱藏得滴水不漏,走得再近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和用意,隻能在時光中反複琢磨回想,不斷拉伸延長,從中衍生出無數問題和猜測,卻得不到答案,在心底刻印成絕版,再難磨滅。

塵封的往事和真相浮出水麵,她卻不禁對自己生出嚴重的懷疑和不確定,到底她錯過了多少?又有多少答案是她意想不到的未知數?而他到底在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她不想再浪費時間猜測真相,他知道的也比她想象的多很多,那她又何必遲疑不定?

她若下定決心要找到他,就算他躲到天涯海角也沒用。反正今後的漫長歲月,都是她的。

“走了。”她隨意地招呼。

“不送。”蕭景暄態度比她還隨意。

自此一別,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麵了,曾經的針鋒相對明爭暗鬥,或許以後會換個方式繼續又或許不會,但無論如何,他們都有自己的人生。這段相遇,不過是混亂秩序帶來的結果,但錯誤總有糾正的時候。

但願她在下個路口,能找到那個真正相伴她一生的人,如她的名號般,琴瑟和鳴,半生得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