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冰雕的城堡

到了機房,看到電腦上當下來的那些論壇截圖,陸少勳臉色陰沉得可怕。那是他露著漂亮腹肌穿子彈**的照片,下麵一幫姑娘邊流口水邊問樓主這是哪個明星什麽的。還有一些人討論這個體格的男性x能力最強……甚至有人說這可能是頂級男優的照片……

跟他搭檔多年的韓衛東,已經很久沒見他露出這樣冷冽的臉色,“這是怎麽回事啊?這照片怎麽……”

“我先回去。”他丟下飯盆轉頭就走。這件事說小小,說大也大。擱一般人身上挺多也就被笑話笑話,可是對於陸少勳這樣的身份來說,這樣內容火爆招搖的照片如果流傳太廣,被網絡人肉搜索出來,那麽他的身份形象就完全曝光了,雖然他不是搞情報工作的,但這畢竟不利於將來在某些戰鬥中的部署。

陸少勳用最快速度回到家,嘭一聲就推開門。池小淺被嚇一大跳,愣愣看他空著的兩手,問:“飯呢?”

還知道吃飯!他氣得捏緊了拳頭,“我問你,照片你都打馬賽克了嗎?櫛”

”都……都打……都打了呀。”池小淺打量他的神情,還在死撐。

“還說謊!論壇裏全是沒處理過的照片!”

池小淺知道兜不住了,才支支吾吾地,“我……我不小心就把沒處理的一張發上去了,不是故意的。至”

陸少勳臉上滿是風暴前的死寂,她心裏真的有他嗎?對他的事她從來是這樣馬虎的,她的細膩柔軟全是為別人準備的。他不是不知道,那個鐵皮盒子裏裝著的那些雞零狗碎,哪一樣和盛澤無關?那麽小的一些東西她都收好撿好,這麽多年一直帶在身邊,她那樣粗枝大葉的一個人,對盛澤卻如此特別。也許,他在意的不是她捅了多大簍子,而是在意這麽截然不同的對比,是他實在不重要,對他根本就沒有心,還說什麽細不細心。

池小淺自知理虧,挨過去扯著他一隻手臂搖了搖,“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嗎,”這傻妞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以為隻是他覺得丟臉而已,於是仰起頭還嘿嘿傻笑,“其實那個褲子隻是性感一點而已呀,又不是裸照怕什麽……”

嘭地一聲,兩人麵前的茶幾被陸少勳一掌擊得凹陷了一塊下去,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看著眼前呆若木雞的池小淺,他害怕自己怒火太熾會不小心傷了她,索性騰地站起來,扭頭就走。

池小淺伸手摸了摸茶幾上陷下去的一塊,他手不疼嗎?就那麽討厭她嗎?結婚才幾天,他發了多少次脾氣了?她再沒心沒肺,也經不起三天兩頭這麽對她啊,他好的時候就給她做飯對她好,而一點兒氣不順,又不惜用最傷人的語言對她惡言惡語,“你跟我都睡過幾回了,還想去嫁給盛澤嗎?”這是上一次他罵她的話,雖然她裝作過去了就不記得了,但其實每回想起來,都辛酸得五髒六腑都發疼。池小淺覺得自己是犯賤了才嫁給他,現在這樣的日子,一點兒尊嚴都沒有。她跌坐到沙發上,把臉埋在膝蓋間任眼淚滾落。哭過這一次就不哭了,結婚以來她哭得夠多了,她池小淺不要做*愛哭鬼,以後他說什麽做什麽,她都不要在意了。

她們相處的時間太短,心裏那座共建的城堡就像冰雕的,看上去堅硬穩固,晶瑩華麗,其實溫度一變,就哢哢哢地脆裂開,融化成冰冷刺骨的水。

陸少勳其實沒有走遠,他回到機房守著,用技術手段把能找到的照片都截了下來,還把她的網店暫時黑了。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他麵前的煙灰缸攢滿了煙頭。他想著剛才池小淺被嚇到的樣子,雖然有點兒心疼,但想想她真的欠收拾,不凶凶她以後還不上房揭瓦了,必須讓她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而池小淺看著牆上的分針走了一圈又一圈,電視節目都播完了,屏幕上就閃著“謝謝觀賞”四個字,晚飯沒吃,肚子咕咕地叫著,池小淺不像其他女孩那樣經常為了減肥餓肚子,她可是頓頓三碗不過崗的貨,這一頓沒吃就頭昏眼花,可是她現在想的卻是,陸少勳沒打飯就回來了,他也沒吃吧?不餓嗎?擔心過了又覺得自己又犯賤了,他是堂堂陸團,在自己部隊裏還能餓肚子不成!

她吸吸鼻子,起來收拾東西。女漢子的行囊真沒多少要收拾的,不到半個小時她就把自己的東西全部塞進小箱子了。然後她在他書桌上找出幾張廢稿紙,用他的鋼筆歪歪扭扭地寫:“陸少勳,我回城裏住了,免得你看到我心煩,你也不用躲著我不回來了。照片的事對不起。”

她寫完自己看了看,那字真是醜的糟心,沒辦法,長期用電腦的結果就是不會寫字了,哎,算了,她就這麽慫泡的人,留字出走都演繹的這麽難看。她把字條放在桌上,然後揉揉眼睛,挺好,沒哭。然後拉著箱子就走了。

陸少勳在機房呆到了下半夜,實在想回去看看那小丫頭睡沒有,還是一個人在家生悶氣?晚飯沒打回去,不知道自己去食堂吃沒有?冰箱裏還有些吃的,她自己知道弄點先吃吧?越想越心疼,於是,關了電腦,拿起桌上的飯盒出去了。他沒直接回家,而是去找炊事班的同誌拿廚房鑰匙。

炊事員正睡得迷迷糊糊地,被搖醒了一睜開眼睛看到團長的臉,還以為緊急集合呢,蹭地一下從被窩裏躥起來。

“別急別急,我就拿廚房鑰匙。”陸少勳麵露尷尬,這麽晚擾了兵蛋蛋的清夢實在非他所願。

“團長您拿鑰匙幹哈啊?要做東西吃嗎?”炊事員遞過鑰匙。

“嗯,我自己下個麵條什麽的。”

炊事員一聽,一下子來了精神,“我給你做去!”

“團長你吃什麽麵?”

“你們嫂子怪喜歡你那個肉臊子麵的。能做那個嗎?”

“能能能。”炊事員說著從冰箱取出一塊瘦肉來。

.剁肉臊子,炒料,下麵,拌麵……陸少勳站在忙碌的炊事兵後麵,悄悄記下步驟,偷師學做麵。心想要是兵蛋蛋們知道了團長深更半夜學做麵給嫂子吃,會怎麽笑話他。

一碗熱騰騰的臊子麵出鍋,陸少勳用飯盒盛好,拿幹淨毛巾包著,穿過靜悄悄的部隊營房,端回家屬院。可是,當他開了門,輕手輕腳走進臥室,卻沒能看到他的寶貝老婆睡在**,哪怕起來罵他也好,他哭鼻子發脾氣也好,總好過現在房間裏一片死寂。窗台的夜風吹進來,吹動書桌上她壓在那裏的紙條,發出輕微地響動,他僵直著背走過去,拿起來一字一字念了一遍,然後慢慢放下。

他端著那碗麵走到垃圾桶麵前就像直接倒進去,可是想到炊事員深更半夜付出的勞動,他端回了餐桌前,一個人,一口一口吃著。其實他並不愛吃這種油爆味重的臊子麵,隻因見她喜歡吃,於是三天兩頭地打這個麵回來陪她吃,覺得看她吃東西時胃口大好的模樣就高興。而此時,他捧著麵,卻吃出五味雜陳,萬般苦澀。她捅了那麽大簍子,他也不過發了一頓火,她就這麽一聲不吭走了,回市區住,這是要分居嗎?人都說床頭打架床尾和,相愛的夫妻不會是這樣的,她顯然不在乎這段婚姻,一遇到一點點矛盾,就想全盤放棄。

挑了幾口,實在沒胃口吃了,陸少勳把剩下的一大碗麵放進了冰箱。此時他才看到冰箱裏他儲備的那些吃的,一樣也沒少。她晚上什麽都沒吃?那她幾點走的?他快步走到電視機前,摸了摸機頂,果然,還有點溫熱。該死的!又是深更半夜跑出去!上回被狗追被雨淋還不夠嗎!他拿起電話往京港花園打。

響了幾聲,果然有人接了,池小淺的聲音有氣無力地有點啞,“喂,我到家了,你甭擔心了,我好困,掛了啊。”然後,就是嘟嘟嘟的盲音。陸少勳木然放下電話,也沒再撥回去。

池小淺此時握著電話躺在被窩裏,全身滾燙。也怪她任性,大晚上的要走。那一帶本來就是城郊,深夜裏哪還有回程的班車,於是她就一個人拉著箱子徒步走到鎮上的公路上去攔的士,吹了好一會兒的夜風。晚飯沒吃,又哭了好一會兒的她,被冷風吹病了。她掙紮下床,從抽屜裏找了幾顆感冒藥吃了,又灌了一大杯水,然後爬回**接著睡。

迷迷糊糊地,她似乎又回到那段日子,她和盛澤去水上樂園玩兒,回來病了,盛澤抱她去醫院輸液,後來又看到盛澤和葉漾在一起,她一個人跑出來,然後陸少勳來找她……半夢半醒間,兩個男人,兩段感情此消彼長,此起彼伏……感冒藥根本不起作用,池小淺覺得自己熬不住了,再這麽燒下去她腦子非燒傻了不成,於是給田心打了電話,她在市區,再怎麽也比陸少勳趕過來快一些。

大概這一天真的是個壞日子。陸少勳和池小淺一個生氣著,一個病著,挨到天快亮時,陸少勳靠著沙發才要合眼,手機卻鈴聲大作。家裏來電話說,陸老太太快不行了。

陸少勳蹦一下從沙發上起來,披起衣服就往外衝,一邊啟動車子一邊給池小淺打電話,一個,兩個,三個,怎麽都沒有人接,該死的,她脾氣怎麽那麽大!他隻有改發短信:“小淺,奶奶病危,速回電話。”他火急火燎地趕到醫院,一頭奔進病房。老太太的呼吸已經越來越微弱了,看起來隻剩最後一口氣吊著。

陸媽見陸少勳進來,哭著聲問,“你媳婦兒呢。”

陸少勳臉色很難看,“別管她了。”他湊到奶奶病床頭,握住老人家的手,“奶奶,你挺住,奶奶,挺過這一關就好了,奶奶。”

陸奶奶隻剩眼皮子還在微微動著,時而呼氣很粗重,時而就像沒了呼吸一樣。好像好一會兒才聽到陸少勳的聲音,開始顫著嘴皮。陸少勳把耳朵湊到她嘴邊,“奶奶你說,我聽著呢。”

“阿良……阿良我來了……兒子……”陸奶奶此時嘴裏又開始斷續喊著,陸少勳知道,陸阿良是他爺爺的名字。“少勳……小淺……少勳……”陸奶奶又開始叫著孫子孫媳婦兒的名字,大概,老人家最不放心的,就是她們的幸福吧。

“奶奶,我們現在很好,我們很好,你別擔心。”陸少勳心裏貓抓一樣難受,池小淺這倔丫頭,這是在鬧什麽!還不回他電話.就算她睡死了聽不到手機鈴聲,那家裏座機那麽大動靜總聽得到了吧!短信也不回!就算吵架不高興,也要分個主次輕重吧,現在奶奶危在旦夕,她這個做孫媳婦兒的難道還隻顧著自己的小性子!

可事實上,池小淺壓根兒就沒有帶手機。田心把昏昏沉沉的她駝到醫院,醫生一量體溫臉都綠了,不停責怪她怎麽這會兒才來,再燒下去要出事的,說著一連給她開了三天的輸液。等到了輸液室,池小淺一摸身上,糟糕沒帶手機,她第一反應就是陸少勳要是找不到她著急怎麽辦,於是死活不輸液,說改吃退燒藥和打屁股針就好,田心和醫生狠狠把她罵了一通,隻差沒綁著她輸液了。田心看著針掛上了,怕她空腹輸液不行,就下樓給她買了一碗粥上來。

“唉,我剛才上來的時候看到你們家司機了。走得挺著急的,好像往住院部去了,你們家沒誰生病吧?”

奶奶!池小淺第一反應奇準,一下子從輸液**翻身坐起來,伸手把輸液針頭一拔,摁著針眼就往住院部跑去。根本沒反應過來的田心攔都攔不住她。而等她好不容易找到陸老太太的病房,卻怔怔地停了腳步。因為,她隔著特需病房外麵的大玻璃門,看到陸少勳和李眉遠正雙雙坐在奶奶的床頭。

田心這時候才追上來,一看她的手背,針眼正在往外冒血,流得一手背都是,田心驚叫著拉住她的手:“你瘋啦!血都流滿地上了!”她使勁兒把池小淺拖到樓下護士台,讓護士用藥棉幫她止住針眼的血,並清洗了她的手。

“小淺,你怎麽啦?”

池小淺神色淡淡地,“沒什麽,陸少勳奶奶病了,我得留這兒照顧她,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老人家這種事也是正常的,你別太傷心了,你剛才那樣子嚇死我了。那成,反正你家團長在我就放心了,你的藥都在輸液室呢,一會兒叫團長帶你去接著輸液啊。”田心說著拍拍她肩膀先走了。

“嗯,我知道。你先走吧。”

池小淺一個人重新往奶奶的病房走去,走到玻璃門外,卻又看到,李眉遠那弱柳扶風般的身子,依在她的老公陸少勳的懷裏。她下意識地別開頭不願再看,本來就病得昏昏沉沉的腦子要炸了一般地疼起來,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勻著氣,半晌才重新立起身子來。是的,當今社會風氣開放,何況他和李眉遠都是海龜,也許一個擁抱也不代表有什麽。可是,為什麽她覺得那麽刺目呢,為什麽她想衝下樓給他們一人一巴掌呢。

一直等到李眉遠離開奶奶的病房下了樓,她才撐起病弱的身子,搖搖晃晃走進去。

陸少勳看見她走進來,心裏怒氣更勝,她知道奶奶病了,說明她看到短信了!那就是故意不接電話了?而且還磨蹭到現在才來!不知道老人家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嗎?他就像沒看見她一樣,別過臉去,一言不發。

池小淺看見他對自己視而不見的臉色,心像被一隻粗暴的手狠狠揉搓著,疼痛不已。她獨自走到奶奶床頭,握住奶奶的手,眼眶子漲得通紅,“奶奶……”

老人家此時已經出氣比進氣多,聽到她的聲音也無法回應,隻是良久,眼角淌下來一顆渾濁的淚,池小淺一看,悲從中來,把臉埋在被單上,壓抑地哭。

陸老太太挨不到正午,就撒手人寰了,到最後一刻,還緊緊拉著池小淺的手不放。雖然之前醫生已經有預判,陸家人算是有心理準備,但生老病死,說看破的又有幾個?整個陸家,還是陷入了濃得化不開的哀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