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療師一句一句,仿佛在給雲裏霧裏的觀眾抽絲剝繭。

有什麽真相呼之欲出。

霍折寒長久沉默,理療師以為他沒有在聽,生氣地控訴:“你們夫夫倆都一樣!”

霍折寒這才恍然回神,道:“我在聽。”

他給出解決辦法:“我給你請個中文老師,翻譯,陪聊,都行,總之你繼續幹。”

理療師:???

你就護短唄。

霍折寒掛了電話。

正常人不會忘記自己使用了二十年的語言。

現在這個鍾侓,還是那個鍾侓嗎?

霍折寒猛然想起,霍喻不承認自己寫錯名字,他相信兒子,寫偶像的名字必然是一筆一劃帶著誠心。

是鍾侓寫的。

如果鍾侓並沒有寫錯,老餘也沒有認錯呢?

鍾侓給“鍾路”燒紙。

記得當時,工作人員問燒給“鍾路”是誰要的紙錢,鍾侓打了個馬虎眼,隻說自己也喜歡棄神。

明明喜歡棄神,寫字也很漂亮工整,為什麽這種肅穆的場合,卻偏偏要用潦草的字跡,是怕被人認出來嗎?

鍾侓的這一行為,是不是表明他並不是“鍾路”,已經換了一個人?

霍折寒按捺猜測,打開監控,一幀一幀地,觀察16號白天第一次出現的鍾侓。

鍾侓逛了一圈廚房,眼神很陌生,看見鍋碗瓢盆還很嫌棄,打開冰箱時,發現裏麵沒有吃的,目露驚訝。

霍折寒手指顫抖地按下暫停。

因為打電競的事意見不統一,其實鍾侓很早之前就提起過離婚,臨到關頭被鍾雲叫去說了一番話,突然不離了,態度也變好了。

現在想來,竟然是因為鍾侓換人了,根本不知道有協議的存在。

那現在的鍾侓是誰?

霍折寒的想象力,想不到第二個可能。

隻能是棄神。

突如其來的電競天賦,跟鍾雲好到過分的兄弟情,被棄神隊友火速認可、解約追隨的隊長能力……

難怪鍾侓願意借棄神的全部遺產,鍾雲也非常樂意。他們是不為人知的親兄弟,連陸自明都瞞著。

霍折寒定了定神,他苦於沒有接近鍾侓的理由,上天就給他送來了真相,讓他懷疑這一切隻是自己喝醉了的臆想,甚至想去交警大隊測一下酒精度。

沒有證據。

全是臆想,鍾侓都不一定會承認。

他還缺一個板上釘釘的證據。

霍折寒一半混亂,一半清醒,清醒的半個腦子,不需要思考就有了方法。

他撥出一個號碼:“幫我查一下RESCUE職業選手的狀態測試軟件,Abandon的賬號兩個月內有沒有被登陸過,登陸地址。”

“盡快,不行就找黑客。”

霍折寒知道這個軟件,是因為霍喻進青訓營的時候用過,雖然這事是鍾侓管的,但是所有相關內容,霍折寒都會收到匯總郵件。

霍喻測試過,手速跟不上,遊戲意識基本沒有。

鍾侓說過他測試過電競天賦,如果他是鍾侓,一定會登陸舊號,跟自己上一個身體做比對,這是世界冠軍的傲氣。

等待的時間變得難熬,霍折寒在書房裏走了兩圈,手指緊緊攥著手機,屏幕都要按裂。

他想打電話問問鍾侓,但心裏有另一道聲音告訴他,這次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再出擊。萬一、萬一他想錯了,他用這樣一個荒唐的事件去求證,對鍾侓是何其的不尊重。

他不能因為自己內心把鍾侓分成了兩個存在,就去問鍾侓能不能否認前二十幾年的自己。

霍折寒來到影音室,挑了一個棄神合集,鏡頭懟臉拍,高顏值高人氣高技術的棄神乃是攝影師寵兒。

電競選手比賽時永遠戴著耳機,霍折寒有一瞬間以為看見了主播露露。

賽場上戴著耳機的棄神,和直播間的露露,神情一模一樣,堅定、冷酷,對黑粉不屑一顧。他昨天剛見過打比賽的露露,完全可以理解現場粉絲的瘋狂。

霍折寒不禁想,他那麽喜歡露露,是不是因為戴上耳機的鍾路,就變成了鍾侓?

耳邊仿佛聽見了理智流失的聲音,如果用心電圖來衡量霍折寒看見棄神和露露時的起伏,他確信心髒會振出相同頻率。

已經不需要什麽鐵證,對於其他,霍折寒是唯物主義,隻有鍾侓,他聽從了心意。

這顆不受理性管轄的心髒,在他看見Abandon時,出現了窒息般的疼痛,呐喊同一個人的名字。他始終愛的隻有鍾侓,但他的情書卻像給了“鍾路”。

鍾侓說,因為“不信任”,所以無法坦白。霍折寒嘲笑自己確實沒有資格贏得鍾侓的信任。

鍾雲知道,卓飲知道,另外兩個隊友應該也知道,甚至教練也是。鍾侓信任上輩子的人,可以毫不猶豫地給出自己的秘密。

霍折寒沒有底氣地嫉妒,他也想得到鍾侓的信任,那是多麽彌足珍貴的心意。

可是他既沒有跟棄神並肩戰鬥過,也沒有鍾雲的血緣關係,還沒有霍喻的粉絲值,甚至他還常常用不悅的語氣在鍾侓麵前提起Abandon。

每次他稱呼鍾侓為教育家時,鍾侓是什麽心情?

盡管霍折寒心裏的教育家稱呼,從來隻是對不盡職責的鍾侓的一種無奈調侃,跟鍾路沒有關係。

可是鍾侓不知道。

他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了露露的理想和唯一僅剩的親情,連飛機上的道歉也不夠深刻。

霍折寒自虐般回想他們離婚前的衝突。

鍾侓總是冷著臉,心腸卻很軟,明明不是他做的事情,坦白時承擔了一切。上輩子作為公眾人物,風光無限,身披榮耀,也知道任何一點負麵消息會造成多少大的衝擊波,但他還是選擇錄音,把霍進元的犯罪證據送到他手裏,讓他報警,擔著身敗名裂的可能性一起被調查。

如果鍾侓是普通人,可能無法體會“學曆水分、道德敗壞”兩頂帽子有多可怕,但棄神清清楚楚知道,依然選擇了承擔這個責任。

霍折寒萬分慶幸沒有報警。

隻有內心無比堅定正直的人,才不懼四麵八方的惡浪與誹謗。鍾侓是這樣的人,他說“隨便罵,無所謂”。

這樣無畏的鍾侓,死在了一年前。

霍折寒雙腿宛若被鐵鏈鎖住,迫使他沒有任何逃避,直麵了棄神在基地的意外。

壓在最底下的這個視頻,播放次數為零。

內容是棄神死後,被偷拍到的關於葬禮的一些畫麵。屍檢過後停放殯儀館,不對外開放,少數人悼念後火化,骨灰被隊友一起送到了老家,和父母祖輩一起葬在山坡上。

網上驚天動地,現實低調平靜。

霍折寒在這兩個小時裏,好像以一個未亡人的身份置身於現場,眼睜睜看著自己老婆變成一抔黃土。

無力、痛苦,肺腑俱痛。

即使未曾參與那段時日,依然會有種自己沒有照顧好鍾侓的悔不當初,活該被葬禮上的每一個人唾棄。

看,你老婆死了,你還能活多久?

鍾侓是死後一年,才來到這裏。

不是必然,充滿了命運的不可捉摸。

幹澀的眼眶被淚水刺痛,他看過Abandon體檢報告的,當時是為了嚇唬露露引以為戒,不曾想兩個月後報應不爽,鍾侓不怕,他怕得要命!

他忽然有了緊迫感,等不了那個證據了,死亡是那樣真實,催促每個人不可蹉跎。

霍折寒重新看了十分鍾昨天比賽的視頻,才從鰥夫的狀態裏走出來,踉蹌站起來,打電話叫了司機。

……

路上,霍折寒聯係自己負責國外事務的助理,讓他明天從銀行提三千萬去找鍾路的父母,說明鍾侓以後打算留在國內打職業,不會再回國外,這是提前給的贍養費,簽合同劃分養老責任。

鍾路意外去世,不管他是來者不善,五千萬合約有沒有完成,霍折寒都會為了鍾侓額外付撫恤金。

還有,像卷毛這樣的定時炸彈,也要處理一下。

鍾侓想不到那麽多,霍折寒替他想,一路上打了好幾個電話,比公司出漏子還十萬火急。

他調查過鍾侓的父母,生了三個兒女,成年後就分開生活,滿世界旅遊,家庭觀念淡薄。他當時希望找家庭關係簡單的,鍾路正合要求,還疑惑過鍾路為什麽把五千萬交給了父母,鍾路的說辭是希望父母代為在國外買房置業,如今想來是怕東窗事發轉移財產。

十二點。

霍折寒來到電競基地,別墅還有亮燈。他打了鍾侓兩個電話沒人接後,心裏湧上恐慌,幾乎想強闖,他立刻給陸自明打電話:“能不能讓你老婆開基地的門?”

他跟鍾侓離婚了,鍾雲肯定知道,“霍折寒”這個名字估計在訪客黑名單裏躺著了。

陸自明:“不敢,我可聽說你離婚了,跟你走得太近會失去老婆的。”

霍折寒:“……”

霍折寒:“鍾雲沒給你門卡?”

陸自明:“沒有,謝謝。你可別強闖,要是把阿雲惹生氣了,我辭職,你自己來加班。”

全靠副總加班換來的追老婆時間。

霍折寒發自內心:“我哪敢惹他生氣。”

那可是露露親哥。

剛掛斷電話,另一個電話又進來。

“霍總,查到了棄神測試賬號的記錄,兩個月前密碼登陸過一次,IP地址在附近一處網吧,大約半個月後又登陸過,是您家裏的IP。軟件測試結果,第一次跟棄神比對,狀態下滑,第二次幾乎就追上了,進步很快。”

證據確鑿。

上天給他送老婆。

霍折寒深呼吸了下,吩咐司機把悍馬開到圍牆根下,打開車門,長腿蹬著副駕一使勁,躍上了車頂。

悍馬車頂高,霍折寒人也高,站在上麵,半個身子都比圍牆高。

圍牆上鑲了防盜釘,霍折寒脫下西裝外套蓋住,就要跨過圍牆跳下去。

“汪汪!汪汪!”

“汪汪!”

基地養的兩隻狗突然出現,衝著不速之客狂叫。

霍折寒:“……”

奶狗,不慌。

老婆要緊。

他直接跳下去。

嘭地一聲,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三樓開窗戶的聲音。

有主人出現,奶狗不叫了,改成咬著霍折寒的褲腳。

鍾律探出一個頭,看見了被奶狗咬褲腳的……嗯,前夫?

他急忙去拿靜音的手機,發現有兩通未接電話,回撥回去,馬上就被接起。

“露露。”

手機裏傳來的聲音,和外麵真實的人聲,合成了一道。

鍾律手指扯著留簾,暴躁道:“你到底還有什麽話要問?我哥他們都在睡覺!”

霍折寒順勢低了聲音,仰頭看著鍾律的窗戶,那裏有半個人影,以棄神的藏身技術,是不合格的。千言萬語堵在了心頭,霍折寒居然有股想哭的衝動。

“我來……給你翻譯英文詩。”

夜風將飽含歉意的嗓音送到十四米外的窗台,恰如十四行詩的本意一樣溫柔。

哢噠,鍾律揪著留簾的手指一下子收緊。

“我不想知道。”

翻譯?霍折寒知道他看不懂英文了?

他立即想起今天的外語理療師,是霍折寒派來的?難怪其他戰隊請不來的理療師,哥哥能夠請動,原以為是鍾雲的鈔能力,結果是霍總暗中助力。

他抿了抿唇,大意了,他明明一句話也沒說。

鍾侓警惕地等待下文,打算無論霍折寒說什麽,先否認了再說。霍折寒現在肯定也不能篤定,而是用英文詩試探他。

“對不起,以錯誤的方式給你寫情書。”

霍折寒一邊被奶狗咬著褲腳,站在露天寒涼的院子裏,堅強地翻譯完了情書。

“……想陪你白頭偕老。”

鍾侓:“拒收。”

他已經想好了糊弄霍折寒的理由,靜靜等待霍折寒的下文,誰知霍折寒翻譯完了,卻沒有說其他的。

“我回去重寫。”

霍折寒眼眶幹澀,被大風吹得有些紅了,著實狼狽。

“對不起,我不該說傷人的話。”

“在我心裏,你不是那樣的。”

霍折寒想說的話很多很多,但是時間已經很晚了,他不敢耽擱鍾侓的睡覺時間。

來這裏是源自於後怕,親眼看見鍾侓好好的站在那兒,剩下的,他的心焦,他的迫不及待,他洶湧愛意,都不如鍾侓的健康重要。

“你睡吧,明天我再來。”

他四處看了一下,按了按狗窩的木箱,覺得挺結實,便踩著它,重新翻過牆頭。

“……”

鍾侓眼睜睜看著霍總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原路返回,緊緊咬住了嘴唇。

話說一半,人幹事?

箱子不夠高,霍折寒的西裝褲被釘子勾了一下,劃拉一個口子。

鍾侓發現了他的卡頓,眉毛皺了一下。

真是的,毛手毛腳。

翌日。

基地成員一起規律作息吃早餐,阿姨做了肉包,還給兩隻狗做了少鹽版的。

鍾侓啃著肉包,拿了一個出去吃,在圍牆底下徘徊兩圈,揪了揪衣服口袋,忍不住踮腳看了看有沒有血跡。

看不著。

鍾侓進屋,突然看見卓飲揉著狗頭道:“昨晚我好像聽見這兩隻狗在叫?大半夜的你們叫什麽?吵醒隊長小心沒肉吃。”

宗政暉:“叫了麽?難道有小偷?你們沒人出去看嗎?”

鍾侓心事重重的腳步一頓,臭著臉道:“我看了,狗在拿耗子。”

卓飲沉吟,嗯……這是在罵他還是狗多管閑事?還是在罵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