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關了主燈,“紅鞋”打在玻璃展台上一盞盞『射』燈柔和的光線讓我緊繃著的神經總算有了點緩和。我躺在沙發上看著靛在裏屋走動著的身影。
從我家到他店這一段距離,好象跨過了一道奇怪的線。像是從一個世界跨到了另一個世界,隻是說不清當時為什麽會沒受到方緋的阻攔,在靛開車過來接我的時候。我本以為出了那種事情,方緋是不會再放我出去的。可是從電話鈴響起一直到靛跑來把鎖了店門坐在門外的我從那裏帶走,我始終沒看到方緋的影子。
他好象突然間憑空消失了似的。
而現在他到底會在什麽地方。
我那樣從家裏離開,之後他會對我,或者對靛怎麽樣……
“所以你就追過去了?”一陣話音打斷了我的思路,拿著『藥』油走到我邊上蹲下,靛撩開了我的衣服:“那人和你說的胡離,真的有那麽像?”
我點點頭。
他笑笑:“真不要命了。”
衣服下青了一大片,從腰一直到胯部。雖然隻是皮下出血,自己身體上的傷看在自己眼裏不管怎樣都是觸目驚心的,所以移開了視線我抬頭看著架子上那些散發著濃烈皮革味的新鞋,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隻感覺靛沾了『藥』油的手指一下下『揉』在那片淤青上,不輕不重的力道,皮膚和皮膚的接觸不覺得有特別的抗拒,也許是他身上有那種我很熟悉的味道。
忽然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如果那隻狐狸還在的話,我現在會是怎樣……
然後再不由自主地鄙視自己,我似乎真的是個太沒骨氣的人。
沒骨氣到會在那樣一種妖孽不聲不響從我這裏離開之後,還時不時地要去想他。這時突然感到腰上鈍鈍地一疼。
似乎是靛的手指一瞬間加重了點力道,我疼得皺了皺眉。所幸沒有很沒骨氣地叫出?都市小說聲,我看到他抬頭朝我望了一眼。
“疼不疼。”他問。
我搖頭。
“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醫生。”
“沒事。”
聽我這麽說,他繼續用剛才那種力道給我『揉』著身上的淤青:“會有點疼,忍一忍,不這樣沒效果。”
“嗯。”
“之前電話裏你的聲音聽上去很緊張,是怎麽回事。”
“沒事,隻是一下子看到自己身上的傷,怕了。”
“是麽,那就好。”手指碰到了我的褲子,他看了我一眼。
我把褲子朝下推了推。
看著他繼續低頭小心用手指沾著『藥』油朝我身上抹,很細心專注的樣子,就像他專心於他那些腳模和鞋子時的樣子:“謝謝你……靛……”
他笑:“客氣什麽,你是『奶』『奶』交給我的責任。”
『奶』『奶』,他這麽叫我的外婆。於是忽然有了一種不知不覺的親近,對這個總共見了九次麵的男人。
還好有他在,在最近這段混『亂』得讓我幾乎有點透不過氣來的日子裏,在狐狸不在、鋣也被帶走了的日子裏。
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把以後那些未知的日子繼續下去。
想著想著眼眶不由自主有點發燙,在他低垂著的發絲像某種動物的『毛』似的輕輕掃在我皮膚上的時候。偷偷深吸了口氣防止一些令人尷尬的東西會突然間從我眼眶裏落下,這當口,突然一陣拉長了的警笛聲遠遠從店外頭一路傳了過來。
越離越近,轉眼到了“紅鞋”的門口。一瞬間不停轉動的紅光打得店裏一片淩『亂』地閃閃爍爍。
我愣了愣。循著那光下意識仰了仰身想朝店外看,靛把我的衣服拉了拉好,示意我在**躺著不要動。然後起身走到店門口,伸手剛把門打開,幾個一身武裝的警察用槍朝門上一頂迅速朝裏衝了進來。
“對不起,你們……”靛伸手想要攔住他們,可是沒有成功。
被他們推到一邊,他們幾步跑到我麵前朝我啪的下出示了他們的證件,其中一人拿著手裏一張速拍照朝我晃了晃:“狸寶專賣的店主寶珠嗎,這個人你有沒有見過。”
照上一張臉,正麵大特寫讓那張原本就蒼白的臉看上去比在廚房幽暗光線下的樣子更可怖了些,我一個激靈,別開視線對他們點點頭。
“我們是XX分局的,在你的店裏發現了這具屍體,根據目擊者的報告說你在這裏,現在請跟我們到局裏去一趟。”
“不是我殺的!”
“走。”
說是找我談話,可是看上去和審問沒有什麽兩樣,一進公安局我就被他們帶進了一個小小的房間,房間裏什麽都沒有,除了一張桌子和兩把凳子。
“請問今天下午三點到五點的時候你在什麽地方。”
“在對麵鄰居家,XX路339號。”
“那家賣紙紮香燭的店?”
“……對。”
“我們去的時候那房子裏沒有人。”
“哦,是麽。”
跟我談話的是個四十上下的警察,可能做這一行久了,看什麽聽什麽眼裏都是淡淡的,你說不上他信,也說不上他不信。隻能忐忑著盡量把自己的話原本而簡單地說出來,因為據說這類人有著可以從你的話裏舉一反三出無數事情來的能力,所以回答他們的問題,要盡量的簡短和扼要。
“死者今天上午來過你這裏,為什麽。”
“她是食品衛生質量監督局的人,到我店裏是因為有客人投訴我這裏的食品可能存在問題,所以他們是來我店裏檢查的,當時來了有四五個吧。”
“當時店員隻有你一個?”
“……是。我沒有別的雇員。”
“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麽死者在離開了你的店後又在下午三到五點這段時間重新回到你店裏。”
“我不知道。可能她忘了東西在我店裏。”
“你店裏當時不是沒有別人麽,她是怎麽進去的。”
“……我隻是去鄰居家,所以沒有鎖店門。“
“據食品衛生質量監督局的人說,他們當時還在你店裏看到過一個男人。男人染著一頭桃紅『色』的頭發,所以比較讓人印象深刻。”
“他是我們店的常客。”
“是麽,他叫什麽,你有沒有他的聯係方式。”
“我隻知道他姓方。”
“這樣。”合上記錄本,那名警官抬頭看了我一眼:“在對你的一些調查裏我們發現,你曾經和兩名自稱是你表哥的男人同居過。”
這話一出口,聽得我臉紅了又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我沒吭聲。
“請問他們現在在什麽地方。”
繼續沉默,我在他目光的注視下心髒跳得飛快。可是繞遍了腦子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借口去回答這個看似簡單但對我來說根本找不到一個適當答案的問題。小小的房間一瞬間因為我的僵持而寂靜下來,靜得幾乎可以聽到我的心跳聲。
“這問題很難回答麽。”沒讓這靜持得太久,片刻那位警官又道。而聲音也突然間聽上去犀利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我心虛下的一種錯覺。
我抬起頭:“警官,我肚子疼得厲害。”
出廁所,腦子裏依舊一團『亂』糨糊似的,雖然硬撐著在裏頭蹲了將近刻把鍾,我始終還是沒能琢磨出該怎麽樣才能有效又理所當然地回避掉那個警官的問題。
磨蹭著走出門,門口等著的小警察早就有點不耐煩,一伸手揚了揚轉身就往那個小房間走,我低頭慢慢跟著,沒走幾步,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了一聲:“寶珠?”
迅速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一個男人夾著隻包站在走道上朝我看,個子高高皮膚黝黑,紮在人堆裏一眼就不見了的長相,看著似乎有點眼熟,但一時半會沒想起他是誰。正狐疑著朝他多看了幾眼,前頭那個負責帶我回去的小警察突然幾步過來開口叫了聲:“羅隊。”
於是一下子反應過來,這一身便裝看上去有點麵熟的男人,不是幾年前負責“野薔薇”那個案子的刑警羅永剛嗎。
一直以為自“野薔薇”的事情之後,我跟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的了,所以這次猛一撞上他,我還真沒能把他認出來。幾年不見,他還和當初一樣沒太大變化,就是人更黑更瘦了,可能是升了職責任更加大了的關係。
這當口羅永剛也走近了過來,一邊跟我邊上的小警察點頭打了個招呼,一邊朝我指指:“什麽案子。”
“是翔哥手頭那個新案子。”
“哦。”點點頭,目光重新轉向我:“是那個被小偷撞到的案子吧。”
“對。”
“跟黃翔說一聲,我要和她聊兩句。”
“不過他還要再問她幾個問題。”
“沒關係,跟他說一下,不會耽擱太久。”
“是。”
羅永剛有自己的辦公室,幾個人合用的那種,進辦公室脫了外套示意我坐下,他臉上的神情讓我之前緊繃了太久的神經稍許定了定。
“很久不見了,沒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麵。”
“是啊羅警官。”
“那家店一直都是你一個人在支持著的嗎,很不容易啊。”
“還好,鄰居們也一直照顧著我的生意。”
“聽說最近有人在你店裏吃出了問題。”
“……是。不過衛生監督局的人來了也沒查出些什麽來。”
“是麽。”聽我這麽說,羅永剛點點頭。一陣沉默翻了翻桌子上一摞淩『亂』的文件,他抬頭看看我:“說句老實話,寶珠,這案子目前來說對你不太有利。”
話一出口,剛坐下的我急急站了起來:“羅警官,她不是我殺的!”
笑笑,再次示意我坐下:“別擔心,證據還不足,現在誰都不好說什麽,把你帶來這裏也隻是例行公事式的談話。”
例行公事麽,可不管怎麽看也都是審訊的樣子。
“不過現場隻采集到你一個人的腳印,所以我才說這案子目前對你不太有利。”說著話啪的聲點燃了煙,他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朝椅背上靠了靠:“能和我說說麽,當時的情況,三點到五點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或者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麽。”
“我一直都在鄰居家。”
“在那裏做什麽。”
“買點東西。”
“是麽,”輕輕吐了口煙,他在那道煙背後看著我的眼:“據我所知那家店賣的是些喪葬用品之類的東西。”
“是的。”
“恕我冒昧,你去那裏是……”
“噢,因為聽我店裏的女孩子聊起他那裏有賣什麽幸運符之類的,所以……”
“嗬嗬,原來是這樣。對了,要不要喝杯茶。”說著站起身,他走到飲水機邊倒了兩杯水過來:“之後呢,之後你是不是回了店。”
“是。”
“能不能把你看到的跟我說說。”
接過遞來的水,我喝了一口,隱隱之前在小房間裏那種惶『亂』的感覺又回來了,雖然不管怎樣羅警官對我來說也算是個故人,而且他的神情看上去比之前那個警官要溫和許多。可是還是不自禁地手心發汗,因為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說錯些什麽,讓人對我更加懷疑:“我,回去時天已經挺黑了,那時候聽到廚房裏有滴水的聲音,我想是不是水龍頭沒關好,所以就跑過去關,沒想到一進去就看到了……”
“當時有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東西或者人。”
“……沒有。”
“然後呢。”
“然後我就把我朋友叫來了。當時因為太害怕,所以我沒敢讓他進屋,隻是在外麵等到他來。也沒想過到底這事該怎麽辦。”說著話我發覺自己聲音有點發抖。
羅永剛看了看我。半晌沒說話,隻是一口一口吸著煙。直到一支煙吸盡,他把煙頭塞進煙缸裏搗了搗:“其實對於這件案子,我手頭還有份比較特殊的資料。”
“什麽?”
“在現場我們采集到了兩種指紋。除了你之外,還有一個人的指紋。”
“……是麽。”
“可是從那個指紋上我們什麽都判斷不出來。”
“為什麽……”
“因為比較特殊。”說著從文件裏抽出張膠片狀的東西推到我麵前:“看看。”
我朝那張東西看了一眼。
那是一張放大的指紋照。照上一隻很大拇指印,結構清晰,可是清晰的結構上沒有一絲指紋因有的皮膚紋理。
“這個……”
“這就是我們從你家廚房裏采集到的另一個人的指紋。排除掉帶著手套的狀況,我們可以肯定這是一個人的手指印,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人是沒有指紋的,寶珠,對此你有什麽知道的麽。”
心裏咯噔一下。
腦子裏一片雪亮,可是我什麽也不能回答。隻是搖頭,然後承受著羅永剛若有所思滑動在我臉上的視線。
“好吧,”半晌他開口,收起了桌子上的膠片:“黃翔可能還有點問題要問你,我先送你去他那兒。”
我站起身。
“另外,可能,我隻是說有可能,你會因為這案子要在看守所待一陣子。”
“為什麽?!”
“因為你是這案子唯一有證可查的嫌疑人。”
“但案發時間我不在店裏!”
他笑笑:“不要激動,寶珠,什麽都是可以查清楚的。等證據收集齊了,你就沒事了。”
“可是……”
“走吧,寶珠。”
或許是因為羅永剛的關係,在重新被帶去那個審訊室樣的小房間之後,那位黃姓警官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把我『逼』問得太緊。隻是又問了我幾句關於那段案發時間之內的問題,之後就離開了,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那個小小的房間。而且果不其然,被羅警官說中了,因為我目前脫不開的嫌疑,在一切證據還沒讓我洗脫這個嫌疑之前,他們要把我轉去就近的看守所等待進一步的發落。
這對於我來說無異於一個噩耗。
去看守所等同於坐牢麽。長這麽大,經曆過很多的事,可怕的奇怪的,什麽樣的都有,而牢獄之災還是頭一遭。也許是從小到大電視電影的影響,我覺得這對於我來說太可怕了,和見鬼見怪的可怕不同,這是人生上的一種可怕。
而頭一次被關押在這種地方,那種滋味是更是很難用語言去形容的。
就在那扇隻帶了一個小方格窗的門隨著最後一個人的離開在我眼前砰然關上的一瞬,覺著自己和外頭的某種聯係好象一下子給卡嚓一聲剪斷了,那種無可名狀的恐慌感,即使是之前被人一個個問題緊『逼』著問的時候也沒有過的感覺。
整個人的情緒好象一下子很難控製住了,我不停地在凳子上站起,又坐下,更多的時候是在這間不過巴掌大的地方一圈一圈地走。心裏很慌,一種什麽都抓不住似的空『**』『**』的慌。
而更糟糕的是眼下碰到了這樣的事情,我卻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想打電話給林絹,可是她手機始終關著,家裏的電話也一直沒人接。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找誰,在這種糟糕至極的情況之下。
突然而來的災難過後,我竟是連一個可以求助或者聯係的對象都沒有的。
而這會兒哪怕就是隻聽到來自外頭一句打氣安慰的話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讓我感覺自己沒被拋下,我真的很害怕,害怕這種一個人被關在這種地方,像是會隨時隨地被人遺忘的感覺。
因為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這案子的罪犯是誰。
而這案子的罪犯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拿他沒有辦法,或者意識到他的存在。
所以作為除此之外本案唯一嫌疑最大的疑犯,我要在這樣的情況下期待及早歸還我的清白,恐怕很難。
這根本就是個解決不掉的無頭案。
就這麽在忐忑和焦躁裏熬過了一整晚。
第二天天亮時人才開始有點『迷』『迷』糊糊了起來,剛趴到桌上似睡非睡地眯了一小會,耳朵邊門哢嗒一聲響,然後聽見有人提高了嗓門對我道:“起來吧,有人過來保釋你了。”
一路跟著那名警察出來,沒碰上羅永剛,也沒看到那個負責這案子的黃警官,隻感覺到周圍人都在對著我指指點點。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隱隱聽到一兩句,似乎和保釋我的人有關,我想不出這種時候能出麵把我保釋出來的人會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麽我被保釋這件事到底為什麽會讓這裏的人看著我的表情都那麽怪異。一路忐忑又稍稍有點激動地跟著那個警察往外走,直到拿了我的東西朝出口方向過去,半道我才碰上了黃警官。
他似乎剛從外頭辦完事回來,見到我朝我看了看,然後對我道:“最近希望你不要隨便『亂』走,我們會隨時派人過來和你聯係。”
我點點頭。剛要繼續朝外走,再次被他叫住:“認識斯祁芳蘭嗎。”
我愣了愣。呆站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是我幹外婆。”
他又朝我看了幾眼。沒再多說什麽,隻若有所思點點頭,然後朝不遠處那扇通向外界的門指了指:“你的保釋人在那裏等你。”
說完也沒離開,隻是看著我。我在他目光下忐忑不安回過身朝前走。連走了幾步,確定不會再被他叫住,我一下加快了步子朝門口跑去。
一路跑一路想著之前他提到的我外婆的名字。忍不住想,保釋人該不會是我外婆吧……隻是她怎麽會那麽快就知道這事的?昨天才突然發生的事。
琢磨著把門推開,一腳跨出,門外靠牆一道身影朝我招了招手:“寶珠,昨晚還好吧。”
我怔:“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