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紅鞋”的內室是靛的工作坊,也是他住的地方。
跟店鋪一牆之隔,這個不算太大的地方去掉了原先廳和臥室的隔斷,把它拓成四四方方一個房間,裏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模型和鞋樣。門一開就可以聞到一股子從牆壁裏透出來的石膏粉和皮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像間陳年的老倉庫。
有時候確實很能理解,像靛這樣一個年輕英俊又極富有的男人,到底是基於一種怎樣的興趣會迷戀上這樣一種沉悶的工作,以至能在這樣的環境裏一待就是那麽久。他的手指上全是繭,那不是一天兩天的三分鍾熱度就能夠磨得出來的。
外婆說他畢業於哈佛的政法係,也不知道跟他的學位相比,這兩種完全不同的專業他到底哪一個更精通一些。
推開門,外頭店鋪濃鬱的咖啡香把我鼻子裏那股橡膠味衝淡了許多。
店裏沒有什麽客人,興許是天氣太糟的關係。靛跪在地上仔細擺著他新上櫃的鞋。射燈的光照著展台纖塵不染的玻璃,再折到他臉上,有種暖洋洋的明媚。
聽見我的腳步聲抬頭朝我看了看,然後又把目光移到了展台的鞋子上:“洗完了?”
我點點頭。
“坐,我一會兒就好。”
聽他的話走到沙發旁坐下,一邊看著他專注在展台前的樣子。
所謂藝術家應該就都是這種樣子的吧,靛在擺著那些鞋子的時候眼睛裏其它任何東西都是不存在的,每一個角度的擺放都會讓他靜靜看上很久,然後少許挪一下動一點,那看似並不太大的變化不知怎的就讓這些層疊在展台上的鞋子生動絢爛了起來。而那一瞬他的眼神也會格外的生動,淡藍色眸子折著鞋子被光反射出來的碎光,很好看。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麽。”忽然抬頭看了我一眼,他問。
“謝謝你,靛。”
“謝什麽。”
“謝謝你收留我在你這裏,不然我真不知道該……”
“或許是我該謝謝你能讓我在今晚撿到,”最後一隻鞋子在架子上放好,他眼裏一絲笑:“於是我有了個可以不讓我喝寂寞咖啡的客人。”
臉被他說得微微有點發燙,一陣沉默我低下頭隨手拿起了邊上的報紙。
“我洗個手。”然後聽見他又道。
“好。”
聽著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裏屋的門內,注意力這才真正集中到了報紙上。隨便揀了幾條新聞看了看,一直到他推門回來,正打算把報紙放到一邊,忽然報上一角一張不大的照片吸引住了我的視線。
是張身份證的照片,有點模糊,可並不妨礙我辨認出他的模樣,因為那天被他罵得讓我印象深刻。
登出照片是因為他死了,死因是車禍,在高架超速行駛時追了前麵越野車的尾,越野車的主人頭部受傷,不過沒有生命危險,而他被玻璃紮透了喉嚨,所以當場喪命。
而這個死於車禍,留著頭板刷的中年男人,就是昨天開車撞到了我,然後把我罵了一通後就離開的司機。
所以當下忍不住抬起頭嘴裏嘖的下輕歎。
靛不解地朝我看看:“怎麽了。”
“這個男人,”拿起報紙我衝他指了指上麵那張照片:“他死了。”
“哦。”
“他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開車撞到我的男人。”
“是麽。”
“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昨天還生龍活虎地指著我的鼻子罵,一轉眼……”
“很悲慘是麽。”
“說不出的一種感覺。”
握著咖啡壺的手頓了頓,靛又朝我看了一眼。然後輕輕晃了晃,將咖啡緩緩倒入杯子:“人就是這樣,有今天,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些什麽。你看,也許昨天某個人還在一個小小的地方哀歎著自己的不幸,而現在,誰比誰更不幸。”
本來心裏一種說不出味道的沉,被他這麽一說,卻又忍不住嘴角牽了牽:“是的,能活著就是種運氣。”
“啊對了,”端著咖啡朝我轉過身,忽然又把杯子放下,靛朝我招了招手:“過來,寶珠。”
不知道他突然叫我過去要做什麽,我站起身。
“來。”又朝我招了招手,於是我走到他麵前。
到他麵前還沒站定,他突然一把把我抱了起來,像小時候爸爸抱著我時的那種樣子。我吃了一驚:“靛?!”
他抬頭對著我微笑:“上麵,往上看。”
循著他的目光我抬頭朝上看了看。
他身後那排鞋櫃的最上頭靠近我眼睛的地方,除了鞋子外還放著隻盒子,在一排鞋子裏顯得有點突兀。收回視線我低頭望向他。
“能幫我把它拿下來麽,那隻盒子。”他又道。
我點點頭。
一伸手把那隻近在咫尺的盒子抽了下來。正要遞給他,他又笑:“打開看看。”
狐疑著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有點讓我覺得奇怪。
一種說不清的奇怪感覺,猶豫了一下,還是抽開繩子把那隻盒子打了開來。
打開瞬間不由自主吸了口氣:“真……美……”
“漂亮麽。”
“非常漂亮。”
“喜歡麽。”
“……相當喜歡。”
“歸你了。”
“……白……送?”
“怎麽可能。”
“哦……多少錢。”
“你這會兒身上所有的錢。”
“十三塊四毛?”
“成交。”
“靛,你說笑話的方式真特別。”
“不是笑話,我親愛的寶珠。”
“可……為什麽。”
“後天是奶奶的生日。”
“真的??”
“出席她生日宴會的時候,我希望你能穿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