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眼前有那麽一段時間是一片漆黑。
頭很疼,剛才的一切一瞬間在我麵前消失了,可又並不是完全都消失得幹淨徹底。隱隱覺得眼前還有什麽東西在晃動,有時候離得遠,有時候靠得近,還有那個身體關節都是被用線拚湊起來的女人。
離我不遠的地方她靜靜坐在那裏,就像之前我乍然見到她時那樣。周圍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可是女人的輪廓卻很清晰,像是通體泛著層模糊的銀光似的,這讓她一張臉格外的好看,好看得像朵妖冶的桃花,桃花的名字叫方緋。
女人的臉長得和方緋一模一樣,那個從桃花鄉追隨到了我家,之後又不知被什麽力量給弄得扭曲變形了的桃花煞……
意識到這點心髒咯噔一下,想呼吸,卻隻覺得胸口像被什麽東西給沉沉地死壓著,半晌吸不進一口氣。情急之下把嘴用力一張,隨即一大口空氣灌了進來,當下感到眼前嘩的下亮堂了,隻一眨眼的瞬間,我整個人驀地清醒了過來。
清醒過來發覺自己正躺在店裏的沙發上。
沙發邊的『射』燈開著,照得我的臉隱隱有點發燙。店裏除了我沒有別人,外麵車聲過後整個店裏靜得隻有牆上掛鍾嚓嚓嚓細微的走動聲,指針指的時間是兩點,離我上一次看的時候過去了差不多兩個小時。
“哢……”一聲輕響從靛工作室的方向傳了過來,是他打磨模型時的那種聲音。我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剛站起身忽然啪嗒一聲響,低頭看原來是我手袋落在了地上,裏頭滾出來的手機被砸得翻開了蓋子,我把它揀起來打開,發覺它是關機狀態。
這當口工作室裏又是一陣打磨的輕響,我朝那扇門看了一眼。
門沒有關牢,燈光從門縫裏透了出來,隨著我的走近隱約能聞到股新鮮噴漆的味道,於是推開門走了進去。門一敞開那股噴漆味更濃了些,還有機器打磨發出的那種尖銳的聲音,靛就在那台機器前坐著,背對著我。手邊上放著不少腳模,大的小的,完整的殘缺的,他低頭坐在這堆模型中間很專注地工作著,對我的進入似乎沒有任何知覺。
我又朝裏走了一步,正猶豫著是不是要開口,忽然聽見他道:“還沒睡?”
“醒了。”
“現在還早,再睡會兒。”一邊說一邊伸手把手裏那隻模型放到燈光下照了照,模型很精致,活靈活現似的,一隻小巧而優雅的腳。
“睡不著了。”
“是麽,那過來坐一會兒。”話音落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即怔了怔:“你的臉『色』很難看,寶珠。怎麽回事?”
我走到他身邊的藤椅上坐下:“剛才做了個噩夢。”說著話抬頭朝邊上那隻陳舊笨重的木架子看了一眼,架子每一層都堆著不少盒子和塑料紙,最頂層的紙卷上黑壓壓一層灰,隨著打磨聲一陣一陣朝下悉瑣抖落。
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噩夢,”用刀子在那隻模型上刮了兩下,靛笑了笑:“什麽噩夢,說說看。”
“沒什麽好說的,一個很無聊的夢。”視線從架子上收回,我『揉』了『揉』腦門,腦門漲得厲害,像被塞了團注滿了水的棉花球:“你一直都在做這些?”然後拿起了一隻腳模放在手裏把玩:“做得真不錯。”
“這是一種樂趣。”
翻個身可以隱約看到腳底的紋路,這男人的細心可見一斑:“像真的一樣,讓我想到個故事。”
“什麽故事。”
“說是一個英國紳士在一家古董店裏買了隻木乃伊的腳回家當鎮紙,”
“鎮紙?有夠特別的嗜好。?”
“某天半夜,他發現那隻腳會跳舞。”
“會跳舞的木乃伊的腳?嗬嗬,有意思。後來呢?”
“後來他跟著那隻會跳舞的腳跑進了古埃及王的墳墓,然後同這隻腳的主人,一個美麗的古埃及公主結婚了。”
“女孩子總愛看這些浪漫的故事。”嘴角揚了揚,他把一隻涼鞋套在了那隻腳模上。
我覺得他臉上專注的表情並不壓於故事裏那個半夜賞玩著木乃伊斷腳的男主角:“那是恐怖小說,靛,他們是在墳墓裏結的婚。”
他掃了我一眼:“看太多這樣的書,難怪會做噩夢。”
“夢總是會醒的。”
“也是。”說著話放下手裏的工具刀拍拍手站起身,把身上那件滿是油漆的工作服脫了下來:“看上去精神點了,睡了一覺是不是情緒好很多,寶珠。”
“……是好些了。”
“要不要吃點什麽,我有些餓了。”
“好。”
“那等我,”拍了下我的肩膀徑自走向浴室:“我洗個澡,然後我們出去找點什麽東西吃吃。”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門內,我吸了口氣,把自己縮進了這把藤椅柔軟的椅背。
到剛才為止我還不敢確定自己到底處在什麽樣一種狀況下,人是忐忑的,之前一切看到的遇到的,一眨眼全都不見了,似乎隻是場真實到可怕的夢,它叫我分不清楚哪些是虛幻哪些是現實。直到和他說了這麽些話後,人才開始漸漸恢複過來,我開始感覺到屋子裏的溫度,還有屋外偶而車子開過人走過時發出的聲響,這讓我有種存在的塌實感。而這男人似乎總也有讓人這麽感覺的魔力,每每看著他的眼睛,總會讓人有種淡淡的平和,忽然有點慶幸能同他的邂逅,不是因為有他,最近這段麻煩層出不窮的日子,我一個人真不知道該怎麽緩和過來。
琢磨著,伸長了腿鬆了鬆筋骨。腦子裏還是昏昏沉沉的,我想那個夢必然是耗費了我太多的精力,所以才會讓我有這麽清晰深刻的現實體會。不過人都說,有所思,就有所夢。我不知道剛才那兩小時裏我所做的夢和自己所想會有什麽聯係,是因為羅警官那通電話麽,還是今天和狐狸的那場還不如沒有過的相遇。可是那具女屍呢?那具全身關節都是被線縫合拚裝起來的女屍,是什麽原因會促成我夢到了這種可怕的東西,而且,那女屍還長著一張和方緋一模一樣的臉。
完全是毫無關係的那麽些個元素,拚湊出了我這麽一場真實而可怕的夢,這個夢到底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麽……
想到這裏忽然覺得身上一陣發冷。
回過神發覺周圍似乎有著一絲絲的冷風,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吹來的,吹得我身上一層寒粒。忙直起身四下看了看,那扇房門被我關得好好的,周圍的窗早就被櫃子和架子給堵住,所以也不可能是從窗子外吹進來。
那這冷風是從什麽地方吹進來的?
狐疑著站起身,想找找看到底是從什麽地方漏進來的風,一低頭,卻突然發覺自己鼻子裏出來的氣竟然凝成了一團團白霧。我吃了一驚。真是見鬼,這溫度怎麽一下子降那麽低了,而且是在門窗都沒開的房間裏……想到這裏腦子裏突地一激靈,直覺身後有什麽東西存在著,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脖子僵了一下,我沒敢回過頭。隨即鼻子裏衝進一絲淡淡的香,很甜的味道,那種在桃花香裏充斥在空氣中被太陽曬得溫溫和和的味道,隻是攙雜了一些鐵鏽般的氣息,於是這味道同此時圍繞在我周圍的空氣一樣冰冷了起來。
我頭皮一陣發麻。
那種感覺又來了,就像它第一次出現在我家裏時一樣,我想出聲去叫靛,可是喉嚨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覺得背後那東西存在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我僵著脖子硬是克製著自己不往後看的衝動,然後穩住心跳一步一步朝浴室方向走。
那地方嘩嘩的水聲,這會兒是唯一讓我能感覺得到一點點暖意的東西。
突然一陣抽泣聲紮進了我的耳朵,在我離浴室門不過幾步遠距離的時候。突兀間讓我不由自主地朝後看了一眼,可是身後空落落的,什麽都沒,包括之前那芒刺紮身般的感覺。這時又一陣抽泣聲從我左後方那堵牆的地方傳了過來,隱隱約約,像是個女人的哭聲。可那地方除了排櫃子和一堵牆,什麽都沒有。
疑『惑』間忽然發現櫃子後隱約一道淡黃『色』的痕跡。
水漬似的一灘,細看卻又好象是個人形。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燈光打在牆上的作用,我感覺那人形的水漬在牆壁上微微蠕動著,有生命似的。一時忍不住朝那方向走了兩步,隨即意識到不對,正要折回去,突然聽見那堵牆裏傳出道尖細的聲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聲音驚恐而絕望,聽得我心髒急鼓似的一陣跳。
當下不假思索奔到那堵牆邊:“誰??是誰??”
“啊——!!!!”回答我的是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驚得我連退兩步,才站穩又趕緊跑了回去,用力推開擋在牆壁前那排櫃子,一邊對著牆壁拍了拍:“誰?!”
牆壁裏一片死寂。
突如其來的靜讓我呆了一下,正不知所措地『摸』著牆,手指忽然碰到了什麽。定睛一看是塊深褐『色』的突起,一塊被弄髒了的水泥,我下意識用手指剝了一下,水泥啪的下掉落,我突然感覺到這堵牆動了動。
這感覺讓我吃了一驚,想後退,可是手不知不覺按了上去,沿著那道水印的形狀用力按了幾按,然後發現這堵牆是鬆的。
意識到這一點我回頭朝浴室方向看了一眼,浴室裏持續著衝洗的聲音,顯然靛對於我這裏瞬間發生的一切沒有任何知覺,於是再加了點力,我朝牆上用力一推。
牆一下子凹了進去,比我想象當中的要容易。以至我用力過度一頭撞了進去,隨即撲鼻而來一股惡臭,熏得我幾乎背過氣去。
一股什麽東西腐爛了似的味道,被封閉在裏頭這個狹小黑暗的空間裏不知道有多久,驟然間釋放,摻雜著某種刺鼻得讓人掉眼淚的『藥』水味,直熏得我一陣幹嘔。半天才緩過勁,勉強睜著雙被熏得刺痛的眼睛朝裏看了一眼,這一看整個人就呆住了。
裏頭是個小小的房間,小得隻能容納一兩個人在裏麵兜轉,正中央放著隻浴缸,而那刺鼻的味道就是從這隻浴缸裏散出來的,滿滿一大浴缸的淡黃『色』的水,裏麵泡著個人,一個女人。
蒼白而有點變形的臉孔並沒太多影響她原本的美麗,她睜著雙大大的眼睛安靜躺在水底下,像個剛剛醒來的睡美人。
可是睡美人自脖子以下的身體每一個關節部位,都是被用線縫合起來的,就像好好一個人被大卸八塊後再度組合。雖然組合的接口很完美,每一圈縫合部位就好象一道精美的紋身。
她是我在夢裏見到的那個女人。
我以為那是隻我的夢而已,這麽可怕殘忍的一幕。可是她真的存在著,就在靛的工作室裏,在我的眼前。
她有著一張和方緋一模一樣的臉。
腦子一瞬間全『亂』了,『亂』得一時控製不了自己的動作,隻下意識朝後退,一步步後退,直到背突然撞上某個溫熱的東西。
然後脖子上被蟲咬了似的一陣刺痛。
隨即一種麻痹的感覺順著那痛迅速控製了我的大腦,失去意識前,我聽見耳邊響起一道低低的話音。
很平和,很溫柔,正如往常他安靜溫和地開導我時那樣:“怎麽會發現的,寶珠,真可惜,我的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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