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就是這麽一轉眼的工夫,再回頭看向房間,房間裏什麽人都沒了。

斜搭著的窗簾讓房間恢複了我第一次進去時那種昏暗,依稀可以透過窗簾看到外麵淅瀝瀝下著的雨絲,我不知道把窗推開之後,那些雨和草地是不是還存在,但不敢輕舉妄動。方潔就在我邊上站著,臉離我不過就幾公分的距離,帶著種從沒見到過的冰冷表情看著裏麵,似乎房間裏還在上演著幾秒種前那段**。

那麽靜靜看了片刻,她一轉身朝客廳裏走去,似乎完全沒有把我的存在放在眼裏。於是我得以推門走進房間。

“喵……”

進門聽見一聲貓叫,我抬頭看到那隻虎皮大花貓在櫥頂上蹲著,頭朝下垂得很低,兩隻琥珀『色』眼睛隨著我的動作一路追隨著我。

我沒理它。

徑自跑到窗前把那扇窗打開,但之後並沒有得到任何驚喜。

和這房子裏所有的門窗一樣,把它推開後,窗外還相對的另一間一模一樣的房間,就像個鏡像的世界。我沮喪地敲了下窗台,窗台上麵對麵擺著的兩隻木頭小人隨之一震,一邊一個從窗台上摔下去滾進了對麵的房間。

關上窗走出房間,那隻貓已經不在櫥櫃上了,我回到客廳的時候發現它正睡在方潔的懷裏。

方潔就坐在客廳那張格子布沙發上,低著頭,抱著貓。邊上坐著林默,他在看著報紙,完全沒有感覺到一旁妻子望著他的視線。

“今天……你睡我房裏嗎。”半晌方潔開口,聲音細得像隻蚊子。

林默目光沒有從報紙上移開:“不了。”

“你不覺得我們已經很久沒在一起……快半年了……”

“我一直都太忙,很累。”總算收起報紙,林默朝她看了一眼,眼神是寵溺的。可是想起之前在房間裏看到的那一幕,我覺得有點寒。

不知道方潔會是什麽樣的感覺。我看著她,但從她眼裏讀不出任何情緒,她隻是低頭一下一下理著手裏花貓的長『毛』。

側麵看過去,這個女人極美,那種近乎透明般的雪白的膚『色』,還有精致得無可挑剔的五官。可是在鬆散得有點幹枯的頭發下褪了層光彩,她看上去倦倦的,就像她手裏那隻眯著眼打盹的貓。忽然鬆開手把貓放開,方潔身子一斜軟軟靠到了林默的懷裏,這動作讓林默吃了一驚:“你怎麽了?”

很冷靜的問話,聽在耳朵裏不要說方潔,連我都覺得很難堪。而方潔一言不發在他身上靠著,片刻似乎做了什麽決定,一邊將自己的睡衣從領口處拉開,一邊伸手去解林默的襯衣紐扣。

呼吸裏帶著微微的喘。

而這舉動顯然沒有給男人帶去任何的興致,他眼睛裏隻有一點驚訝和不安。一邊用手製止住方潔的動作,他一邊看著她:“小潔,我真的很累。”

方潔停下了動作。

嘴裏還帶著微微的喘息,她臉漲得很紅,紅得我看著都覺得可憐:“半年了,林默,你不想要我嗎?”

林默笑,一隻手輕輕攬著她的頭:“你怎麽了,我隻是很累,你知道我每天工作有多累嗎,不要孩子氣了好嗎小潔。”一邊說一邊撫『摸』著她的頭發,方潔的頭擱在他的肩膀上,那雙眼正對著我的方向:“好的,你早點去休息吧。”她說。眼神很空,空得我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別過頭想回到那個空掉了的房間裏去坐上一會兒,剛轉身,忽然聽見頭頂有什麽東西卡啦啦一陣輕響。

抬頭就看到那隻花貓蹲在樓梯上磨著爪子,意識到我在看它,它低頭朝我咧了咧嘴。

那一瞬我覺得它在笑。

真詭異,這隻貓居然在對我笑……

愣神間廳裏一點聲音都沒了,靜得隻有牆上的鍾滴滴答答的聲音。我回頭重新望向廳中央那張沙發,上麵坐著的兩個人不見了,就像從來沒在那裏出現過,微皺的沙發上隻有我之前坐出來的幾道痕跡。

可是那些景象和他們說的那些話,卻並沒有就此消失。

我開始想這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我會?都市小說被困在這裏,為什麽會看到這些。我的被困和這些景象的出現有關聯嗎?林默和方潔真實的兩個人這會兒又究竟在哪裏。

噔噔噔一陣輕響,那隻貓轉跑上了二樓。它居然還在,我本以為它和那兩個人一樣是我的幻覺,可它居然還存在。這麽說我並不是唯一被困在這地方的人?那麽剛才它一直都躲在哪裏?我打開了這棟房子裏的每一扇門,可就是沒看到它的蹤影,這會兒卻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了,搖頭擺尾地跳上台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般的自在。

忽然有種隱隱的感覺,我想可能這小東西知道些什麽,關於我們目前的狀況,關於這屋子裏存在的魔力。甚至有可能它會知道突破這個圍困的路,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裏那隻兔子……想到這裏趕緊追了上去,跑到二樓卻再次沒了那隻貓的蹤跡。

淡淡鬆木香在昏暗的走廊裏靜靜飄『**』著,靠左一道門裏隱約有陣腳步聲,還有個男人的聲音在說著話:“法國吧,法國不錯,你喜歡麽。”

“喜歡就好。”

“對,你先過去,我已經為你辦好了簽證。”

“我?我過陣子就會來,你也知道,我現在根本走不開。”

“別孩子氣了,安,聽話。”

是林默。

我不知道他在和誰說話。那個叫安的,我想是個女人,也許就是之前在方潔房間裏和他睡在一起的女人。正在考慮要不要開門去看,一縷風從我邊上滑過,隨之一道白『色』身影緊貼著我走了過去,徑自走到那扇門前停下,似乎猶豫了一陣,然後把耳朵貼了過去。

當時有個衝動,我想把她拉回來,這個沉默而蒼白的女人,方潔。她臉上的表情讓我覺得害怕。可是伸出手卻碰不到她。

眼看著她像隻蝙蝠般無聲無息貼在門背上,而門裏的話音還在溫和地繼續:

“是的,我也想你。”

“……很想。”

“對,我很快就會來,我保證。”

“是的,在處理完方潔的事情之後,我就會過來。”

“在那裏等著我。”

“聽話……”

最後兩個字,消失在方潔拍門的撞擊聲中。

砰!砰砰!

一下接著一下,我都無法想象出這個瘦弱文靜的女人是怎樣爆發出這樣大的力氣去敲打這扇門的,這扇厚實的鬆木門被她拍得微微顫抖。

繼而門開,『露』出林默一張微微有些慌『亂』的臉,而方潔最後一掌恰好打在了他的臉上。他被打得後退了兩步,然後不動聲『色』望著她:“怎麽了,小潔,為什麽這麽激動。”

“你在和誰說話。”這幾個字說得很輕,我看到方潔的背影在微微發抖。

“同事。”林默的回答輕描淡寫。

“她是誰。”

“同事。”

“她到底是誰?!”猛地吼出聲,方潔衝進去對著他胸口用力推了一下,卻被林默一閃身避開。過大的衝力讓方潔一下子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地板被撞出沉悶一聲巨響。

林默就站在她邊上,看著她倒地,看著她下巴磕在地板上把自己撞出一聲悶哼。我不知道他臉上是什麽表情,他背對著我,我什麽都看不見,我隻看到方潔在哭。當林默蹲下身試圖把她攙起來的時候她一把推開他哭了,哭得像個失去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而林默一句話也沒說,再伸手過去,再被她推開。反複數次,他放棄了,站起身點了支煙塞進嘴裏,滿是鬆木香的走道裏於是多了陣細細淡淡的煙味:“不要『逼』我,小潔,不要『逼』我,我很累。”

說完轉身朝樓下走去。

方潔沒動,呆呆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我想她可能會在房間裏繼續待上一陣子,如果我是她,我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想再見到這個男人在我眼前出現。可是沒想到不出片刻,她就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直追了出去:“林默!林默!不要走林默!”

我在她身後跟著,看她跑下樓,看她追出門。直到我也來到那扇門前,有那麽片刻我忘了門背後等著我的會是什麽,隻單純想追出去看他們怎麽樣了。門一拉開,麵對一模一樣那間客廳,我的頭腦才一醒。

幻覺,又是這屋子給我看的幻覺。

“喵……”身後低低一聲叫,我回頭看到那隻花貓不知從哪裏又跑出來,安靜躺在沙發上歪頭看著我,輕輕甩著它那條蓬鬆的尾巴。

我轉身朝它走過去,它縱身一跳幾步就跑開了,遠遠站在角落裏望著我,那雙眼睛在角落裏閃著熒熒的亮光。忽然聽見胃裏咕嚕一聲響,我感覺到自己有點餓了,抬頭望向牆上的鍾想看看到底幾點了,一看之下不由得一呆。

真奇怪,這隻鍾。之前我看它,它指著四點,在我看了那麽多事情發生之後再次看向它,它還是指著四點。可是秒針還在滴滴答答地走著,沒有停歇。

胃又叫了一聲,我跑進廚房去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吃的。

轉了一圈後結果卻大失所望,我萬沒有想到,林默家這麽大的一個廚房,裏麵竟然沒有任何吃的東西。隻有林默給我泡的咖啡在爐子上擱著,『摸』上去還有那麽點餘溫,可是咖啡根本就解決不了饑餓的問題。而冰箱裏也幾乎是空的,除了幾盒牛『奶』。

我拿出一盒喝了幾口,又放了回去。空肚子喝牛『奶』胃很難受,不過倒也因此不再感到饑餓,我抹了抹嘴回到客廳裏,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沙發邊放著電視的遙控器,我用它把壁櫥裏的電視打開,可是打開後每個頻道全是滿屏幕的雪花,連調幾十個頻道,最終隻能失望地丟開遙控板。

這鬼地方不但隔絕了空間,連衛星電波也隔絕了,我被關在了這麽一個幾百坪大,沒有食物,更沒有任何娛樂的地方。而這會兒狐狸在做什麽呢,我到現在沒有回去,不知道他會怎麽想,也不知道他在發覺我是失蹤而不是跟任何一個玩伴出去腐敗之後,他會不會來找我,最重要的,他有沒有辦法來找到我。

腦子裏一閃而過這個念頭,我想起那時候被困在靛的地下室時就是被狐狸找到的,而這次他還能再找到我嗎,這次的遭遇和那一次完全兩樣。上次隻是單純的房子,而這次卻是個能把空間都隔絕開來的著了魔的房子……想到這裏,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我想如果狐狸一直都找不到我,或者過個十天半月才發現我的存在,我可怎麽辦,這地方根本就沒有能夠讓我支撐到那一天的食物。

想到這點我坐不住了,站起身來來回回在整個房子裏轉,查看裏麵每一個結構,不放過它們每一處可疑的細節,那些隱在黑暗裏的角落,那些隔層,那些通風板。

可最後還是死心了,我甚至把二樓通向屋頂的隔斷都找了出來,並且用儲物室裏的梯子爬了上去查看,那之前我從沒敢怕過這樣的梯子,這種走一步會覺得整個兒都在搖晃的梯子。不管怎樣我爬上去了,踩在了那個手指粗的踏板的最高一層,然後頂開上麵的蓋子,然後我看到那上麵有個汽窗,窗上爬滿了灰塵和鏽,我把它們剝開,一邊忍受著那些該死的鐵鏽掉到我眼睛和鼻子裏的辛辣。直到終於把那扇汽窗吱吱嘎嘎地推開,窗外撲鼻而來的灰塵和黴味,而不是應該有的外麵新鮮空氣的味道,讓我失望得差一點從梯子上滑下來。

回到樓下重新躺回到沙發上,我隻覺得自己兩條腿和手都酸得連拳頭都握不攏了,身上全是汗,雖然這地方空調還維持著正常的運轉。我身上散發著一股豬一樣的味道。

而牆上的鍾仍然在一片滴答聲裏指著下午四點。

我想哭,可是嘴卻一直咧著,我想我的麵部神經大概也和我的手腳一樣都麻木了吧。遠遠正對著我方向的那道樓梯扶手上,不知什麽時候那隻花貓蜷縮在了那裏,看上去就像是花麵團,它『舔』著嘴在那裏看著我,兩隻眼睛像是有人『性』似的,帶著種若有所思的神情目不轉睛朝我打量。

我沒去理會它,隨它愛看多久看多久,我太累了,又餓又累。以至暫時的連目前的境況也在我腦子裏淡化成了各種各樣複雜念頭裏的一個概念,排開這些概念,我昏昏沉沉的,那隻貓琥珀『色』的眼睛似乎也變得模糊起來,我覺得它又咧開嘴笑了,笑得像狐狸得意時的樣子。

然後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感覺不到了,我陷進了一片很深,卻也很舒服的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