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第161節

四塊木板,依次被從客堂兩旁的邊門外抬進來,上麵嚴嚴實實蓋著層白布。

白布起伏的線條勾勒著人的身體,高的矮的,瘦的胖的。一路抬進來的時候大伯用一卷紅線在正門的門閂上繞了好多圈,待那幾個抬木板的男人抬著木板走到邊門中間的時候大伯又接過邊上人遞過來的紅蠟燭,依次在那幾個男人左腳上滴上一滴蠟燭油,然後沿著門檻一路用蠟燭油將那條門檻線滴了一遍。

過程很慢,幾個抬木板朝客堂裏走進來的男人步子也走得很慢。兩人一塊板前後抬著抬得小心翼翼,一路過來,板上的白布連一個邊角都沒有被掀起來。

我忽然覺得這場麵有點眼熟。

總覺得好象在哪裏見到過,那根滴著油的蠟燭,那一塊塊罩著白布的板,那些緩慢的腳步……但真的往細裏想,卻又好象什麽也想不起來了。隻隱隱覺得脖子後有什麽東西吹似的一陣一陣發寒,回頭看看,又什麽東西都沒有。心不知怎的突然毛躁起來,有種無法名狀的惶亂感,我不由自主朝六姑身邊靠近了些。

剛碰到她的手,忽然發覺她的手在微微發抖。

整個手背冰涼冰涼的,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她臉色難看得讓我有點吃驚。幾乎沒有一絲血色,額頭幾道漆黑色的發更凸顯了她那張臉的蒼白,她那麽麵無表情站在那裏,感覺人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沒有和其他人被那幾個抬著木板進來的男人引開注意,她那雙閃閃爍爍的眼睛始終注視著邊上的堂哥,而堂哥隻是麵朝著那張放著盒子的八仙桌,似乎對六姑的視線沒有任何感覺。

突然腰上被什麽東西給硬梆梆頂了一下。趕緊朝邊上退開一步,眼看著那塊頂到我的木板被抬著從我麵前慢慢過去,猛然間我聽見有什麽東西在我耳邊尖叫了一聲:

“啊——!!”

聲音尖銳而淒厲。驚得我一個寒戰,回過神迅速朝兩邊看看,邊上的人似乎沒有一個人聽到這道聲音。

難道是錯覺?

再聽確實什麽聲音都沒有了,剛才那一下尖叫像是落在真空房子裏的爆竹,轟的一下響過卻又稍縱即逝,沒留下一絲一毫存在過的痕跡。這當口隱約覺得邊上有什麽在看著我,循著這感覺朝客堂西麵的角落裏看了一眼,我看到那裏站著個人,有心規避似的同其他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一個人靠牆對著我看。

角落裏很暗,幾乎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有一雙眼睛微微閃著光,暗紫色的兩點。

是鋣。

他怎麽會來的?又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思忖著正打算走過去問,這當口四塊板已經整整齊齊擺放在了八仙桌的正前方。剛擺好一屋子的人全都跪下了,除了我和鋣,還有木雕般在八仙桌邊站著不動的六姑和伊平。

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垂著手呆站在原地看了看四周,轉眼見著二叔抬對頭我使了個眼色,我趕緊跟著跪下。

然後學著別人的樣子一叩到底,對著地上的木板磕了三個頭。

磕完頭周圍人並沒有站起來,隻有大伯一人起身。

大伯的側影和爺爺很像,一樣的消瘦,一樣的佝僂,不過六十出頭點頭發差不多就都已經白了,所以家裏的事基本上不管,都靠著二叔。聽說他以前有個兒子的,三歲的時候去河裏遊泳就再沒回來,之後他的身體就一年不如一年。

捏著剛才那根蠟燭大伯慢慢走到桌子邊,桌子上除了那隻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前盒後分別還擺了隻香爐和一排紅蠟燭。紅蠟燭的樣子有點特別,外表倒沒什麽,關鍵是那芯子,別人家的蠟燭芯是白色的,這張桌子上的蠟燭還原封著,那芯頭卻是黑色的,遠遠看過去就跟燒焦了似的。

把那排蠟燭歸歸齊,大伯用他手裏蠟燭的火依順序從右到左把它們點燃。燃起的時候似乎一股燒焦的豬油似的味道從那些蠟燭芯裏鑽出來,邊點,我聽到他嘴裏邊輕輕地念:

“大奶奶坐……”

“四個客人這裏請了……”

“見過大奶奶……”

“大奶奶萬安……”

“大奶奶用蠟燭……”

一聲接一聲,惟恐驚著了什麽似的輕飄飄軟綿綿,以至那話音斷斷續續,時有時無。

“嘶……”正伸直了耳朵仔細聽,突然一陣低低的抽泣聲從我身後傳了過來。

忍不住別過頭偷偷看了一眼,就看到三排人後麵,那個劉裁縫獨自一人跪在一邊,兩手抓著自己的腿跪在那裏,一邊抽泣,一邊兩隻眼睛直愣愣對著我身後那張桌子的方向瞧。

抽泣聲被壓得極細,一下一下哮喘般從他嗓子眼裏噎出來,不知怎的聽得我後背心冷冷地發麻。循著他的目光我朝身後的桌子又看了一眼,突然感覺……它周圍那四張椅子上好象真有什麽東西坐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