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第211節
幾步出去一眼看到鋣在廳裏的沙發上低頭坐著,忙衝著他拔高嗓子一聲喊:“鋣!”
他沒有理會我。
連叫了幾聲他都沒有任何反應,直到我奔到他身邊,他還垂著頭一動不動在那兒坐著,睡死了似的。感覺到身後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我房間裏傳出來,我抓住他肩膀用力一搖:“鋣!鋣!”
一聲悶哼,身子依舊沒動,他突然把頭猛地一抬。
兩眼睜開瞬間一道銳利的紫光從他瞳孔裏飛閃而過,驚得我一鬆手連退兩步,卻在這同時被他伸出的手一把抓住。
我倒抽了口冷氣。
他的手指冰冷冰冷的,隱隱一層青氣在他手背的皮膚上若隱若現,臉上也是。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他這層發青的皮膚上微微蠕動著,一塊塊從裏頭層層疊起,呈片狀朝上張開像是要隨時從他皮膚裏斜刺出來。
“鋣?!”下意識伸出手去摸,還沒碰到他的臉,整個人被他一把拉進了懷裏。
我不由自主一聲尖叫。
鋣的懷裏冷得想塊冰。
兩隻手狠狠抓著我的肩膀像是想要把我按進他身體裏去似的,他的全身抖得厲害,壓在我頭頂上的喉嚨裏滾動著一些根本就不像是人所能發出來的聲音,我被他這樣子給嚇住了。用力掙紮,沒能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手卻一滑在他脖子上擦出一道尖銳的疼。
這才發現他自頸部以上密密一層黑色的鱗片取代了原先的皮膚,一片片薄而堅硬,刀鋒似的在我眼前泛著層暗青色的光。
突然他一把將我推到了地上。
像是覺察到了什麽似的縱身從沙發上直竄了起來,扭頭朝身後一聲咆哮。
這同時空氣裏颯的聲響。
沒等我看清楚到底什麽東西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像是有什麽東西無形中抓住了他似的,他身子一騰,淩空一個轉折斷弦風箏似的朝著房門方向斜飛了過去。與此同時房門口一聲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尖叫聲乍然響起:“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少爺!要被這頭畜生嚇死了!!”
很熟悉的聲音,可這聲音怎麽會突然間出現在我家裏?
急急從地板上爬身,這才發現客廳的門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了。一隻禿鷲似的頭顱拖著把冗長的發在門邊上上下下地飛,末了停在門外那個少年肩膀上,少年一雙煙熏似的眼在門外混沌的夜色裏模模糊糊地對著我看。
是對門的術士。
一手插著褲兜,一根銀色的鎖鏈在他另一隻手裏鏘啷作響。鎖鏈很長,拇指粗細一根蜿蜿蜒蜒在地上,地上蜷縮著鋣的身體。
脖子被這根銀色的東西一道道緊纏著,他身體抖得像在**,而整張臉上已經完全沒了人色,青灰色一層隱約閃著道金屬似的光,眼看著那術士朝他一步步走過來,嘴一張,他朝著他露出口森森的白牙。
術士卻像完全沒看到似的,一點一點往前走,一點一點收著自己手裏那根銀色的鏈子。直到他麵前站定,彎下腰朝著躁動不安的他輕輕笑笑:“好了,我是誰。”
話音落,鋣的身體突然間不抖了。
連帶青灰色的皮膚逐漸恢複回原來的色澤,他喘著氣靜靜看著麵前的術士,片刻嘴裏噴出團淡青色的霧,他道:“主人,我的主人。”
*** ***
“姐姐,紅茶兩杯赤豆塊一塊山楂糕一條。”
“姐姐,可樂卷三份,三杯豆漿不放糖。”
“我要兩隻雞蛋卷,阿姨。”
“老板娘,夾心脆五個,肉鬆餡的……”
或許是快近清明的緣故,晴朗的日子沒持續上多久,天又開始斷斷續續下起了雨,灰色的天氣灰色的街,半死不活的氣候,就像我店裏這些天來半死不活的生意。連帶情緒也變得灰蒙蒙的,尤其是每次麵對靠窗那抹唯一鮮豔的顏色的時候。
一早就在那地方坐著了,那個容貌和他名字一樣豔麗的男人,窗玻璃外的路被雨淋得灰幽幽的,映得他一身桃花似的紅張揚得有點突兀,於是連帶生意也比平時好得突兀了起來,從開門到現在,雖說不上顧客盈門,也一直都進進出出基本沒什麽間斷。多的是些學生樣的,打著傘從門口經過朝裏望了眼就進來了,有的打了包就走,有的會坐下來吃上一會兒,而目光則無論長或者短,全都是不約而同閃爍在窗口邊那抹豔麗的身影上。
也難怪。
一個男人,本身長得好看,已經很引人矚目了,何況他還天生一把比桃花還要鮮豔的長發。
一個好看的男人天生一把桃花似鮮豔的長發,已經夠搶人眼球了,何況這一種顏色除了張揚在他頭發上,居然還烙在他那雙比桃花還要嫵媚的眼眸。
那就不單單隻是搶人眼球那麽單純而已了。
那叫魅惑。
過於美麗的男人是妖孽,那麽過於妖孽的男人是什麽?我卻說不出來了,因為那本就不是男“人”,比如狐狸,比如鋣,再比如他。
他是隻妖精。
狐狸叫他桃花煞,我叫他妖怪,他自稱方緋,方正的方,緋紅的緋。我很奇怪精怪居然也會有姓,他說,那是他對自己活著時候唯一留有印象的東西。
方緋昨晚突然出現在我房間裏的時候,我以為自己這回是小命難保了,因為狐狸不在,連鋣也被對門那個小術士帶回了自己家。
而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昨晚術士對我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當時的場麵讓我的腦子很亂,亂得像是做了場夢似的。夢裏的鋣變成了隻青麵獠牙的怪物,而我本來是想向他求救,卻差一點被他整個兒捏碎,要不是後來破門而入的術士用一根鎖鏈栓住了他的脖子和雙手。
之後他就安靜了下來,不再渾身抖個不停,也不再野獸似的衝著人咆哮,連身上那些突然長出來的青黑色皮膚和鱗片也漸漸消退了,他在那個術士的桎梏下又恢複成了平時的樣子。隻是看上去沒有任何知覺似的,不管我怎麽叫他,他也不理睬,隻一動不動站在術士身邊,就像我剛遇到他那會兒他跟在我身邊時的樣子。
後來術士就帶著他離開了我的家。
臨走對我說,他是來取麒麟賒他的那筆賬的,那筆賬的數目是百年。
這句話的意思我一直都沒有想明白。所以直到他們全都消失在我家門外,我才意識到這一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鋣被術士帶走了。
一向心高氣傲的鋣,他叫術士“主人”。
於是這個家裏真的隻剩下了我一個人,雖然他在的時候我從沒真正把他當作過一個人。
那個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一下子似乎完全沒了任何念頭似的,我就那麽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發著呆。想著回到家時鋣相當異樣的言行,想著後來他身上那種駭人的變化,想著他在術士腳下靜靜地叫他“主人”……
想著,似乎有點明白了什麽,可似乎又什麽都沒明白。
直到那個消失了很久的桃花煞咯咯笑著突然從天花板上飄**下來。
下來坐在了我的邊上,我沒躲,也沒閃,隻等著他跟之前解決那隻小精怪一樣把我給解決掉,隻是出乎意外,他並沒有對我動手。隻是和我一起在黑暗裏無聲無息地坐著,一直到天蒙蒙發亮,他說:“我叫方緋,方正的方,緋紅的緋。”
他還說:“今天開始,你得養我,否則我讓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