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第279節

走進廚房,大口的自來水暫時把我空得快要穿孔的胃撐了起來。最近一段時間我一直靠這個來維持身體僅有的需求,但不久它又完全被胃返了出來,嘔吐出來的清水和我的胃液一個顏色,因為裏麵除了水以外已經沒有任何東西。

我坐到了地上,然後就起不來了,身體很難受,一種饑餓卻又腫脹的感覺。這種感覺沉澱到手腳和兩腿上就變成了一種鉛似的東西,它壓得我沒辦法動彈,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有能力返回客廳。我抬頭看著冰箱上那隻鍾,和客廳裏的一樣,它指著四點,雖然分鍾和秒鍾都沒有任何異常地走動著。而我到底在這地方待了多久了……三天?四天?或者更久……而我還能繼續這樣支撐多久。我希望那個日子可以短一些,因為已經真的快要忍受不下去了,這種沒辦法得到解決的饑餓,它比死亡更讓人覺得可怕。

忽然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抬頭看到林默從外麵走了進來,懷裏抱著個人。

有那麽一瞬我以為他抱著的是個假人,因為它看上去硬邦邦的。直到看清楚方潔的臉,我才意識到原來是她的屍體。可他為什麽要把方潔的屍體帶來廚房?我不明白,隻是下意識朝角落裏挪了挪。看著他把方潔放到了餐桌上,屍體很硬,以至費了他不少的力氣才讓它躺平,可是兩隻手還維持著一種朝上伸著的姿勢,我聽見林默嘴裏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

然後轉身打開冰箱,從速凍庫裏那出來一隻小罐子。擰開蓋子用手指從裏麵挖出塊黃褐色的膏脂,他又迅速把它合上放了回去,惟恐慢了它就會融化似的。隨即低頭把那點膏脂在手掌裏揉搓開了,解開方潔身上的睡衣,把它朝她身上一點一點抹上去。

很小心的動作,比美容院裏那些做護膚的工作人員還要小心,從額頭到腳趾每一塊有皮膚的地方都抹遍了,空氣裏因此而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油渣香,那味道讓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片刻方潔原本僵直著抬在半空的手臂垂了下來,帶著種軟軟的彈性。這動作把我給嚇了一跳,以為她突然活過來了,而隨即意識到那不過隻是一個小小意外的動作。她依舊靜靜躺在桌子上,隻是不知怎的,整個身體看上去似乎變軟了,如果說之前的她看上去就像隻躺在桌子上的木偶,這會兒就像剛睡著一樣,異常柔軟。

這真不可思議……

在我呆看著的時候,林默已經把衣服給她重新穿上了,一邊低低對她說著些什麽,就像她活著,但對他不理不睬的那段時間一樣。

他說他會讓他們重新開始,他說他會徹底忘記半年前那件事,他希望方潔同樣可以忘記他的這個錯誤,因為每個人都會犯錯,而他們最大的錯誤就是讓彼此生活在對彼此錯誤的陰影裏……這是很可笑的,他們那麽相愛,卻為了這麽可笑的理由演變到了這個地步。於是上帝為了懲罰他,把一切他愛的他怕的都帶走了,而現在他什麽也不想要,隻希望她能回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三番五次林默去術士的店裏,術士卻對他避而不見的原因了。

他想讓死去的妻子複活。

這真是個任性的理由,雖然名義上是為了愛,卻相當自私,這個溫文和煦的男人很自私。

為了自己所謂的愛,他讓方潔生活在一個根本感覺不到他愛的愛巢裏。也為了自己所謂的愛,既不能釋懷方潔曾犯的錯,卻又不肯放她離開。更為了自己所謂的愛要把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複活,他難道不考慮一下自己複活過來的會是什麽樣的方潔嗎……

我想起店裏那個一喝牛奶就吐的方潔,那個吐到連血都嘔出來的方潔。如果我現在看到的都是過去式,那麽在店裏所看到的,應該證明林默已經成功了,他成功複活了自己的妻子,不知道是因為術士後來的妥協,還是別的什麽人。總之方潔真的活過來了,我親眼看到,親眼感覺到的,隻是她到底對自己的複活有著什麽樣的感覺,我卻不得而知。

腦子裏還在亂糟糟地想著,林默已經把方潔重新抱了起來,這會兒看上去像抱著個睡美人。如果這時方潔突然睜開眼,我想我可能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她在林默塗在她皮膚上那層膏脂的作用下,一張臉看上去根本就不像個死人。

轉身帶著她朝廚房外走去,我看著林默的背影,心髒卻突然一陣刺痛般的抽緊。

我在他身後看到一個女人。

女人有著很漂亮的身體,青春而活力的身體,但女人沒有頭。女人的頭在林默的肩膀上,為了更好地看清楚林默懷裏那具屍體似的,它歪在那兒靜靜朝下看。一直到走出廚房,突然感覺到了什麽,它回轉過來朝我臉上冷冷一瞥。

那瞬間我一下認出了這張蒼白的臉。

雖然沒了活著時那層紅潤的光澤,她至少不像剛死時那樣扭曲得可怕,在她還活著的時候林默叫她安。安就像是道影子般靜靜追隨在林默渾然不覺的身影背後。

我又吐了,胃部一陣陣抽搐刺激得我無法抑製地對著地板幹嘔。我在這房子裏看到了這種東西,這意味著什麽……它的怨氣很重,重到剛剛意識到它的存在,整個空間就冷得讓我牙齒都抖顫了起來。

安?是因為安嗎?是因為她我才被陷進這鬼地方來的嗎??

如果真的是她,那我完了,自從姥姥給的鏈子在老家斷掉之後,我就一直都沒有找到能夠替代它去抵擋住這種東西的物品。如果真的是她那我絕對死無葬身之地。想到這個我咬著牙從地上站了起來,跌跌撞撞一路跟出去,可是到了客廳卻沒看到林默的身影,也沒看到安,隻有不遠處那扇房門虛掩著,開著一巴掌大小一道口子,裏麵漆黑一團什麽都看不清楚,可是又似乎有著某種奇怪的吸引力在那團漆黑裏**著我走過去看。

我扶著牆壁朝它一步步過去。

耳朵邊有什麽東西在響,嗡嗡的和那些被饑餓折磨出來的轟鳴聲混在一起,像是有人說話,又像是誰在咯咯地笑。我看到那隻大花貓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出現了,琥珀色的眼珠瞪得滾圓,它蹲在那道門邊默不作聲看著我,直到我離門近了,嘴裏突然‘嗬’的聲發出陣奇特的怪聲。

我被這聲音驚了一下。

一時不知道該繼續朝前走,還是往後退,這隻古裏古怪的貓,沒有同往常一樣朝我露出那種譏諷般的笑,它眼裏閃爍著的東西讓我隱隱有點不安,似乎一下子又回到那天見到它屍體的情形,那種莫名而不安的恐懼,讓我不由自主震懾於這隻在我腳下不過一隻絨線團般大小的東西。

突然它一縱身朝我身上撲了過來!

眼看就要撲到我臉上,下意識伸手去擋,它卻憑空倏地消失了。隻冷冷一陣帶著泥土般味道的風從我臉上撲棱棱劃過,我聽見身後一陣金屬撞擊時發出的低低脆響,“鏘琅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