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第3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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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風滿樓。
因著鋣的出手,桃花莊的風勢已經擴散到了比鄰的柳家鎮。很熱鬧的一個鎮子,一路過去那些貨蓬被吹得亂成一片,路上幾乎不見行人,黎明的天,天昏得像隨時隨地要傾塌下來。隻狐仙閣一抹豔紅在那片昏黑裏招搖,影影綽綽的桃花燈,一串連著一串,遠看著就像團翻騰在黑幕下的紅雲。
阿落就在那團紅雲裏坐著,一身白衣,映著半邊天的紅光,折著層淡淡的紫。很好看的顏色,清澈而妖嬈,就像這會兒浮在他臉上的笑。
“爺可來了。”見我進門,他斜靠入榻內,一如我離開他時那副慵懶的模樣。
“說得好似你在等我。”我嗅著空氣裏的味道。
阿落的房間總是很香,香得泛甜,甜得幹淨。隻此刻隱隱夾雜了窗外頭呼嘯而入的陣雷氣,那甜便悄然透出絲幹澀來。
“本就在等,等很久了。”
“為什麽等。”
“想你了。”
“我們不是才見過。”
“嗬……那爺為什麽才離開,就這麽急著回來找阿落。”
“想你了。”
話一出口,他吃的下笑出聲。
一雙眼彎得像兩道月芽兒,開心得不可抑製的樣子,伸手朝我拍拍身下的榻:“來,爺,坐到阿落身邊來。”
“不想坐。”
“那阿落坐到爺的身邊。”話音落,人已起身。許是驟然間一陣風大,身體喝醉似的朝前微一踉蹌,我下意識朝邊上閃開,他人卻已躍坐在我身後那道月牙形的窗台上。手裏撚著我的扇子輕輕一展,朝我額頭點了點:“爺的頭發都亂了呢,阿落幫你順順。”
我別開頭。順勢想抽回扇子,他卻已倏地合攏收進袖內。
“你……”我抬頭望向他,可是他背後吹來的風讓我睜不開眼:“還我。”
“爺,要阿落陪,就得出得起陪的價。”
“扇子不值錢,我給你銀子。”
“銀子有價,扇子無價。”
“好,既然這樣,你要便收著。”
啪!
話才說完,那把扇子被擲落到了地上,滴溜溜打著轉,徑自滑到我腳邊。
“不誠心給的東西,我倒也不稀罕。”
“阿落好大牌。”彎腰拾起扇子拍了拍,我抬頭看向他。
他頭一側斜倚在窗楞上,回望著我的眼:“阿落本就是狐仙閣的頭牌。”
背後呼嘯而入的風很大,大得像隨時都能把人給吹起來似的,一串串桃花燈浪似的在風裏掙紮起伏,映著他那張逆光的臉忽明忽暗。
“阿落,下來吧,你要被風吹走了。”把扇子重新揣進懷裏,我道。
他沒有理會我的話。
隻是忽然坐直身子張開了手,由著那風在他身周卷得更加恣意,於是身上那層薄薄的長衫終於拗不過風的力道一脫身朝窗外斜飛了開去,白蝴蝶似的一抹,在風裏一陣掙紮。
“你說被風吹起來的滋味好不好,爺。”這才幽幽然開了口,那一瞬當空一道驚雷,映亮了他眼裏那抹暗綠色的笑,他肩膀朝外一傾,眼看著就要跟驟然而起那陣風朝外落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沒動,也吭聲。
陣風卷過了,阿落那半個已經滑出去的身影一閃間又回到了窗裏,懶懶跳下窗台繞過我身邊,從榻上拾起件外套披到肩上:“說吧,爺,來阿落這裏,是為了什麽。”
“我要你陪我出去走走。”
“這種天?”坐到梳妝台前順著發,那雙暗綠色眸子透過鏡子望著我。
“不好麽?”
“好,自然好。”放下梳子,端起桌上的茶:“爺想讓阿落做什麽,阿落自然陪著爺做什麽。”
“阿落總是對客人這麽好麽。”
“這個麽,”推開鏡子,於是我再望不見他的臉,隻聽見他聲音繼續慢悠悠地道,帶著絲甜得嫣然的笑:“他們出不起那價錢。”
馬在山路上跑,比來時慢了很多,因為風勢比之前又吃緊了不小。阿落和我坐在馬背上,我在前,他在後,他扯著韁繩我靠著他的胸。
每次同鋣騎一匹馬的時候,他總愛叫我坐在他身後,麵對著他的背,於是不論同他說多少話,他的神情我總是看不見的,而他同我不論說多少話,亦總是一片模糊的沉悶。隻由著一把長發軟軟在我眼前掃著,飄來**去,催得人昏昏欲睡。
阿落卻偏要我坐在他身前。
那樣一種姿勢,像是他在背後抱著我,我不知道鋣為什麽從來不允我這樣坐,他不曉得,背後是空****的冷,而靠著胸,卻是實在的暖。我畏寒,我喜暖。雖然同樣的,這姿勢不論我同阿落說多少話,亦總歸望不見他的神情。
隻有絲絲的發被風吹著在我臉側飄動,雪似的柔軟無聲。
“爺,這種天逛山路,爺真是與眾不同的好興致……”
“妖風四起,好舒服。”
“爺真愛說笑,朗朗乾坤,天子腳下土,以爺這醫者的身份,怎也愛說些妖啊妖的。”
“我爹常說,這樣的季節山風似刀削,那就是妖風。”
“你爹哄你呢。”
“阿落,你為什麽要入狐仙閣。”忽然問了這樣一句,其實連我自己都覺得突兀。所以抬頭朝上看了一眼,碰巧撞上阿落望向我的視線。
笑意盈盈的一雙眼睛,似乎這男人從來不知道不悅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隻是略微地沉吟了片刻,然後回答:“因為……我喜歡。”
“喜歡什麽。”於是我再問。
“喜歡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
“阿落很博愛。”
“爺是阿落的最愛。”
我笑。
因為開心。無論怎樣,是真是假,被這樣一個美麗的男人說出這樣的話,總是開心的。身下馬蹄一陣顛簸,我朝他懷裏靠了靠緊。阿落的懷裏很舒服,像每個夏季昆侖暖海的溫度,那麽不溫不火,無論離得多近都感覺不出來的妥帖,夾雜著淡淡的桃香,還有風裏隱約淩厲的陣雷味兒……
忽然想起他讓我喝過的那杯茶,雨露秋霜。一嚐過那滋味,人便終身忘不了它的香。他的懷也一樣。
而在這樣一種懷抱裏依著,時間就是久一些也是無妨的。
可是……
“阿落,有沒有聽說過狐仙。”
“有啊,狐仙閣裏頭……盡是狐仙。”
“我是說真的呢,阿落,真的狐仙。”
“爺又開始說笑了。這世上,哪有真的狐仙。”
“我卻見過。”
“是麽?”
“真的狐仙,那些妖嬈得像天仙一般,於是也就總把自己當成了神仙的東西。”
脖子上微微一涼,是阿落把團在我頸窩的發拂開後的冷。“其實不過就是些修成了精的狐狸,是麽,爺。”
“一些把別人的精血吸了來,變成自己招搖於世那些力量的狐狸。”
“實在是些該殺的東西。”他低頭把唇貼上我的脖頸。
“偏還誘人得緊。”我伸手攬住他的頭,於是他就勢朝把我摟得更用力。
“不然怎叫狐媚呢,爺。”
“嗬……那麽,”手指收攏,我抓住他的發:“究竟吸了多少人的精魄,你才修成現下這般狐媚的,狐狸。”
話音才落,那道妥帖護著我的胸膛消失了,連同我手指間那把柔軟似水的發。一瞬間風肆虐卷住了我的身體,刀絞似的,前前後後,絞得我全身上下空****的冷。
馬在我**驚跳著嘶鳴起來,因著突然出現在它前方那道身影。
銀白色的發,雪似的袍。
高懸在濃雲密布的鍋灰色天空下像道刺眼的電,亦像個羽化入九天的仙,偏偏妖氣衝天。
我認得這罡勁的氣。
第一晚來到桃花莊時就見識過了,包圍著整片桃家莊,霸道,卻也深藏不露。連鋣都感覺棘手的東西,卻是來自一隻狐狸精,一隻名叫阿落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