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伊平?伊平回來了啊……”這當口身後忽然響起六姑的話音。

男人聞聲抬眼看向我身後,隨即神『色』緩了緩,點點頭:“是的,姑姑。”

“什麽時候到的……他們說雪把路給封了,我以為你……”

“這個麽,”扶了扶眼睛,他直起身:“其實我是前天回的村。”

這個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的陌生男人,原來是離家在外工作的堂哥伊平。

嬸嬸說他一直在北京工作,隻逢年過節回來一次。這個常年在外的遊子有著頭張揚的發『色』,以及和發『色』的熱情成正比的沉默的『性』子。以至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以為他是搞藝術的,因為他裝束上那種獨特另類的品位。後來才知道他原來專職考古,從研究生時起做到現在,差不多有三四年的時間了。

伊平長得和我爸爸年輕時候很像。

可是我不太喜歡他,從他在知道我是誰之後給我的第一個微笑開始。

隻是說不清是為了什麽。

他很“娘”。

我知道這詞用來形容一個男人是種侮辱,事實上論長相他還不如狐狸嫵媚得女『性』化。可麵對他時我總不由自主會有這樣一種感覺,那感覺不知道是來自他的外表,還是他的『性』子。

他皮膚很白,因為他擦粉底。

他的眼睛在鏡片背後線條相當的好看,因為他描眼線。

在家裏人說到四姑的死時他流淚了,淚水和著眼線的顏『色』往下落,這樣子讓當時在場的我有點震撼。可是轉個眼,就看到他那麽大冷的天光著膀子隻穿著件背心坐在客堂的門檻上,一張被眼淚弄花了的臉是早修幹淨了,一邊擼著頭發,一邊淡淡抽著煙。

那種感覺是很奇怪的,就像六姑對他介紹我時,我在他眼睛裏所看到的某種表情,那表情讓我想到那個拒絕見我的爺爺。

或許這就是我真正開始排斥他的原因,雖然那之後,他對我的態度還是不錯的,像個當哥哥的樣子。

“你是不是很冷。”一句話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回過神看到伊平在看著我,從門檻上站了起來,他叼著煙頭走到我邊上坐下。

一路過來帶進門口一股冷風,我不由得又縮了縮脖子。這種前後穿風的客堂啊,屋裏和屋外幾乎感覺差不多,也不曉得他們這麽冷的天年年都是怎麽適應過來的。

見我不語,他又道:“沒怎麽見你說過話,都那麽大個人了,還像小時候那麽怕生麽。”邊說,邊啪的聲開了瓶啤酒,一個人仰著脖子一口一口地喝。

我低頭笑笑:“我『插』不上嘴,而且你們聊的我也聽不太懂。”

“關於什麽?”

“關於……你說的工作場,”之前聽他說起過,他之所以前天就回村但一直沒回家,是因為到了村之後他先去工作場轉了轉。可是他沒說明他指的工作場到底是什麽地方,而且家裏人也沒多問。這讓我有點好奇:“你在這邊也有工作?”

他笑了笑:“其實是幫村裏做點事。”

“什麽事?”

“其實也沒什麽。”把手裏的煙頭掐滅,他朝椅子背靠了靠:“去年村裏有批挖掘出來的古物,我在幫他們做評估。”

“考古?”

“算是吧。”

聽到這我來了點興趣,坐坐正,朝他邊上靠了靠:“是什麽年代的?”

“年代不久,最多不過兩三百年的樣子。”

“哦……”這年數聽上去價值不大,對於我這種深受小說電視影響,非五百年以上不當成古董的門外漢來說。

臉上的表情剛不自覺地擺出來,又見他笑:“有時候我們考的不一定是一樣東西時間上的價值。”

“哦?”

“一些政治和宗教上的價值也很有研究的意義,雖然年份上可能比較淺,但細究下去也許可以引出更多個兩三百年,甚至兩三千年前的東西。”

“是嗎……”聽著也有點道理,不過始終不是我所敢興趣的,我感興趣的是一樣古董它到底在底下埋了多少年,拿出來可以值多少錢。簡言之,就是膚淺。不過忽然想起了一樣東西,正好眼前人是做這行的,在腦子裏擱了那麽多天,我不由拿出來曬了曬:“對了,我進村時看到那個路口有塊牌坊。”

“啪!”又點燃一根煙,伊平朝我看了一眼。

“小時候來這裏時就看到它在那裏站著了,它也是村裏的古董吧?”

點頭:“沒錯,也有兩三百年的曆史了。”

“這是什麽牌坊?”

“我想你應該聽說過吧,那是塊貞女牌。”

貞女牌,封建時候修給那些死去了的貞節烈女的牌坊,以前在電視小說裏常會看到,而現實裏真見到了,一度我還以為是快什麽大牌子。

“村裏出過烈女啊……”下意識說了一句。說完才發覺自己說得有點可笑,不過伊平倒沒有笑。仰著脖子灌了幾口酒,他道:“那年代是常有的事情。”

“能不能給我說說這個烈女的事?”

“太久了,記不太清了。而且……幾乎每個地方的貞節牌坊背後的故事應該都是大同小異的吧。”

“是麽。”

再一次沉默。他在沉默中斜了我一眼,放下酒瓶:“還是生疏得很呢,看樣子你真把小時候的事給忘了。”

“小時候?”

“嗬……”一聲輕笑,忽然湊近了身子,在我眼前撩開了他額頭一縷發:“還記得這個不。”

他額頭一道疤,年歲久了,已經成了白『色』月牙似的一條。

我搖搖頭。

他又笑了,輕歎了口氣:“那時候你喜歡上了爺爺給你吃的桑果,纏著要我去摘,我給你摘了,可是不小心從那棵樹上摔了下來。”

這麽一說倒有了點印象。原來記憶裏那種酸酸甜甜的果子是桑果。記得那時候很多小孩子在我得了那種果子後都跟我搶,搶光了我就哭,可是沒人理我。

“那時候前前後後哥哥長哥哥短的,說起來,一個人帶著個小丫頭窩在家裏玩,還真是挺丟臉的。”說著話他又笑了,吸了口煙。

我也笑,可是笑著笑著……忽然覺得嘴角有點僵。

他說一個人帶我玩?可是那些在爺爺家裏為數不多的記憶裏,我始終記得每次來家裏都有很多小孩子陪我玩的啊……多到我讓我都對眼下這個堂哥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的印象。

“在聊什麽呢。”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在我發著呆的時候。隨之而來鼻子裏飄進絲熟悉的香水味,邊上椅子吱嘎一響,狐狸在我邊上坐了下來。

“秀玲嬸嬸的外甥小離吧。”聞聲退開了一些,堂哥的視線從我臉上轉向狐狸。

狐狸點點頭。

抬手把煙盒丟給狐狸,狐狸輕輕巧巧接了,又輕輕巧巧放到了一邊的茶幾上。

見狀,表哥將手裏的啤酒朝他揚了揚。

狐狸搖頭。

表哥笑:“煙酒不沾?好男人呐。”

狐狸沒言語,隻是微微彎著雙眼。

其實我知道,狐狸對煙是沒興趣,但對酒癮頭很大。隻要是沾上了不喝到『露』原形他是停不下來的,而且狐狸酒品比較惡劣,一醉就會脫得光光的站在桌子上跳甩尾巴舞。所以在家裏以外的地方,他從不碰酒。

想到這忍不住咧著嘴笑了出來,堂哥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我,我忙收住笑,一旁掃到了狐狸的視線,像是知道我心裏在想些什麽,他朝我擠了擠眼。

這時飯廳傳出嬸嬸的叫聲:“伊平!寶珠!小離!吃飯了!”

這天晚上全家人很晚才睡,因為晚飯過後就聚在一起一直談論著四姑的事情,還有大清早那些上門來鬧的人家裏頭出的事。

那家人姓王,兄弟三個,中間的老二在淩晨時被發現死在了自家的**。發現時全身早已經涼透了,死的樣子很奇怪,整個人蒙在被子裏,兩隻手緊卡著自己的喉嚨,好象是活活被自己給掐死的。可哪有人可以自己把自己給掐死?而且那麽用力,別人怎麽掰都沒辦法把他手指從他脖子上掰開。

可是他們自家裏出的事,不找警察,為什麽要吵到我爺爺家裏來?我不明白。而且感覺上他們似乎認定和我二叔他們有關似的。

對此二叔叔他們也沒談多少,應該說,是我在的時候他們沒談多少,隻說了等明天雪小的話再出次村去看看,之後沒多久我就去睡了,因為從他們談話時看著我的表情可以感覺,他們都希望我早點去睡。

可是躺在**一直都睡不著,因為腦子裏靜不下來。

對麵二叔客堂裏的燭光鬼火似的一閃一閃在我房間裏搖曳出長長的光影,光影裏一會兒閃出那個溺死的劉家閨女浮腫的臉,一會兒交替出四姑那張被冰淩撐破的嘴。連帶整個房間都一股子徹骨的冷,冷得被子怎麽樣都捂不熱,兩隻腳冰涼冰涼的,稍微翻個身,就覺得一股股的冷氣順著腳底心往我身上鑽。

有那麽一個衝動,想抱著被子去找狐狸。可後來還是忍住了,想想他沒心沒肺那樣兒,八成會以為我是存心去占他便宜。

於是在冰冷的被窩裏繼續死挨著。

也不知道就那樣過了多久,耳朵邊隱隱聽見有說話聲從二叔房子裏陸續出來,那時候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而終於腳底心也有了那麽一絲絲暖意,我睡了過去。

被『尿』急憋醒過來的時候,天『色』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也不知道到底是幾點,對麵二叔客堂的蠟燭已經熄了,所以整個房間顯得特別的暗。又暗又靜,靜得連雪飄落的聲音也顯得特別的清晰。整個世界都睡著了,除了我,於是一種莫名的冷意讓人不由自主一個激靈。

即便如此,在**窩了半天,我還是一邊詛咒著自己的腎一邊打仗似的迅速套上衣服爬起床。因為實在是憋得不行。踮著腳一溜小跑跑到馬桶邊,真準備掀開蓋子,冷不防麵前那隻大衣櫥上的鏡子裏一道光晃了晃。

我吃了一驚。

一時『尿』意被驚走了一半,穩住心跳定了定神朝鏡子裏再仔細看了一眼,當時,我就呆了。

鏡子裏發著光的是二叔家樓裏的一個窗台。

窗台裏亮著蠟燭,隻是一根,但在那麽濃的夜『色』裏,還是讓那個不大的房間幽幽然亮得有點突兀。透過半掩著的窗簾,我看到六姑蝦子似的弓在**。

一頭始終高挽著髻的黑發瀑布似的在肩膀上散著,她『露』在窗簾外的身體不著寸縷。身體很白,扭曲得像條蟒蛇,兩條細細的腿在窗台上撂得老高,腿中間壓著道身影,修長挺拔,隨著她身體的扭動在她兩腿間急促起伏。

一陣用力後突然仰身而起,那一頭豔紅『色』的發火似的在我眼睛裏猛燙了一下。

壓在六姑身上的男人……是堂哥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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