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山河·驚魂(2)
電筒的光線劈開殿中的黑暗,因為刻意放緩的呼吸並不能阻止心跳的加劇,在空曠寂靜的宮殿中顯得有些倉皇,憑空讓人覺得緊張不安。
幾束電筒的光聚在一處,在光圈中心的地上,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凝神細看之下,才發現那是一個蜷縮成蝦米狀的人體。
不對勁!林天華心中一突,右眼皮狠狠跳了兩跳,衝蕭朗月跟林徵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呆在原地,麵色凝重地跟孟青流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震驚。
而後兩人不約而同地沉下腰身,略微屈膝,用一種小心防禦的姿態小心翼翼地緩慢靠近。
蕭朗月看著他們的動作,突然覺得有點兒口幹,悄悄舔了舔唇,她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電筒——難道是歡歡從房頂上掉下來,好巧不巧的正砸在這人身上?所以這人立撲,那麽,歡歡人去了哪裏?
在這幾個人裏麵,林天華跟孟青流是正經練過的,而林天華的伸手比之孟青流,又好上許多。他攔住孟青流,又靠近了些,緩緩伸出一隻腳,在黑衣人的小腿上試探著踢了一腳。
那人挨了一腳,身體彈了一下,口中卻沒有一絲聲響發出。
林天華皺著眉毛,心中的不安又沉了些,手中的電筒調整了一下角度,直直照到那人的臉上去。
這下是看得分明了,卻又忍不住心驚肉跳——那人的眉毛緊鎖,臉上滿布冷汗,麵色慘白如紙,約莫是因為劇透,連瞳孔都有些放空渙散。
這人一副重傷的樣子是怎麽回事?林天華看在眼裏,隻覺得自己也想冒冷汗了:這個宮殿除了他剛剛踹開的那扇門,其他門窗都嚴絲合縫地關著,這黑衣人顯然是一早就在殿中的。他有什麽目的?還有就是,謝清歡現在怎麽樣了?從那樣高的殿頂摔下來,謝清歡不可能一點事兒都沒有。
退一萬步,往最好的方向去想,這黑衣人在謝清歡掉下來的時候再下麵做了肉墊,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對謝清歡的傷害,那麽,謝清歡在哪兒呢?
林天華還在發愣,孟青流已經忍不住了,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惡狠狠地將黑衣人從地上拽起,雙手緊緊地扣住他的肩膀,手指用力地連指節都有些發白。
“你早就在這裏等著是不是?你有什麽目的?她呢,她現在在哪裏?你把她怎麽樣了?”因為憤怒與擔憂,孟青流的眼中充血,情緒激動瀕臨失控,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瘋狂地搖晃著手中的人體。
他太過於激動,以至於沒有發現那黑衣人的身體綿軟,幾乎是一動不動任他搖晃。
孟青流的手勁兒並不小,人又激動,林天華站得近,幾乎能聽到骨頭不堪重負發出的細小的碎裂聲。他想出聲阻止,讓他冷靜點兒,又覺得這立場有點兒矛盾,那話就說不出口了。
黑衣人的神智本來就有些不清,被孟青流發力一搖,更是雪上加霜,瞳孔泛白,眼瞅著就要暈過去了。他努力地調整呼吸,抖著唇張嘴也發不出聲音。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更難看了,顫巍巍伸手握住了咽喉——那個女人,究竟做了什麽,為什麽發不出聲音?
“孟青流,好了,你也給我差不多一點!”再讓他晃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林天華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扣住孟青流的手腕,強硬地製止了他的狂亂,“你這樣,也問不出什麽來!”
“那你說,要怎麽辦?”孟青流哼哧喘著粗氣,怒瞪他,“你說!”
“這……”林天華語塞,有些煩躁地耙了耙頭發,“總之,你先放開他,等找到謝清歡再說!”
孟青流冰冷的目光在那人臉上掃了兩圈,手指不自覺地緊了緊,然後一根一根鬆開來,冷哼道:“若是她有什麽好歹……”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碰’的一下重物著地的聲響打斷。
“誰!”林徵輕喝一聲,手電筒刷的掃了過去,蕭朗月的速度稍微慢了一些,也照了過去。
孟青流猛地站起轉身,出現在視線的又是一個黑衣人,在地上抽搐著翻來覆去,但是跟之前的那個黑衣人一樣,沒有一點兒聲音。
林天華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十分奇妙的想法——與其擔心謝清歡,還不如擔心這些不知道為什麽會呆在殿裏的黑衣人。
蕭朗月空著的那隻手悄悄張開五指,在濕漉漉的戲服上擦了擦,然而掌心的冷汗並未因此擦淨,反而更多了,她臉色慘白地盯著柱子之後的黑暗。
幾個人麵麵相覷,林天華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往柱子那邊走去,他才剛走出一步,就被一隻手抓住了腳腕。
林天華想也不想,一腳踹出:“放開!”
那黑衣人原本就力竭,被這一腳踢得在地上滑出一段距離,才弓著身體不動了,如果林天華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在他眼中,不僅是痛苦,還有一絲……恐懼。
沉穩的腳步聲從柱子後麵的黑暗中傳來,帶著狂傲與殺伐,清晰地在每個人耳邊響起。
這種腳步聲,蕭朗月並不陌生。當初試鏡的時候,謝清歡就是以這種步調,牽引著她一步一步走出。
如今,聽到這個腳步聲,蕭朗月的心神並未放鬆,反而更加沉重,五指不由自主地收攏攥緊,在掌心掐出幾個月牙形狀來。
等那人出來,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會是誰呢?是少小相交的好友謝清歡,還是烏泱名將祈明越?
率先出來的是一隻腳,千層底的雲紋靴,然後那個白色的身影如閑庭信步,慢慢走進電筒的光圈裏。那柄道具槍緊貼著手臂,略微向外,槍尖幾乎點在地上。
蕭朗月張了張嘴,想要叫她,卻發不出一絲聲音,手中電筒碰的一聲落了地。
謝清歡麵色如常,看到他們也不驚訝,隻淡淡說了一句:“喲,你們進來了?”
帶著痞氣跟桀驁的聲音讓孟青流微微一愣,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你、你沒事?”
“多謝關心,我還好。”謝清歡靜靜應道,目光在地上的兩個黑衣人身上掃過,“這兩個人,你們打算怎麽處理?”
林天華看著毫發無傷的謝清歡,心中驀地一寒,沉著臉奔回黑衣人身邊,放下電筒,雙手貼著他的身體外側,從頭摸到腳。饒是他一貫淡定,此時手指忍不住有些抖。
黑衣人身上有傷。林天華不是專業的,但當初習武的時候,關節筋脈這些也跟著學了一些,也知道要如何讓人在最短的時間裏失去戰鬥力。
黑衣人之所以蜷在地上無法行動,是因為他手臂跟腿上幾個大的關節都被人打斷了,胸腹後背那些容易出事故的地方被巧妙地避過了,因此隻會覺得無比痛楚,卻不會危及生命。
這人如此,那麽,方才顯然是被人扔出來的那個黑衣人,境遇恐怕也差不離。
謝清歡站在一邊冷眼看著,並不阻止他,隻是眼簾略微一垂,掩去了其中的森寒冷意。
即便如今已經換了身份,曾經的所有仍然鐫刻於靈魂,從未因換了時空而稍有褪色。身為謝氏之主,身後是謝家蔚然沉默的清貴門閥,家主若退,則謝家潰。家主若屈膝,跪著的便是整個謝家。若殺機逼近眼前,必後發先至,斬草除根!
殿頂無端塌陷,威壓崩裂,隻讓她覺得些微驚訝。當時的情形,對於經曆過真正的生死險關的她而言,遠遠算不上驚險。
在急速下墜的過程中,她揚手,用力向下甩出了手中的長槍,借著這一點兒力,換了將竭的那口氣。而後迅速解了身後的披風,拋向長槍墜地的方向。
白色的衣袍穿著是好看,但在黑暗中簡直是活靶子。她在即將落地的時候,用鳳翼三折迅速隱沒到一個柱子之後。在眼睛徹底習慣黑暗之後,逐個擊破。
她所修習的功夫中,沒有一樣是花哨的,樸實卻實用。她亦知曉,擊打哪裏能讓人最大限度地覺得痛楚,用幾分力道能讓人最快失去戰鬥力。
埋伏在殿中的,共有四人,身穿黑衣,出手極快,力道極重,顯然並不是單純的想要給個教訓,而是想要人命!
這幾人何其有幸,不是生在大雍。雇凶行刺謝氏家主,買凶的與殺手會被謝家的暗門將三代都鏟幹淨,連棵草都不會剩下。
謝清歡不願殺生,但抑製不住心中的怒火。若這次掉下來的不是她,而是蕭朗月或者其他的什麽人,就林天華磨蹭的那段時間,此刻還能有命在嗎?
換了尋常人,即便不用他們出手,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摔斷腿或者摔破頭,林天華能一直等著直到那人痊愈嗎?更嚴重的,若是直接破了相,作為一個藝人,還能有什麽前程?
這次出手的人,簡直是欺人太甚!
“謝清歡,這……”林天華想問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再出口的時候變了樣,“你從上麵掉下來,沒傷著哪裏吧?”
“沒有。”謝清歡搖了搖頭,冷淡一笑,“今天晚上,過得真是精彩。”
她向來擅長控製情緒,這次卻有些外露了,冷漠肅殺幾乎顯露與眉眼。
林天華被她的目光刺得一抖,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今晚的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這事,未必是衝著你來的。”謝清歡神色不動,冷哼一聲,“除了你看到的這兩個,柱子後麵還有兩個。這幾個人身手不錯,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絕不是生手。”
說著她的目光落在蕭朗月臉上,隱約帶著一分暖意:“若是換了別人,恐怕……”
她沒有將下邊的半句話說出來,未盡的話意卻讓蕭朗月一抖:先是車禍,現在更是直接在片場動了手!以後還會不會有別的手段?
她心中一陣後怕,歡歡沒事就好,哪怕她現在已經完全轉換成祈明越的性格也無所謂!
當時謝清歡被迫吸毒的事情並沒有瞞得嚴實,有解離症能隨意轉換性格這事卻沒幾個人知道。她還能自我麻痹一下,林天華卻雲裏霧裏,聽得直皺眉——若這幾人真如謝清歡說的那般,謝清歡又是如何在他們手中化險為夷的?難道這殿中還有另外一位絕頂高手?
謝清歡轉向林天華,冷靜地道:“你不必急著攬這事的責任。在你這個年紀,功成名就風頭無兩確實容易招人嫉恨,但你有今日,除卻本身有才華,家庭背景想來也幫襯不少。要對付你,籌謀必須周全。但今晚的事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掩飾,簡直蠢不可及!”
“所以,”她微微笑了,“我今晚險些喪命於此,確實也怪不到你頭上。你在t市背景深,人脈廣,我希望你能幫我查清楚這幾個人確切身份。”
也許是她的氣勢太強,林天華沉默了片刻之後,點頭應道:“你放心,我會盡快查清楚這事。”
“如此,就勞煩你了。”謝清歡淡淡道。
林天華略微頷首,今晚這場戲,動用了不少群眾演員,封口是不現實的,必定會有風聲傳出。小舅舅若是平安無事回到路家,這事絕不可能這樣揭過。
他的目光掠過地上的黑衣人——真可憐,自求多福吧。
謝清歡看一眼狀若呆滯,人形背景一樣的蕭朗月,心中悠悠一歎:瞧她這個樣子,嚇壞了吧?
謝清歡略一沉吟,輕聲道:“剛才那一幕,重拍吧。”
“你還要拍?”孟青流自謝清歡從黑暗裏走出來,就懵懵然,這會兒終於回過神,失聲叫道,“萬一再發生什麽事,那該怎麽辦?”
“祈……”蕭朗月動了動唇,艱難地自唇齒間吐出一個字,卻破碎無比。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一下謝清歡的臉頰,在將要觸及的時候,像是受了驚嚇一般倏地縮回手,而後她在謝清歡略顯複雜的目光中奪門而出!
“喂,蕭朗月!你要去哪裏?”孟青流急急叫道,“林徵,跟著她!”
林徵應了一聲,匆匆跟上蕭朗月有些踉蹌的腳步。
殿中隻剩下三人,林天華看一眼眺望蕭朗月背影目光深沉的謝清歡,轉而對孟青流招了招手道:“孟青流,來幫忙,把柱子後麵的那兩個人也拖出來。”
“哦。”孟青流應了一聲,不敢看謝清歡的臉,隻跟著林天華小心地往柱子後麵走去。
謝清歡走了兩步,將蕭朗月掉落的電筒撿起來,隨意晃了晃——嘖嘖,究竟是誰想要對她動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