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透過窗簾撒進隱約的光亮,唐詩羽睜開眼睛恍了幾秒才想起昨天宿在老宅了。
身邊有些細微的聲響,唐詩羽轉頭就對上賀雲霆的視線,對方已經換好衣服打算出門,他數年如一日的晨跑習慣不管人在哪兒都沒落下。
“幾點了?”
“才六點剛過,時間還早,你再睡會兒。”
他晨跑時間一向早,唐詩羽看他還沒出門,猜想時間應該還早得很,聽他一說就放下心來。
唐詩羽作息習慣已經顛倒很久了,這會兒醒完全是個意外,醒是醒了,人還困頓著呢,順勢往被子裏縮了縮嘀咕道:“今天我不去晨跑了,你自己去吧。”
她一向缺乏鍛煉,跟著心血**跑了一回,腿上肌肉酸疼得很,上下樓梯最辛苦,那滋味酸爽,不緩個幾天是可能的。
賀雲霆並不意外,也知道要循序漸進,沒勉強她隻點了點頭就轉身出去了。
他走後,唐詩羽翻個身再次沉入夢鄉。
雖然兩人已經領了證,但結了婚當了人家的媳婦兒到底不比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唐詩羽還是很有分寸,鬧鍾在不到八點的時候想起,她好歹也多睡了一個多小時。
起了床洗漱完畢,幾個長輩和賀雲霆跟馮曉雯都已經起了。
唐詩羽自覺如今持證上崗,跟賀雲霆同床共枕理所當然,倒是賀雲霄跟馮曉雯雖然也在談婚論嫁了,到底還差了一步,想起他們昨晚也是睡在一個房間的,看馮曉雯的眼神帶了幾分揶揄。
她可沒忘記當時在光城的時候馮曉雯私底下是怎麽打趣自己的。
不過馮曉雯是什麽人,當然麵不改色地無視過去了。
這天是周六,大家都沒什麽事,不過賀雲霆一早就打過招呼,上午帶唐詩羽去陵園祭拜賀雲霆的父母,吃過午飯他們就要回南縣。
證都領了,婚禮要提上日程,唐詩羽的家裏自然是要去一趟的。
這還隻是第一步,等小夫妻兩個回去跟唐詩羽父母通了氣之後,賀老爺子,賀振濤和於慧欣夫妻也都是要登門的。
結婚原本就是兩個家庭的事,一點馬虎不得。
等吃過早飯,唐詩羽就跟賀雲霆一起出門了,目的地是市郊的玉山陵園。
玉山陵園在安市西郊,跟安市隔河對望,占了兩個低矮的山頭,朝向最好的一麵居高視下,平坦寬闊的安江流淌而過,安江玉山跨江大橋橫亙河麵,車來車往,遠望繁華都市,喧囂似乎都被河麵隔開了去,十分安靜。
車子開進了陵園在管理處側邊的停車場停下來,賀雲霆和唐詩羽各自帶著祭拜的物品下了車。
賀雲霆父母是車禍離世的,那年他才十歲,如今已經而立,二十年的時光彷如安江水流淌而過,不留痕跡,要不是家裏還有照片,賀雲霆其實都有些回憶不起來父母的音容笑貌了。
他帶著唐詩羽拾級而上,到了矮山一側,東臨安市還能看到鋼筋叢林的都市,遙遠得卻仿佛兩個時空。
時值盛夏,綠樹成蔭,腳下踩著柔軟如地毯的草坪,兩人在墓碑前蹲下一一取出祭拜的幾樣水果和王嬸特地做的小點心。
賀雲霆按照舊時習俗在拳頭大小的圓石壘成一圈的石台裏放好了香燭錢紙點燃,一旁的唐詩羽著把路上買的花束慎重地放在墓碑旁。
夫妻兩個生前感情甚篤,又前後腳離開人世,自然是葬在一起的。
唐詩羽看到墓碑上貼著的兩人照片,默默地沒說話。
夢的時候在她之前原主大約也在結婚的時候拜祭過賀雲霆父母,不過她去的那大半年時間並沒有到陵園看望過,原本打算是在婚禮前找個機會的,不過還沒等到那個時候她一朝夢醒就回來了。
輾轉到現在,她才終於實現了原本的打算,同樣以賀雲霆妻子的身份前來祭拜。
賀雲霆個性內斂寡言,也就是在唐詩羽麵前才會鮮活一點,平時還是不苟言笑的,唐詩羽知道大約是因為他父母去世得早的緣故。
哪怕賀振濤和於慧欣待他再好,視如己出,“父母”兩字也是沒法代替的。
隻是逝者已矣,即使他再遺憾也是沒有辦法彌補的。
如今他都已經三十了,隻比父母去世時小幾歲而已,也早已經過了和父母傾吐心事的年紀,過去這些年都這樣過來了,如今祭拜父母心裏頭除了感傷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唐詩羽見他垂眸不語伸手牽著他的手握了握。
又站了許久,兩人才慢慢沿著石板鋪就的山道慢慢走下來。
賀雲霆性子本來就比常人冷清幾分,少言寡語也很正常,唐詩羽卻能感覺到他比平常低落幾分的情緒,這樣的時候言語總顯得蒼白無力,她也沒說話隻是默默陪著他。
車子開出陵園的時候,唐詩羽回望了一眼山頂方向。
兩人回了老宅,老爺子吃過午飯便再次出門,直接驅車回南縣。
唐詩羽已經跟父母打了電話,唐明業和於慧蘭夫妻二人自然是欣慰又期待。
本來還有些生氣唐詩羽先斬後奏,證都領了才打電話通知,隻是兩人就這麽一個女兒,又哪裏舍得生她的氣,隻是不知道女婿到底怎麽樣,擔心她心血**所嫁非人。
不過得了消息,夫妻兩個還是趕緊把家裏收拾一番,另外采買了新鮮菜蔬瓜果小食等著新女婿上門。
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很快就到,小睡了一覺的唐詩羽在車子下了高速的時候醒過來,看著賀雲霆順著導航指點的道路疾馳,離家越來越近。
唐家小樓就在路邊,簇新的白牆邊圍了一圈花壇,種著高低錯落的綠植,盛夏時節花繁葉茂,爭相吐豔,院牆外還辟出一塊空地充作臨時停車場,裏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院門大開著,於慧蘭拿了掃帚象征性地在院子裏掃地,聽到車聲響就要出去望一眼。
不多時一輛黑色的卡宴沿著寬敞的公路開過來,到了近前放慢了速度,直直朝大門駛進來,副駕駛的車窗搖下,不是唐詩羽又是誰。
賀雲霆停穩了車子,唐詩羽才打開車門利落地跳下來,揚起笑臉:“媽!”
於慧蘭臉上一喜,連忙上前去。
賀雲霆正好從駕駛座上下來,他本來沉靜穩重,但見丈母娘到底還是頭一回,再加上領證的事情略有心虛,略有些局促,隻是麵色平靜被掩飾得很好。
這時唐詩羽把於慧蘭挽著指了指賀雲霆:“媽,這是雲霆。”
她之前電話已經告知過,於慧蘭心裏有數,衝女婿露出和藹的笑,稍微打量一眼,見賀雲霆麵目端正,身材修長,自有一番氣度,對女婿長相還是頗為滿意的。
賀雲霆喉間梗了梗,看了眼唐詩羽,對著於慧蘭的笑臉不再遲疑,利落地開口叫了聲:“媽。”
於慧蘭滿意地應了一聲,頓時心花怒放,把小夫妻兩個沒打招呼就領了證的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聽到動靜的唐明業出來,正好跟幾人打了個照麵。
唐詩羽挽著於慧蘭的手臂側過頭:“爸,我們回來了。”
賀雲霆也不含糊,緊跟著便叫了一聲“爸”。
唐明業哪裏還有不明白的,不過他比於慧蘭矜持些,隻麵色柔和地應了一聲,十分穩重地開口說:“回來了就進屋去,今天太陽厲害,別在院子裏曬著。”
唐詩羽自然是答應著,轉頭跟賀雲霆去後備箱裏拿禮物。
新女婿上門總不好空著手,後備箱裏塞了個滿,都是調養性的補品,還有賀雲霆經唐詩羽指點特地給二老備的禮物。
唐明業沒啥愛好,喜歡喝點小茶,賀雲霆就備著兩盒上好的茶葉,給於慧蘭的則是一套保養品和唐詩羽自己挑的羊絨披肩,顏色也是她喜歡的駝色。
於慧蘭嘴上念叨著“回家還帶什麽禮物”,但收到女兒女婿孝敬顯然還是很高興的,一直笑得合不攏嘴。
唐詩羽上段戀情結束後夫妻倆就在操心她的終身大事,之前是被推了又推。
這兩年唐詩羽才勉強鬆口答應相親,可惜一直進展不順。
之前於慧蘭非常看好的顧浩軒也在探女兒口風的時候知道沒下文了,惋惜之餘還有些唏噓,誰成想一轉眼,唐詩羽直接把女婿帶回家,夫妻兩個暫且鬆了口氣。
隻要女婿是個好的,兩人在一起好好過日子,以後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賀雲霆家中長輩持重有度,尤其是賀爺爺跟賀振濤年過半百,他的個性也受到家庭環境影響比較早熟,從來沒有像唐明業和於慧蘭這樣熱情洋溢又周全關切的長輩,一時間還有些不習慣。
兩人剛在客廳坐下,於慧蘭招呼他吃水果,還問他有沒有什麽忌口的,唐明業則端出一盤炸得金黃呈條狀的食物,上麵撒著白糖,泛著誘人的香氣。
唐詩羽眼睛一亮:“糖糕!”
炸糖糕是唐明業的拿手絕活兒,是唐詩羽從小的喜歡吃的食物沒有之一,有時候飯都不吃,扒著糖糕就能過一天。
她自己其實也會做,不過也不知道為什麽總做不出來唐明業獨家出品的那種味道。
上了大學不常回家之後又幹脆留在安市,唐詩羽不常吃到,每每回家都不需要開口,唐明業自會把女兒喜歡吃的東西全部做一遍。
見她眼睛放光伸手就去拿,於慧蘭伸手拍了下唐詩羽的爪子嗔怪道:“洗了手再吃。”
唐詩羽悻悻地收回手起身去廚房洗手,賀雲霆自然也跟著去了。
賀雲霆父母去世早,幼時相處記憶已經模糊,見唐明業和於慧蘭夫妻和唐詩羽之間的相處其樂融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一家三口感情很好。
這才是一個家應該有的樣子。
隻是這樣的幸福體驗卻是他可望而不可求的。
唐詩羽看到他的表情,雖然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但也大概猜得到他深有感觸。
一對健全而感情和睦的父母帶給孩子的不僅僅是穩定的生活。
父母在孩子的心目中扮演的角色是誰都無法替代的,賀雲霆是有長輩,長輩待他也從不偏頗,可是他的成長到底缺失了父母的關愛,以至於性格十分內斂,雖然沒有長歪,卻也不像一般人那樣願意抒發喜怒哀樂。
所以也漸漸理解為什麽他隻是默默關切自己卻從來沒把心思說出來。
他沒有經曆過足夠的愛與被愛,不擅長去處理自己的感情,所以習慣性地壓抑感情的訴求,這是唐詩羽回到現實和他相處後才慢慢察覺的。
換句話說,賀雲霆其實是習慣了壓抑自己的感情的。
不過唐詩羽並不覺得是問題。
愛與被愛都是相輔相成的,他不會的,她慢慢教會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