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霆煬出身高貴,即使是郡王,設宴的規格是按照宮廷來的。

按例三杯換盞之後,大廳之內箜篌絲竹之聲悠然響起。

眾多容顏俏麗,烏發飄飄,體態婀娜的美豔舞姬,身著五彩斑斕的輕紗雲衣,宛若彩蝶,翩翩湧入殿內。

身姿婉約的侍女,捧著美酒佳釀,帶著嬌羞的笑容,從四麵款款踱步而來。

珠簾輕垂飛揚,佳麗鶯歌燕舞。

叫人應接不暇,堪堪為之目眩神迷。

五月繁花,點綴盛世昭華,一派歌舞升平。

“單縣令,這裏來坐。”

單鈺聞聲而起,隻見首席之下那桌,一位補服繡雁,頭戴起花金頂的官員,微笑著向他招手。

單鈺眯了眯眼睛,快步上前,十分謙恭地拱手行禮,“晚輩單鈺,見過眾位大人。”

這一桌是整個大殿極為靠前的位置,而坐上的無一不是西南勳貴,於一小小縣令而言,這已然是天大的殊榮了。

邀請的官員親熱地將單鈺拉到座位,拍了拍單鈺的肩膀,“方才後生一番所言,深明大義,頗有閣老年輕時候的風範了,真乃年輕一輩之楷模,清流一代之典範。”

“大人抬愛了,下官才疏學淺,愧不敢當。”單鈺謙恭地低下頭。

他感到背後一道犀利如鋒的目光,以及微不可查的輕哼。

這也難怪,單鈺作為仕族一派的才俊青年代表,方才的豪言壯舉深的世家大臣們的讚賞,這官員邀約的舉動,明顯是做給沈天順瞧的。

“聽聞,單縣令在內閣當侍郎的時候,曾冒死進諫,規勸聖上?”

文官已進諫為己任,若是能向聖上諫言,得到聖上嘉獎甚至是一頓好打都是天大的殊榮,值得驕傲一輩子。

當初鬧的轟轟烈烈的進諫不是小事,單鈺後來查到了些許,他能深刻感受到當時那熱烈入火的澎湃**,然而過經過脈的關鍵,卻絲毫沒有頭緒。

麵對眾人兩眼放光,單鈺隻是笑了笑,“下官年少輕狂,冒進了。”

他知道,這些人根本不關心所謂的“進諫”,而是想通過“進諫”打聽宮中秘辛罷了。

單鈺姿態放得格外謙恭,一一巧妙應對,滴水不漏。

眾人見打聽不出什麽好料,酒過三巡,就把單鈺放著在一邊當擺設不管了。

趁無人注意,單鈺借更衣之名悄悄退出來。

月上柳梢頭,夏夜微覺涼。

單鈺呼出一口濁氣,借著晚風,腦袋稍微清醒了些。稍微遠離了些許瓊樓玉宇的繁華,那些隱藏於浮華表下的魑魅魍魎越發清晰。

他一邊走,一邊借著月色打量這座浮華喧囂的奢華殿宇,不知當初在內閣,自己是否也是此般心境,迫切地追求著什麽。

驕傲如他,或許是名利的追逐,是榮華的奢求,是勝利的渴望。

總之絕不會如現下這樣,不明不白地活著。

苦苦追尋一個,或許是個鮮血淋漓,亦或是醜陋不堪的真相。

朦朧的夜色反倒讓人真正清醒,略微一掐時間,單鈺打算繞過麵前的石山,便往回走。

行至石山背後,便見著一娉婷女子,麵朝湖泊而立。

那女子背對著他,光是那窈窕身姿,也足夠讓人浮想聯翩。

許是聽到了腳步聲,那女子忽地轉過身來。

牽動的腰肢柔婉地輕擺,烏黑青絲間插著的步搖上的珍珠流蘇輕微擺動,隨著她的身姿搖曳出瑩瑩星光。盈盈水波倒影在她光滑的臉龐,美得晶瑩剔透,卻又風情萬種。

絕色容貌讓單鈺刹那失神,看到女子微微蹙眉,才微覺窘迫,自知失禮,“在下不知姑娘在此,唐突了。”

女子聞言微微一怔,隨即莞爾一笑,未置一詞,見單鈺穿著朝服,淺淺地向單鈺福了福身,便昂首越過單鈺離去,隻留下個讓人浮想聯翩的背影。

此番設宴並未邀請官眷,因此不難猜測那位女子的尷尬身份,直到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單鈺方才回神。

他懊惱地微微臉紅,明明自己不是那以皮相自持之人,但是看到美人卻忍不住癡了,如此不雅,實屬不該。

單鈺垂首歎了口氣,忽地眼尖地撇到,方才那女子所站之處。

那女子...

單鈺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

單鈺悄然回到宴上的時候,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專注裏。

桌上的兩位大臣佳釀在腹,醉意大興,針對朝中要事各抒己見,互不相讓。由於兩人品級夠高,在座無一人敢不專心聽講,竟無人覺察單鈺久出未歸。

殿內依舊歌舞升平,絲音靡靡,如夢如醉。

單鈺抿了口茶,目光忍不住悄然飄向慕霆煬。

作為宴席的主人,又是主持西南議事的重要人物,他自然是眾臣輪番敬酒,重點把握的對象。

隻見慕霆煬換下了平日裏嚴肅莊重的模樣,已然同大臣們把酒言歡,推杯換盞之間遊刃有餘,對酒桌上的規則熟稔至極,打成一片。

單鈺不由莞爾,英雄出少年,古人不欺我。

慕霆煬年紀是所有人中最小的,隻是他天潢貴胄的身份,以及少年成名的赫赫軍功,和他主持議事、訓誡眾臣的威嚴模樣,拉遠了與眾人的距離。

讓人忘記了,慕霆煬也不過就是未及弱冠的兒郎。他有他的年少輕狂,但更有他的無所畏懼。

想到那晚兩人縱情馳馬,單鈺不由輕笑。

許是感受到不一樣的目光,慕霆煬敏銳地回望,正對上單鈺臉上簡單明亮的笑容。

兩人對視刹那,很快不約而同移開了目光。

相比文官們的熱熱鬧鬧,殿內另一靠前的桌席略顯冷清,眾人皆知沈天順與仕族速來不合,今日也不過是衝著郡王的麵子,忍著性子坐在這裏。

眾人雖不齒沈閹之流,卻不敢如單鈺一般當麵頂撞。一來沒單鈺那耀眼的身份,二來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沈天順坐在位置上頗為不耐,剛剛和單鈺嗆了沒有撈到好處,現在更是逮誰咬誰,其他人雖不想觸這個黴頭,但又不能一言不發。

其中一官員眼珠轉了轉,諂媚地朝沈天順笑道,討好地給沈天順夾了道菜。

“沈公公,西南雖說窮鄉僻壤,但這山中野菌倒是一絕,其他地方難得嚐到鮮味,您試試?”

沈天順嗤之以鼻,刻意放大了聲音,“西南能有什麽拿的出手的東西。都是些麥飯豆羹,看著都倒胃口,咱家吃慣了宮裏的東西,到這裏來吃不下。”

刺耳如斯,眾人微微側目,目光不由飄向慕霆煬,隻見他神色毫無異常,同身旁的人傳杯弄盞,似是根本沒有聽見。

“這菜雖然比不上宮裏...還行吧,”那官員尷尬地笑了笑,又道,“不過我聽說,這一會兒上來的舞姬自是絕美的。”

“哦?”沈天順又長又細的眉毛一挑。

沈天順雖然有權有勢,但畢竟宮規森嚴,即使喜好女兒,也不敢明目張膽。但是在外麵可就不一樣了。

那官員因摸中了沈天順的心思而暗自高興,他壓低了聲音,又繼續眉飛色舞道,“據說今晚上奢香閣的頭牌衣容姑娘要為郡王獻舞。”

單鈺微一側頭,雖說那官員壓低了聲音,但他耳力極好,盡一字不漏地傳進他的耳朵裏。

關於頭牌衣容是如何絕色、如何讓人為之傾倒單鈺毫無興趣,他掩了掩嘴角,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位置挪了挪,尋了個極佳的視線。

舞樂去了一波之後,“奢香閣”和“衣容”被反複提起,在眾人的期待中,被傳得神乎其神的衣容終於在一片繚亂的煙花中,徐徐飛天而來。

女子雲鬢高聳,額貼花鈿,著錦繡霓裳,胡服裝扮,袒出一抹雪脯,舞步輕柔,雲袖舒展,柔荑搖曳,隨著鼓點躍動起舞。

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颻轉蓬舞,人間之物難以與之比擬,在一盞盞明亮的琉璃花燈的映照下,恰似最清麗絕倫的一朵雪蓮。

坐下之人醉眼迷蒙,連酒杯翻倒都不自知,無一不為之微啟齒。

那官員見沈天順兩眼放光,轉身向旁邊的侍從耳語兩句,複又回身。

一曲舞畢,眾人依舊沉醉其中。

此時,方才那名侍從帶著衣容向慕霆煬行了禮,慕霆煬不在意地賞了酒,又複與一旁的官員講話。

那侍從從善如流地將衣容帶到沈天順的身邊。

沈天順看著盈盈行至衣容,眼睛裏冒著綠光,若不是顧及這裏其他人在,幾乎是要撲了上去。

“請沈公公安。”

衣容聲音甜美,讓人聞之欲醉。

沈天順骨頭都快要酥了。

身旁的官員極有眼色,當即斟了一杯酒遞過來,“還不快給沈公公敬酒,一會兒侍候的時候,公公好賞。”

沈天順早就樂得聽不進人話,癡癡道,“好賞,好賞。”

衣容含笑羞赧低頭,微垂的發絲遮住了嘴角的一抹殺意。

一酒飲畢。

沈天順迫不及待地拉過衣容的手腕,著急忙慌的模樣讓人看了心聲厭惡。

單鈺見沒有任何異動,便收回了目光,心下微微感歎,月下美人何辜,真是可憐了這空有一身好皮囊的姑娘。

此時,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