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求效率和保密,本次議稿隻要求五品以上,同時負責完整章節的官員參與旁聽,其餘撰稿的小官,在旁邊的文案室等候召令。

同一屋子的小官員不明就裏,卻興奮不已。此次的折子,每一個人都鼓足了幹勁,嘔心瀝血,費盡心思,目的就是為了能夠在郡王等一眾要員的眼中大放光彩。

相比起其他人按捺不住的激動,和竊竊私語的探討,單鈺和齊若川就顯得過分平靜,他們神情肅穆,一言不發,穩坐一旁。

期間,不斷有小官被帶出問話,或偶有小官借如廁之機,趁人不備跑去議事廳外麵旁聽,聽了之後又將聽了半截兒的話帶回來,圍在一團小聲地分析議論。

單鈺雖然沒有參與,但不妨礙他聆聽,直到聽見小官員們在細密地議論軍餉的時候,才略微有些觸動。

許是軍餉過於關鍵敏感,如廁回來的小官大多聽得不全,隻知道最後沈公公和李巡撫吵的不可開交,大有大打出手之勢,直到慕霆煬出麵製止。

“你們猜,郡王是怎麽嗆住人家沈公公的?”

眾人眼巴巴地望著,隻見那人故作威嚴,模仿道,“既然沈公公如此不留情麵,本王也禮尚往來,五日前你許諾查明真凶,如今影子都不見一個,來人,把他的皮剝下來。”

眾人驚悚。

“最後呢?怎麽樣了?”

“不知道啊,被攆回來了。”小官兩手一攤。

眾人萬分失望地回到位置上。

單鈺心中緊繃的弦終於鬆了半分,總歸沒有被起人疑軍餉數額的事情。

齊若川見單鈺一言不發,身形有些緊繃,拿肩膀撞了撞他,“別這麽嚴肅嘛,你都不去關心下嗎?”

單鈺失笑,“左右都是他們做主,我關心有什麽用?”

“沒意思。”齊若川翻了個白眼,晃悠著雙腿,“要不盲猜下,郡王會怎麽定奪?”

單鈺的眼睛無意識地落在齊若川晃悠的腿上,他眼力極好,此時瞳孔一縮,似是覺察到什麽要事。

齊若川臉上一僵,微微收了收腿,半開玩笑半認真問道,“你怎麽了?”

單鈺略微收回目光,臉上的驚愕讓齊若川心頭警覺,雖然麵上不顯,但是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椅子的扶手。

單鈺勉強一笑,道,“我剛剛晃神了,你說什麽?”

齊若川微微垂首,神色有些不明,執著地問道,“怎麽了?”

單鈺心裏已然完全平靜下來,微微蹙眉,“實不相瞞,我方才...”他頓了頓,見齊若川麵色嚴肅,繼續道,“忽然想起,我執筆的一處,好像寫錯了字?”

齊若川疑惑地“哦”了一聲,眯起了眼睛。

單鈺略微垂首,似有垂喪之態,苦著一張臉,“那處頗有些關鍵,我擔心一會兒把我叫去問話和責罵,你知道的,鄧知州習慣了‘不知’的。”

“是嗎?”齊若川瞪了單鈺片刻,見他麵帶愁容不似作假,便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郡王和巡撫不是傻的,他負責善治篇,難道是他說不知就能善了的。”

單鈺衝他勉強地笑了笑,見他不再起疑,才悄悄地舒了口氣,但目光忍不住再次飄向了齊若川的雙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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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子時,侍從終於作了最後一次傳話,“議稿已結束,眾位大人,請回吧。”

眾人唏噓,有的因為被叫去傳話很是興奮,有的因為當了一晚上的擺設而鬱鬱寡歡,幾家歡喜幾家愁。

單鈺將眾人表情盡收眼底,他本想喚齊若川,然而那人卻反常地不見了。

“單大人。”慕霆煬的隨從朝單鈺恭敬地躬了躬身子,“我家大人有請。”

單鈺挑了挑眉,這深更半夜的,慕霆煬又怎麽了?

夜深涼如水,月照明如燈。

尚未進入中庭,遠遠便聞到一陣清香,縈縈繞繞,若有似無,隻淡淡地引著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

推開朱門,園中一片靜寂,隻有一顆大樹茂密如蔭。

五月繁花,那棵茂盛的大樹上,盛開的繁花開得極為燦爛,簇擁成團,欣欣向榮,瑰麗幽美,夜風習習,輕輕地將輕薄如綃的花瓣帶入樹下的一汪清池。

池水碧波如頃,波光斂灩,星星點點的花瓣裝點了那一抹清涼,顯得溫柔而平靜。池畔吹拂過的一帶涼風都染著鬱鬱青青的水氣和花香,令人心神**漾。

景色雖美,但稍顯寡淡,因此,更少不了美酒與佳肴。

但最讓人矚目的,還是站在桌旁的慕霆煬。

他還穿著參加議稿時的服飾,雖然有些呆板沉重,但少年本就眉目如畫,長身玉立,豐神朗朗,怎麽著都是絕美無雙的。

看到單鈺傻乎乎地站在門口,慕霆煬喚道,“快來!”

單鈺仿若剛從夢中醒來,還有些神誌不清地往前走。

慕霆煬將一張紙條和酒杯遞在單鈺手中,催促道,“照著紙條上說的做,快。”

單鈺腦子轉不動,打開紙條一看,隨即一板一眼道,“祝...慕霆煬...年年如意,歲歲平安?”念到此處,單鈺大驚,“今日是你的生辰?”

慕霆煬舉起杯中酒,“幹!”

“似水流年終不忘,長生歸來仍少年!”單鈺心想,到底是慕霆煬賞的,鶴頂紅也得幹了。

兩人一飲而盡。

此時,桌上的漏刻恰好漏完。

慕霆煬又給兩人的酒杯斟滿了酒,“現在,我已是弱冠了。”

弱冠即成人,再也不是小孩兒了。

“今日特許你以酒會友。”慕霆煬將酒杯遞到單鈺手中,“再來!”

單鈺哭笑不得地接過,以袖掩麵,仰頭幹了。

慕霆煬舉起酒壇再次斟滿,“三杯。”

單鈺無奈一笑,酒桌上的規矩就是三杯作為開端。

三杯酒飲盡,慕霆煬心滿意足抹了抹嘴,“閹賊失敗了!”

單鈺心頭似受到鈍物猛烈一擊,眼前的慕霆煬是他從未見過的慕霆煬,除去了威儀、穩重、端莊,竟是一個驕傲如火的少年。

慕霆煬湊上前去,直勾勾地看著單鈺,“我知道,二千萬兩,是你寫的。”

單鈺眼皮輕掀,嘴角輕扯,“什麽二千萬兩?”

“裝?”慕霆煬笑嗬一聲,舉杯狂飲,喉結上下滾動熱烈鮮活,年輕氣盛得很。

單鈺從不覺得為官年齡大些有何不妥,但此時分外羨慕血氣方剛的慕霆煬。

正是因為年輕,所以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

許是成年了高興,又或許是壓抑在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了高興,此時的慕霆煬十分敢喝,一杯接著一杯,喝得起興了,仰天開懷大笑。

“世人以為我慕霆煬是個莽夫,隻會帶兵打仗。我就讓他們瞧瞧,本王其他的,一樣不差!”

單鈺被他的情緒所感染,笑著道,“郡王天資聰慧!”

慕霆煬晃了晃腦袋,醉眼迷蒙,“那都是因為你啊,都是為了你啊!”

單鈺心頭一驚,緩緩道,“郡王何處此言?”

慕霆煬長歎一聲,眼裏貪婪地倒映著單鈺的容顏,他心頭湧上一陣悲涼,“你不是一直在找記憶嗎?”

單鈺眯起眼睛,“郡王知道什麽?”

“有個傻瓜啊,他太傻了。他誣陷我,質疑我,討伐我,簡直無惡不作,傷天害理,但是...”慕霆煬低低地笑了兩聲,有些悲涼道,“但是,他恨錯了人。”

單鈺心頭猛然一跳,他隱約有了猜測,但是那個念頭太快以至於一閃而過,有或許是刻意回避,今晚的景色實在太美,他實在不想讓那些齷齪的雜念,弄髒這一副美好的畫麵。

慕霆煬不再繼續,悶頭喝起了酒,忽然,他將自己的頭冠猛然摘下,一頭烏黑青絲散落,絕色麵容染上了醉色,似仙似魔。

他將頭冠塞到單鈺手中,不容置疑道,“今日是我弱冠,你給我帶冠!”

“下官何德何能...”單鈺腦仁突突發疼,於禮法而言,應當由至親之人親手加冠才是,但是他怎麽跟慕霆煬這個霸道的醉鬼說得清楚呢?!

“你敢不聽,本王...”慕霆煬氣急,電光火石之間就朝單鈺撲了上來。

“你敢跑,你跑啊!”慕霆煬騎在他身上哈哈大笑。

單鈺年齡比他大,但身體比他差,拚蠻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趕緊討好求饒,“我給你帶,帶!”

慕霆煬帶著勝利的笑容,霸氣地盤坐在地上,然而那皺巴巴的朝服實在是有礙觀瞻。

單鈺深深地歎了口氣,屈膝跪在他的身後,輕柔而認真地撚起他的烏發,按照最標準的手法,一縷一縷地盤好。

早已喝的犯暈的慕霆煬,忽然夢囈一般嘟囔,“我會保護你的。”

單鈺心頭一陣滾燙,指尖不可抑製地顫抖著,他穩了穩心神,麻痹自己,慕霆煬是喝醉了。

把最後一縷發絲盤好,又是一個英俊瀟灑的兒郎。

單鈺起身,走到慕霆煬麵前,恭敬地行了個禮,“加冠,禮成!”

慕霆煬認真地看著單鈺。

單鈺拱手,笑道,“恭喜郡王。”

慕霆煬忽然邪笑,那眼神略帶蠱惑,他一把抓住了單鈺的手腕,“為我加冠,是不是就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