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慕霆煬早早就醒了。他常年行軍在外,警覺性非常高,天色微亮,他就清醒了。
昨晚發生的一切就像在做夢一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回事,單鈺枕著他的胳膊沉靜地酣睡,他的胳膊又酸又麻,可是他不想動,也不想吵醒單鈺。
他就想這麽一直看著他,抱著他溫暖柔韌的身體,聞著他獨有的淡淡氣息。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這一刻就能到白頭。
也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單鈺才眼皮輕顫,幽幽蘇醒過來。
慕霆煬身體的行動快於腦子,趕緊把眼睛閉上,調整呼吸。
單鈺貪戀地蹭了蹭枕了一夜的“枕頭”,溫暖的、光滑的、柔韌的觸感讓他頗為不舍...
等等...
這個觸感?!
他怔了怔,猛然起身,一個美男子就這麽衣衫不整、毫無防備地躺在他的榻上。
慕霆煬?!
單鈺如遭雷劈,險些立地成佛。
慕霆煬故作剛醒,迷蒙地睜開眼睛。
單鈺的喉結輕輕地滑了滑,勉力使自己保持平靜,“下官給郡王請安。”
慕霆煬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表示自己聽見了,但完全沒有起床的意思。
單鈺頭皮發麻,艱難道,“下官這就給郡王備車。”說著就要下榻。
慕霆煬一把抓住他,霸道地說,“你什麽意思,大清早就趕我走,我不走。”
單鈺陣陣頭疼,“郡王,這不合規矩,不成體統。”
“本王就是規矩,本王就是體統!”
單鈺深深呼吸一口涼氣,心裏早已將慕霆煬罵的狗血淋頭,但腦子卻一刻都轉個不停,慕霆煬這個人叛逆又霸道,講道理不行,硬來也不行,得用計。
他思索片刻,嘴角微微勾起成弧,輕輕說道,“郡王當真不走?”
慕霆煬拿背衝著他,“不走!”
單鈺又繼續試探道,“無論如何都不走?”
慕霆煬惱火地坐了起來,倨傲道,“囉嗦,本王什麽時候說話不作數?”
“也行吧。”單鈺故作妥協。“郡王也知道下官這裏廟小,必將多有怠慢不說,行走起來也多有不便,下官可否與郡王約法三章?”
慕霆煬直勾勾地看著他,“說。”
“第一,不可以表明你的身份。”
“第二,不可以安排你府上的人,隨意插手。”
“第三,若非情況緊急,不可以暴力傷人。”
慕霆煬冷冷一笑,揚起下巴,“這有何難?”
單鈺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郡王蒞臨,蓬蓽生輝,多有怠慢,還望恕罪。”
見單鈺答應下來,慕霆煬也不賴榻上了,他一個鯉魚打挺,興高采烈地就衝出門了。
相比起慕霆煬的歡天喜地,單鈺就愁容滿麵,他脫力地倒在榻上,跟慕霆煬鬥智鬥勇比在朝堂上舌戰群儒還累,但是接下來還有得硬仗要打,他整理了心緒,閉目養神,養精蓄銳。
正當單鈺差點陷入回籠覺,外麵一陣吵吵嚷嚷將他驚醒,單鈺心頭一緊,暗道不好,披了件衣服就往外麵衝。
聲音是從廚房傳來的,單鈺火急火燎地趕過去,跨進廚房,霎時嚇下了一跳。
隻見那小金秋,跟隻小雞仔似得給慕霆煬提溜著,任憑金秋怎麽個撲騰,慕霆煬手上都紋絲不動。
單鈺上前道,“放手。”
慕霆煬冷哼一聲,“他出言不遜。”
金秋哇哇叫道,“該死的小賊!跑廚房偷東西!這裏可是衙門,反了天了!”
單鈺顫抖地將金秋提了下來,氣息有些虛弱,“這可不是小賊啊...”
慕霆煬下巴微揚,抱著手驕傲地“哼”了一聲。
見金秋不解,單鈺臉色微微發白,強撐著保持微笑,“這是我在路上,撿到的侍從,叫...叫煬煬,他是來侍奉我的。煬煬,這是賬房金秋...”
“我侍奉你?!”不等單鈺說完,慕霆煬瞪大了眼睛,“你也不怕折了你的壽!”
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單鈺硬著頭皮笑眯眯點頭,“煬哥兒要實在不願意也行,請回吧。”
慕霆煬了然地點點頭,我說今兒早上怎麽這麽好說話了,原來在這兒等我呢,
他眯起眼睛冷冷地瞪著單鈺,一字一句道,“我怕你擔不起這份兒侍奉。”
單鈺背心冷汗直冒,但心裏已然決定孤注一擲,他麵不改色,道,“在平河還是擔得起的。”
金秋眨巴著眼睛看著兩人,大概好奇縣令大人從哪裏撿了這麽一尊煞神回來。
看到灶台上準備好的米粥和包子,單鈺沒理會慕霆煬,轉而對金秋道,“他是來給我準備早膳的。”
金秋愣愣地“哦”了一聲,疑惑而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慕霆煬,縣令也是心大,這人哪哪都不像是侍從啊,凶神惡煞的,分明就是一惡霸。
單鈺似是沒有感受到慕霆煬那不爽至極的目光,悠然道,“煬哥兒,把早膳端到我房裏。”
慕霆煬聞言,直接愣住了。
從小到大,沒有人敢命令他,他原本就打算給單鈺端早膳去的,可是在其他人麵前被單鈺安排和他自己主動去做完全就是兩碼事。
他天生野性難馴,對別人的指手畫腳頗為不爽,就算是單鈺...
“煬哥兒?”單鈺催促道。
慕霆煬握了握拳,忍著怒火,他深深吸了口氣,轉頭將早膳端在手上,梗著脖子,抬腿就走。
單鈺眼裏閃過一絲驚訝,他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個得意地笑容。
房門一關,單鈺趕緊將碗筷擺好,討好地笑道,“郡王,方才多有得罪,見諒見諒。”
慕霆煬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這人在人前人後完全不一樣,真是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單鈺假裝沒看見慕霆煬眼中的不屑,上前一步,將筷子遞給慕霆煬,親熱地招呼他來吃飯,他臉上笑容未變,但是心裏已經有些打鼓。
他知道不能將人下麵子狠了,此人桀驁不馴,心裏頭正憋著勁兒呢,萬一將其激怒,保不住什麽時候就撲上來咬一口,那才真是劃不來。
慕霆煬冷冷地看他一眼,勉強接過了筷子。
單鈺笑著給他盛了碗粥,“實不相瞞啊,方才下官也是惶恐不已,但為了不讓人起疑,也隻好出此下策。”
慕霆煬蹭地火氣就上來,“那你非得說本王是你侍從?”
似是知道慕霆煬會質問,單鈺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若說是友人,顯得不太自然,若說是捕快,風裏來雨裏去的下官也於心不忍,隻有說是侍從嘛...”
他看了一眼憋氣的慕霆煬,“雖然名聲不好聽,總歸不會把您老累著。”
慕霆煬自然不會不知道單鈺使得什麽壞,口口聲聲為他著想,實則就是在挑戰他的底線。
很好,單鈺,你有種!
單鈺似乎也意識到了慕霆煬的火氣,他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郡王這又是何苦呢?您常年日理萬機,現在有了些空閑,何不好好歇歇呢?”
慕霆煬瞥了臉過去,打心眼裏其實是有些後悔,但是單鈺給他設的套他鑽都鑽了,難道他還能腆著臉縮回來?他的呼吸有些沉重,狠狠地咬了口饅頭,不置一詞。
單鈺心裏長歎一聲,這頭狼崽子沒這容易認輸,就算他知道前麵的路不好走,但還是一頭南牆撞到底了。
思慮至此,單鈺也不糾結了,他一邊吃飯,一邊同慕霆煬聊聊平河縣當下的情況,以及自己眼下進行的打算。
慕霆煬開頭還有些不忿,聽到後頭氣兒也消了,反倒認真地同單鈺探討起如何治理馭下。
單鈺熟讀百家經典,講究以德服人,無為善治。
平河縣本就是個地勢偏僻的小農縣,水土條件一般,又四麵環山,與世隔絕,百姓世代以農耕為主,難出富貴之家,也不至於哀鴻遍野,因此,他順從民意,不會大修大改。
慕霆煬卻是熟讀兵書,講究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隻要是有人違法,一律法辦,同時,他也善於製法,以法製鼓舞人心,達到他想要的目的。
這個單鈺是認同的。撇開皇子身份不談,慕霆煬也是一代名將。
大晟王朝的軍隊職位講究世襲,隻要祖上有人立了軍功,那後人就真是高枕無憂。
慕霆煬深諳此道不可,不破不立,下令以軍功謀職位,即使遭到勳貴的強烈反對也堅決要改,同時,他帶頭衝鋒陷陣,親自拿下敵軍首領,以此堵住悠悠之口。
不得不說,慕霆煬能有今天,不論是在軍隊還是在朝廷有這麽高的威望,真的是他一步一個腳印走來的,每一步的背後都是一個個鮮血淋漓的故事。
單鈺心裏佩服之餘也格外不解,到底是什麽人,能夠把這樣一位的天之驕子,硬生生地從皇籍拉成了不尷不尬的臣籍呢?
兩人一直聊到中午,最後口幹舌燥地誰也沒說服誰,他們相視一笑,能這般痛痛快快,酣暢淋漓地辯論一場,真是令人精神振奮,舒爽極了。
單鈺抻了個懶腰,忽然想起還有一件要事,看著慕霆煬掩飾不住地邪笑。
慕霆煬感受到他那泛著精光的目光,不由眼皮直跳。
果然,單鈺抿嘴一笑,“郡王,去牽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