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驚無險地度過一夜後,午間,薑景清和單鈺一同用膳,

薑景清的臉上是宿醉的浮腫,但精神勁兒十足,眉飛色舞地講述外麵的世界如何精彩。

單鈺就認認真真地當個傾聽者,還時不時地給他的杯子裏添些茶水以防口渴了沒水喝。

待薑景清終於說盡興了,忽的想起什麽來,朝單鈺不滿道,“你小子不厚道啊?昨日怎的沒見你來叫我?出了事怎麽辦?”

單鈺一怔,微微苦笑。

昨日見他深夜未歸,單鈺差了人去尋,回頭接小廝稟報,薑大縣令吃了酒高興,跟一群紈絝公子哥兒們搖頭晃腦地聽著頭牌姑娘唱曲兒,懷裏頭溫香軟玉地那是一個自在,哪還管什麽回郡王府啊?

單鈺無法,又不能強行將人帶回,以防驚動王府鬧出笑話,就讓小廝在外麵候著,發現不對立馬向知府報告。

明明跟著他擔驚受怕,現在卻厚著臉皮怪罪下來。

單鈺知道此人生性執拗,不欲與他爭辯,隻得哭笑不得地向他下了矮樁道歉。

郡王召集議事,軍政要務涉及方方麵麵,品級越高管轄越寬,越是忙得廢寢忘食,品級低的就顯得無所事事。

曹知府管轄的長都府是整個西南最大的一片地,從早到晚帶著陸縣令參加大大小小的議事聚會不斷,完全沒時間理會兩個小縣令。

用膳時,小官員們還可以相互碰頭,交流信息,過後便各回各家。

閑暇時,單鈺都在郡王府的藏書閣翻閱卷宗,薑景清耐不住寂寞,時不時偷跑出去,見沒人盯他,這兩日越發囂張,連用膳都不見人影。

這天,曹知府召集三位縣令,簡要說明了下近期情況。

就在前幾日,不見神龍首尾的郡王終於在議事廳現身,同時還帶回了個天大的喜訊——郡王親自帶兵,首戰告捷,收複失地百裏,沉重打擊了南蠻長久以來的囂張氣焰。

此舉振奮人心,讓人拍手稱快。

因此,郡王欲乘勝追擊,一舉拿下南蠻,統一西南邊陲四國。

然而,文官武將的意見各有千秋,有的認為應當抓緊戰機,乘勝追擊,有的認為應當適可而止,休養生息,有的持觀望態度,不置可否。

“勞民傷財是大事,但統一四國卻可一勞永逸,郡王要充分掌握西南情況後才下決斷。明日辰時,郡王手下第一副將林江和其他要員前來議事,爾等旁聽,切記不可壞了規矩!”

曹知府的神色格外嚴肅,對三人好生敲打。他掃視一番,將目光鎖定在薑景清身上,深深地皺眉。

這兩日他雖然沒理會薑單二人,但早有隨從將兩人情況向他稟報。單鈺無論何時都規規矩矩讓人挑不出絲毫不是,但是薑景清就讓他失望了。

隻見薑景清眼下烏青浮腫,這是連日以來夜夜笙簫的結果。

“景清,聽清楚了嗎?”

薑景清身形一抖,抬頭見曹知府眼神嚴厲,神情不滿,心頭咯噔一跳,口中連連道是,眼角卻瞥了眼垂首不語的單鈺,疑惑叢生。

莫不是姓單的孫子給透的小信兒?

受了曹知府的警告,薑景清這日規規矩矩地待在住處。

知府們的住處優雅而奢華,向陽通風,獨立門戶,內部桌椅墨寶臥榻一應俱全,皆是上乘,外麵又有竹林樹蔭幽草隔檔,既可坐賞幽林,又能隱蔽藏私。

相比較而言,縣令們的住處就要樸素的多,簡簡單單跟一般的小客棧似的。

還是兩人一間。

“你倒是坐得住。”

薑景清在榻上翻了個身,挨了訓之後心裏頭一股子悶氣發不出來。

單鈺何嚐不知他在惱什麽,臉上笑容可掬假裝沒看見,“我性子悶,旁人不愛與我交談,也就指望和薑兄多說幾句。”

那倒是。薑景清翻了個白眼,之前以為他怯懦木訥不善言辭,沒想到裏子肮髒臭不可聞,誰跟他走得近誰就倒血黴。

薑景清翻身坐起,看著單鈺那一副人畜無害的臉,更加窩火,早知道就不跟這孫子一個房間了,但他現在無聊地發慌,隻能沒話找話。

“據說明日郡王手下第一副將前來,想必是個大場麵。”薑景清不由神往,接著不陰不陽道,“你之前在京城所見世麵更廣,怕早就看膩了吧?”

“景清兄折煞我了。”單鈺苦笑,“京都人才濟濟,我這樣的,放在人堆裏就沒了。在內閣也不過就是個打雜抄書的,哪裏夠得上資格去見識些個大場麵呢?”

“哦?”薑景清眼珠一轉,“你老師不是閣老嗎,他都沒帶你去見識?”

“老師門下弟子眾多,哪能輪得上我。”單鈺無奈地一攤手,隨即羨慕道,“相比之下,景清兄可就好多了,在我等碌碌縣官中出類拔萃,還有貴人提攜,小弟也就隻有羨慕的份了。”

薑景清對單鈺的羨慕神情很是受用,不由端著架子,心下又有幾分飄飄然。

單鈺不動聲色地喝茶,卻將薑景清的漂浮得意的模樣盡收眼底。

翌日,辰時

議事堂門口,眾人天不亮就早早地候著,排列整齊,身著朝服,神色肅穆。

單鈺品級最末,資曆最淺,站在最後,眼裏皆是眾人背影。

之前和薑景清說沒見過大場麵那是摻真拌假的,皇室裏各式各樣的大典甚多,近水樓台先得月,進入內閣之後他定是見識過的。

隻可惜,他都忘得一幹二淨,對接下來的場麵也不免有些好奇。

此時,左右兩邊發出小聲唏噓,打末的小官員兩眼放光,驚歎不已。

“來了,是西南鐵騎啊,郡王的虎狼雄師啊!”

哪個好兒郎沒有金戈鐵馬的抱負追求,征戰沙場的豪情壯誌?

饒是沉穩如單鈺,聽到了‘虎狼雄獅’四個字,也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內心的豪情和熱血,朝前麵隊伍望去。

獵獵飄動的烏黑旌旗格外引人矚目,旗上狼首獠牙畢露,刻畫栩栩如生,旗後大小旌旗林立,對稱排列,井然有序,眾位將士頭戴紅纓,身披盔甲,威風凜凜,步伐一致,一眼便能看出這是一支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隊伍。

看的讓人熱血沸騰。

“哇!竟然是郡王!連郡王都來了”旁邊一位年輕的縣官激動得兩眼放光。

單鈺定睛看去,帥旗之下,一男子披甲背戟,威風凜凜,與那日帶著濃濃的血腥味的殘酷野性和狂放不羈不同,今日的慕霆煬更加剛毅威武,隱隱有種渾然天成的王霸之氣。

戰馬嘶鳴,隻見那人勒住韁繩,利落翻身下馬,矯健有力的雙腿穩穩地踩在地上。

微微的震動震懾到每個人的心脈。

這就是率領虎狼雄師,大勝南蠻,威震四方的西南郡王。

眾人跪了一地,齊呼,“郡王千歲!”

隨從將士自動分為兩列,從左右兩邊將議事堂團團圍住,筆直站定之後將手中長矛垂直朝地一杵,端的是一派威嚴肅穆。

單鈺還想多望,卻見前人的背影微微一挪,將單鈺的視線擋個結結實實。

單鈺皺眉望去,僅是一瞬,也看清了薑景清側臉上的冷笑。他心裏暗暗編排,但麵上沉靜,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慕霆煬氣宇軒昂地朝眾人走來,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單鈺,自然將薑景清的小動作看在眼裏,當即微微皺眉。

他負手朝內堂走去,路過單鈺時,腳步略微停頓,眼見單鈺與眾人一般俯首稱臣,低眉順眼,心頭明朗,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邁著矯健的步伐進入內堂。

文官武將按照品級順序,尾隨其後。

陪同郡王前來的,都是副將林江等西南要員,單鈺跟著小官員進入內堂,眼裏飛快地掃視著眾人,忽然瞳孔微縮,停留於一人片刻。

他是...

單鈺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跟隨著一眾小官坐在離首席最遠的門口,他們連椅子都沒有,隻能跪坐在墊子上。

坐下後,單鈺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雙手穩穩當當地放在腿上,老僧入定般不動了。

反觀薑景清,此時還沒定下心來,到處東張西望,曹知府吹胡子瞪了好幾眼都沒察覺,直到陸縣令扯了扯他的袖子,才勉勉強強地坐了下來。

眾人入座後,便有隨從上前將竹簾放下,把七品以下的小官和其他大員阻隔,雙方隻能模模糊糊地看著個影子。

“肅靜——”首席隨從尖細的聲音打斷了竊竊私語,他清了清嗓子,“眾官拜見郡王!”

眾官齊齊跪拜,“拜見郡王。”

慕霆煬在侍從簇擁下從旁邊一側步入竹簾內部,麵朝一眾文官武將,坐定首席之位,以一覽眾山小之勢,沉穩地吐出兩個字,“平身。”

“謝郡王。”

單鈺跟隨眾人行禮,不知是否是錯覺,盡管隔著竹簾,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坐上之人的目光。

如同野獸逡巡獵物的目光。

待眾人坐定,林江與慕霆煬交換個眼神,清了清嗓子,宣布議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