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議事章程,先由西南地方的六部官員述辭,之後輪到較為重要的地方知府。其間,慕霆煬及其左膀右臂文武官員皆可打斷質問。

因此,陳述之人必將做好十足的準備,以免亮相出醜。

由於竹簾的阻隔,眾人看不清內堂是何般情況。就連裏麵的人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模糊。

沒多久,跪坐的門口的小官員們甚覺無趣,有的以袖半遮麵,打了個哈欠,有的腰酸腿麻,忍不住動來動去開始竊竊私語。

單鈺雙目微垂,八風不動地坐著,看似放鬆,實則豎起耳朵,放大了身體的每一個毛孔細細地聽著內堂講話。

之前他就充分見識過,內閣裏的人說話交流時都挨得很近,聲音放得很低,表麵顯得有涵養,實則是防止有人聽去消息,因此,他刻意將自己的耳力目力訓練出來。

如今可做到明察秋毫,細致入微,過目不忘,過耳不漏。

坐在一旁監督的隨從將每個人的神態動作盡收眼底,目光掃過單鈺,心裏暗自佩服這位麵如冠玉的年輕縣令,竟然能坐的如此沉穩。

不知過了多久,單鈺雙眸一怔,接著便見一名侍從將竹簾撩起,曹知府神色複雜,眉頭緊蹙地從內堂走出。

小官員們皆投以疑惑的目光。

“景清,單鈺,爾等隨我來。”

薑景清從未見過曹知府如此嚴肅,不由心頭一緊,和單鈺一同起身,跟隨其後。

三人經過竹簾,便收到內堂四座審視的目光。

在座的各位無一不是全西南要員,曹知府即使是久經考驗,此刻也不由緊張,他躬身拱手,“稟郡王,業安、平河縣令帶到。”

眾人目光平移到兩位年輕的縣令身上。

薑景清嚇的一個哆嗦。

單鈺麵上坦坦****,心如古井平靜,他聲如玉石,形似青鬆,拱手於眉,徐徐而至,說不出的優雅端莊,端的是才子風雅。

“平河縣單鈺,見過郡王、見過眾位大人。”

動作禮儀一如既往標準規範,賞心悅目。

有的官員滿意地撫須,小聲私語,“不愧是閣老帶出來的學生,隻可惜,唉..”

眾人又看向呆如木雞的薑景清。

曹知府輕咳了聲,薑景清才似夢初覺,手忙腳亂地行了禮,語速飛快道,“下官薑景清,見過郡王,見過大人。”

高下立見,對比強烈,群臣發出細微的嗤笑,有的官員甚至打趣地“哦”了一聲,故意問道,“薑大人是哪裏來的呀?”

座上群臣皆忍不住笑了。

薑景清頓時紅了臉,十分拘謹道,“業...業安來的。”

曹知府恨鐵不成鋼地睨了他一眼,臉上勉強擠出個笑容,道,“兩個小子年輕,讓眾位大人見笑了,下官回去定然好生教導。”

僅是最簡單的行禮竟天差地別,眾人嘴上不說,心裏卻對兩個年輕的縣令早已有了判斷。

林江悄悄看了慕霆煬一眼,隻見這位爺目光像生了膠水一般粘著單縣令,不動神色地調整了下坐姿,朗聲道,“平河、業安縣令既已帶到,眾位大人有什麽事情,問吧。”

群臣裏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率先發言,他朝薑單二人提了些許問題,其中有的格外具體實在。

薑景清的回答支支吾吾、含含糊糊,說了半天都不在點子上,不知所雲。

隻因他往日裏述辭全是假借他人之手,述職時全是照著念,根本就沒思考過具體含義,閑暇時又幾乎不看書不下鄉,和一眾紈絝玩的是不亦樂乎。

曹知府聽著都覺得頭疼,時不時打斷或者補充,到最後幾乎是他在作答。

白發老者皺著眉直搖頭,最後頗為不耐道,“方才兩個小兒不在,曹知府都已經說過了,議事時間有限,就不必重複了吧?”

曹知府隻得訥訥答“是”。

白發老者又朝單鈺道,“單家小兒,你來說說平河的情況。”

以前,閣老就時不時叫年輕的侍郎們旁聽答辯,單鈺對此輕車熟路,鍛造了一副銅皮鐵骨。然而單憑膽識還不夠,隻有學富五車,摸透情況才能有足夠的底氣去應對。

方才的問答裏,單鈺已經摸透了這位白發老者關注的重點,心中早就準備好了幾個重要情況和曆史典故作為論點依據。議事並非天馬行空,所論之事一定要達到某種目的。

單鈺定了定神,他掃視眾人,最後將目光鎖定在首席之位,才緩緩開口,“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單鈺聲音清澈明亮,如泉水叮咚。所述所論引經據典,博古通今。結合當地民情,格外生動形象,引人入勝。同時,也不乏將自己獨到的見解引入其中,讓人打心眼兒裏服氣。

他的講述遊刃有餘,信手拈來。慢慢地,不僅是白發老者,連其他的要員也忍不住來考考這位年輕的縣令。

內堂氣氛熱烈活潑,沒有了最開始的緊張嚴肅,那曹薑二人被晾在一旁不由尷尬,尤其是薑景清,感到格外難堪,恨不得挖個地洞給鑽進去。

單鈺講完,一名官員帶頭擊起了掌。

此人麵容俊朗,在一眾老臣中顯得頗為年輕,許是品級夠高,其餘要員不得不給他麵子,也跟著鼓掌。

單鈺朝他微微一怔,隨即報以感激的微笑。

眾人連連誇讚不已,“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年輕人大有可為。”

單鈺微笑道,“下官不才,不敢在眾位大人麵前班門弄斧,一些拙見,能得到眾位大人指點一二,便是天大榮幸了。”

“哈哈,講得好啊。”白發老者指著單鈺對曹知府道,“曹知府帶出來的縣令,好樣的!”

“吳老此言差矣。”對麵的武將朗聲道,“這人的手指都有長有短,怎麽都是好樣的呢?”

這話的指向太過明顯,眾人抿嘴竊笑不語。

薑景清聽聞更是無地自容,看著單鈺的眼神充滿了嫉妒憤恨!

“行了。”

慕霆煬沉沉開口,眾人皆收起了表情,垂首以待訓示。

“不論是年長也好,年輕也罷,在座的各位,都是為聖上排憂解難的棟梁之材,都肩負濟時拯世的重任,學無止境,一日不可廢,體恤民情,一日不可怠,務必時時警醒。”

“謹記郡王教誨。”眾人齊聲道。

軍機要務,品級不夠的官員不能旁聽,隨從領著單鈺二人退下。

慕霆煬灼灼的目光一直尾隨單鈺,直到竹簾放下,才不得已收回。

在內堂裏得到西南要員們的誇讚,單鈺可算是大大的出了一把風頭,風光無限引得其他小官員圍著與他寒暄,他麵帶得體的微笑,應對親和有禮,卻格外巧妙。

當然,也不乏有人拿薑景清做對比討趣

此時,薑景清正在知府住處,接受曹知府的責罵。

“平日裏叫你看書習文,都幹了些什麽?讓你看的那些書,你都讀到狗肚子裏去啦?”曹知府怒發衝冠,順手將茶杯甩在地上摔的粉碎,抖著手指著薑景清數落個不停。

薑景清是知道曹知府的脾氣的,這會兒他再是憋屈冒火,也得硬著頭皮等曹知府的火氣發完。

足足一刻鍾過去,見曹知府終於罵得沒詞兒了,薑景清帶著討好的哂笑給他奉茶,“舅舅,都是外甥不好,你別氣壞了身子。”

“看看你這幅樣子,一旦有錯動輒撒嬌耍賴,是我對你太過於縱容!”曹知府狠狠地歎氣,“你看看人家單鈺...”

聽到“單鈺”二字,薑景清臉上的笑容便掛不住了,“他就是個頗有心機的小人!”

曹知府嘲諷地冷哼一聲,“我看他,遲早比你強。”

這句話觸動了薑景清的神經。

“舅舅!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這兩年在曹知府的幫助下業安縣人壽年豐,儼然一副太平盛世,年年考核位居首位。不說有這番功績在前,光憑和曹知府這層娘舅關係,分明就是老天爺賞飯吃。

再過不久曹知府就期滿調離了,到時候他肯定是要跟著去的,但是萬一姓單的從中作梗...到時候曹知府走了,他一個人孤零零在這裏就可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曹知府白了他一眼,當了他多年的舅舅,撅著屁股就知道他要放什麽屁,此刻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擔心什麽。

他呷了口茶,理都不理他。

薑景清不死心地又道了一聲“舅舅!”

曹知府重重放下茶杯,“管好你自己。”

“單鈺那小人...”

“回屋!”

薑景清躬著身子,悻悻地退了出去。

同大小官員們禮數周全地寒暄完,單鈺才脫身回房,可是緊閉房門推都推不開,他心中暗自腹誹薑景清小人善妒。

正當要另尋一間屋子安置時,卻見一名隨從上前,恭敬道:“單大人,我家大人有請。”

單鈺打量著隨從的衣著,腦海裏對所謂的“大人”有了猜測,他向隨從躬了躬身,笑吟吟道,“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