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位將軍三三兩兩地走出了帥營。

起先還有些擠的營帳一下就空曠了不少,凜冽的寒風掀起了簾幕,刺骨的冷意逐漸將這個空曠的營帳侵占,倒映襯了幾分帳中的男人。

他雖然坐在光線最好的位置,宛如神祇一般,臉上卻帶著千年不化的寒冰,僅是一眼,都讓人覺得冷,無關人員此時都出去了,隻剩下林江。

“他從宰龍大營回去了嗎?”慕霆煬驀然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壓抑。

林江亦是眉頭緊鎖,暗啞的聲音裏透出一絲緊繃,“已經回去了...”

“沈天順那邊怎麽樣?”

“他將糧草劫走,我方的人正在抓緊時間找尋糧草,一旦...”

“我是問你,沈天順有沒有繼續為難單鈺?!”

慕霆煬的聲音陡然提高,林江怔住了,半響,才道,“已經反複告訴許義了,必須要和單鈺取得同盟,有您給的帥印和大劍,沈天順要殺要剮,也不是那麽容易得逞的事。”

林江看著陰沉不語的慕霆煬,不知道剛才的話聽進去了幾分,又焦急道,“如今糧草的事太急迫了,沈天順已經狗急跳牆,如果沒有我們沒有辦法拿出糧草,將士們隻能...”

糧草的問題,既是最容易出現的問題,也是極為嚴重的問題,林江想不明白,這個時候,慕霆煬腦子裏還在想什麽。

他身體上還帶著傷,卻依然固執如我隱瞞了所有人,不顧勸阻地跑到伏牛來,現在隻怕傷勢會進一步惡化,到時候該怎麽辦,他真的很想問一句,單鈺走了,他是不是就要跟著瘋了。

良久,慕霆煬似是找回了理智似得,聲音平靜得不再帶著陰沉,但說出來的話卻是足夠血淋淋。

“糧草要是沒了,就把鄧言知殺了,對外宣稱,他私吞了糧草。”

林江深深地看著慕霆煬,艱難道,“一定要這麽趕嗎?如今是最冷的冬天,雖然伏牛也會遇到同樣的困難,但形勢對我軍更為不利,何不等到明年開春...”

“我等不了!”慕霆煬怒道,“他不在我的身邊,我等不了!”

“普天之下,他哪裏不能去?!”

這句話似乎一下把慕霆煬給激著了,他圓目雙瞪,一拍桌子騰地站起,“他哪裏不能去?!”

林江看著他這個樣子,一下就後悔了。誠然,慕霆煬親自來指揮作戰,用兵如神的他固然帶來了勝利,可是也把晟軍推向了極致的瘋狂邊緣。

慕霆煬用最殘酷的方式,激發出了晟軍最殘忍的一麵,好像帶出來的不是一群士兵,而是一群殺戮的野獸。

就比如要殺鄧言知一樣,雖然此人死不足惜,但是他完全可以將其就地正法,而不是為了激發將士們的血性,把他完全利用幹淨。

慕霆煬緩緩地站起身來,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光線的照射,籠罩出一片陰影,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林江。

“普天之下,他哪裏都能去的話,我就拿下普天。至少這樣,他還在我的掌控之中。”

林江早就揣度出了慕霆煬問鼎之心,但他怎麽都沒有想到,慕霆煬居然會對單鈺在意如此,他忍不住想,如果是單鈺阻止他奪權的話,慕霆煬是否也會答應?

他深深地埋著頭,重重應下之後,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慕霆煬身體虛軟地緩緩坐在位子上,許是因為方才的發怒,身上的傷口似是又裂開了,浸透了雪白的繃帶,帶來一陣不眠不休、不依不饒的鈍痛。

但身體上傳來的痛楚似是減輕了心裏上的痛苦,時至今日,慕霆煬隻要一想起那天晚上,走得決絕而利落的單鈺,心裏忍不住就一陣絞痛。

這人就是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嗎?就在他費勁所有心機,傾盡所有去保護他的時候,他還是頭也不回地說走就走了,當時明知道那酒裏下了藥,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一口幹的呢?

慕霆煬重重地捏著繃帶,血液順著皮膚緩緩流下,帶來濃濃的血腥味,砍傷他的那些人早已問斬,但這傷口似乎是由單鈺親自帶來似的,怎麽都好不了。

他有些嘲弄地想,他把單鈺關了那麽多天無法反恐,那天晚上單鈺是親眼看見他被砍傷的,不知道當時他的心裏是不是會好受一點,痛快一點呢?

溫樂佳將幕簾掀開的時候,正看見慕霆煬這般要死不活的痛苦樣子,他自己也是頗為煩惱和後悔,他甚至懷疑給李軒寧藥,和最開始給慕霆煬藥是不是對的。

但是,他實在不忍心看到摯友如此痛苦的樣子。他緊了緊身上的藥盒,朝慕霆煬道,“該上藥了。”

慕霆煬似是沒有聽到似得,紋絲未動,溫樂佳也早已見慣不怪,他熟練地解開慕霆煬上衣,看到被浸紅的紗布,忍不住罵道,“你瘋了嗎你,你是不是又動怒了?!”

慕霆煬充耳不聞,溫樂佳氣的想甩手走人,但理智卻深深將他拉住,嘴裏忍不住叨念,“我早就告訴你,你傷勢未愈,就不要勞神勞命地帶兵作戰,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是嗎?”

慕霆煬沉默以對,溫樂佳也懶得費那個口舌,反正這些話他都已經說了無數遍了。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地跑到戰場上來,結果給這人醫治的時間,遠超了其他將士。

正當他全神貫注地給慕霆煬換繃帶的時候,卻聽慕霆煬再次道,“再給我一顆藥吧。”

聽起來似是入了迷似得,溫樂佳咬牙切齒道,“你想都別想。”同樣的錯誤,他不可能再犯第二次了。

慕霆煬凝視虛空許久,才喃喃道,“我不是給他吃,我自己吃。”

是不是忘記了這個人,他就可以不用這麽痛苦?當時給單鈺吃下藥了之後,他會不會就要好過一點?

溫樂佳盯著他看了許久,艱難咬牙道,“不行!”

慕霆煬臉上居然出現了失落。

溫樂佳此生絕對想不到,慕霆煬臉上居然會出現如此愚蠢的表情,但他現在也沒有什麽心情嘲諷他,他愣了半響,最後加了一句,“至少,現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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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楚驍澤可能通敵之後,沈天順私下又讓人去仔細探查,得到的情報與他想向的差距不大。

倒不是說真的就查出了如山鐵證,而是單鈺在他心裏種下了楚驍澤叛變的種子之後,不論楚驍澤做什麽都會給他這樣的感覺。

得知消息以後,這幾天更是愈發囂張,明裏暗裏向許義和單鈺的下級表示,他們的頭兒都已經聽他的話,他們最好是乖乖地聽從他的指示,否則便是吃不了兜著走。

袁瑞被單鈺攆出的事情在軍中傳得沸沸揚揚,軍營裏甚至人心惶惶,不知道究竟應該怎麽辦,有些投機之輩趁著此時,趕緊向沈天順示好,以後在沈天順得道之時,他們也可以跟著升天。

這無疑是極大地討了沈天順的歡心,在軍營裏呼風喚雨的權力給了他極大地快感,整個人如沐春風,走路都是帶著一股勁兒。

這天,單鈺正在軍營裏批閱要傳遞的文稿,許義進來的時候,單鈺正在閑適地自己磨墨,他不滿地皺眉,“那沈公公竟然連一個侍從都沒有給你留嗎?”

單鈺笑了笑,“不僅沒留侍從,連事情都少了許多。”拜沈天順所賜,有些重要的文稿被他截取直接批閱,落在單鈺手裏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

許義冷冷笑道,“書都沒讀幾天的閹狗,居然還要批閱軍中文稿,看得懂嗎他?”

單鈺也不惱不火,笑眯眯地給許義斟茶,沈天順自取滅亡,他難道還攔著不成?

“糧草的大致方向,目前已經明確了。”許義將熱茶一口牛飲,眼睛亮晶晶的,“糧草就在當地,隻是現在還沒查到隱藏的位置,不過也都是時間問題了。”

“伏牛前線也是時間問題。”單鈺不免有些擔憂,“郡王...他們糧草夠嗎?”

“此事林江副將也給我通了消息,要求我找到糧草之後,不要聲張。”麵對單鈺不解的目光,許義解釋道,“前線為了盡快拿下伏牛,已經...做好了準備,糧草如果沒有按時送到,就要殺了鄧言知,以泄眾怒。”

“為何要殺他?”單鈺更加不解了。

“副將沒說。”許義無意識地摸了摸手腕,眼眸深深,“或許...是郡王為了逼出將士們的血性,畢竟...郡王此次風格與以往太不相同了,巴不得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伏牛氏。”

單鈺聽得冷汗連連,慕霆煬這是瘋了嗎?這是他能夠說結束就結束的嗎?一陣莫名的恐懼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

他握了握拳頭,臉上盡量保持正常的表情。

許義沒有注意到單鈺的異常,又繼續道,“還有一個重要的消息。”

單鈺眉心一抬,投以詢問的目光。

許義湊近了他小聲道,“據說,沈天順要準備撰寫密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