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常二人高馬大的,但其實慫得很,路從輕飄飄一句話就將他唬住,他哪敢真的告狀去啊,誰不知道路從那小子不服管教,他老子根本就管不住他,真要把路從惹急了,他還真能說到做到,反正這挨打的滋味兒不好受,他可不敢給自己找麻煩。
常二捂著肚子回到家裏頭,臉色慘白慘白的,他媽一見就問他是怎麽了,他扯謊說是拉肚子,到底沒敢說實話。
從那天之後,許妍再去放牛就發現沒有常二跟著了,雖不知緣由,但心裏總算鬆口氣。
五月份,蘭市這邊的氣溫已經進入到比較舒適的狀態,溫度適宜,天朗氣清。
那時候村子裏很少能見到汽車,沒有尾氣汙染,空氣也格外清新,尤其離家十幾裏地的荒甸子上,除了一望無際的青青綠草,就是埋頭吃草的牛群。
許妍一個人在牛群之外,甩著趕牛的鞭子,時不時的望望天空,體會當下這一時刻的安靜。
那個時候放牛,為了解悶,許妍有時就會帶上一本書來看,那書就裝在斜挎在肩膀上的布袋裏,那是她上學時用的書包,軍綠色的,已經有些破舊了,包裏隻有一本書,連點吃食都沒有。
不過有書看已經是極好的了,畢竟那可以充作精神食糧。
許妍的精神胃口很大,她看的書很雜,幾乎什麽類型的書都會看一些,隻要家裏有的,隻要能買到借到的,無不感興趣。
她看過《水滸傳》《西遊記》《英雄大八義》還有《三毛全集》等等
很多的書已經記不清名字,但就是這些書喂飽了許妍的精神。
……
這天說變臉就變臉,白天從家裏出來時還是晴空萬裏,等許妍趕牛回去的時候,從東邊上來的烏雲漸漸籠罩了頭頂的整片天空。
她趕著牛,心裏焦急,不知這雨什麽時候下起來,淋雨的滋味兒並不好受。
不過興許是老天爺憐憫她,等她緊趕慢趕回到家裏時,雨點才落下。
等到了天色昏沉,外麵雨勢大了起來,整個世界仿佛隻能聽見震耳欲聾的雨聲,在屋子裏說話,都要吼著說,否則聽不見。
晚飯劉蘭沒吃,說是不太舒服,許妍哄了半天,也沒成效,本想問弟弟妹妹,是不是白天她不在家時家裏又發生什麽事,惹她媽心煩,可轉而想起,許妙白天在學校上學,許良定也不會本分待在家裏,問了也是白問。
到了夜裏,外麵雖然風雨大作,但畢竟是五月份的天已經不算冷,劉蘭在被窩裏躺著,卻還蓋著厚厚的棉被。
許妍在裏間屋子始終不放心劉蘭,聽見她猛地咳嗽了幾聲,就從炕上跳下去,過去看她。
劉蘭聽見動靜,就啞著嗓子說:“給媽拿口水。”
許妍應聲去廚房倒水,她扶起劉蘭喝一口,見她麵色潮紅,喘著粗氣,覺著不大對勁,探手去摸她的額頭,心下一驚,“媽,你發燒了!”
劉蘭喝完水又趕緊躺回被子裏,“嗯”了一聲也沒說別的,像是燒糊塗了。
許妍這下急起來,趕緊去找藥,結果找了一圈,一粒感冒藥也沒找到,這才覺得不妙。
自許妍懂事起,劉蘭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大好,再有之前喝藥自盡的陰影在那,每回見她生病,許妍腦袋上就像懸著刀尖似的,心裏慌得很。
外麵雨勢未減,許妍望著外麵,心裏焦躁極了,她過去再看劉蘭的狀況,發覺她比之前燒的更糊塗了些,偏生這會兒她爸和許良都不在家,連個能依賴的人都沒有。
她急了半刻,覺著不能再等,就到裏屋去叫許妙,“妙妙,你給媽洗個涼毛巾給她降降溫,我出去找大夫。”
許妙一看外麵的雨,就擔心的看著她,“姐,雨太大了,你怎麽去啊?”
“怎麽去也得去,總不能看媽病著不管,你在家裏好好照顧她,毛巾熱了就再用冷水洗,堅持到我回來,聽見沒?”
許妙點點頭,臉上表情糾結,像要哭。
許妍來不及叮囑更多了,她拿著手電,又找到一塊塑料布披在身上,在脖子上打個結,然後從屋裏跑出去。
大夫的家在許妍之前去看電影的那個村子,路程按平時說不算遠,但眼下情況緊急,即便跑著去跑著回,也怕耽誤事。
好在許良的自行車在家裏,她過去騎上就走。
村裏的路被大雨衝洗的泥濘不堪,自行車的軲轆時不時的陷進去,她左手握著手電筒照明,還要握著車把,冷不防的壓過一個車轍的印子,沒有掌握好車把,就連人帶車的整個摔出去。
她摔在地上,泥巴糊了一身,兩個掌心上也全是黑泥,平時許妍最愛幹淨,眼下卻也顧不得什麽了,她從泥地裏爬起來去扶自行車,這時候有一束光從後麵照過來,大雨中,有一道清晰可聞的聲音帶著一點不確定的問:“是許妍麽?”
許妍起身,拿著手電筒照過去,看到穿著雨衣的路從。
雨幕之下,手電筒冷白的光亮照著他頎長的身影。
盡管許妍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但也無可避免了。
她不說話,再去扶自行車,身後卻有急促的腳步聲靠近,路從攔在她麵前,語氣裏帶著少有的急切詢問:“這麽大的雨,你幹嘛去?”
許妍心裏焦急,解釋的語速也急,“我媽發燒了,我去找大夫過來。”
路從先是緊緊皺了下眉,而後二話不說的去抓她的車把,“你回去,我去幫你找。”
許妍有些驚訝,但也無心思考其中緣由,隻是下意識覺得旁人沒有義務幫忙,“不用,謝謝你,我自己去就行。”
“你去什麽去,天這麽黑,雨這麽大,萬一出點什麽事怎麽辦!”路從突然吼起來,雨聲那麽大,他的聲音卻格外真切。
許妍被吼得愣住,路從卻直接搶過她的自行車,“你趕緊回去照顧嬸兒,我一定把大夫給你找來。”
一道白晃晃的閃電將漆黑的天空割裂成兩半,夜色在那一瞬間被照亮幾分,她看著路從頂著風浪,使勁兒蹬著自行車的背影,淚水悄無聲息的落下來。
在他還未行遠的那一刻,許妍忽然大聲喊出,“你小心一點。”
沒有回答的聲音,不知他是否聽見。
許妍回到家中時,許妙正坐在炕沿邊上看著劉蘭,平日裏,她一向睡得早,熬到這個時候已經困得直點頭。
聽到房門一響,許妙先是一驚,嚇得清醒了幾分,等看到是許妍時,一顆心才穩穩放好,“姐,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大夫呢?”
“我……我遇上了路從,他說他幫我去找。”
許妙一張小臉上盛放出笑意,“路大哥真好。”
怕她再多說什麽,許妍趕緊問:“媽怎麽樣?”
“還是糊裏糊塗的,但是我一直在給她降溫,感覺她好些了。”
“那就好,那就好。”
許妙這才注意到她身上全是泥,“姐,你摔倒了?摔沒摔壞?”
“沒事,沒摔壞,我去洗洗。”
雖說路從跟她保證一定會把大夫找來,但許妍始終不能放下心來,就時不時的向外張望,隻是夜色濃黑,什麽都看不見。
半個小時後,外麵的雨漸漸小了,天地之間也平和了許多。
許妍又探了一下劉蘭的額頭,見她雖然不似之前那麽燒,但人還昏昏沉沉的,她擔心的緊,正要拿著手電去外麵看看,這會兒聽見外麵有了動靜,片刻,房門開了,許妍見是馬大夫,就趕緊迎了出去。
“馬大夫,我媽發高燒了,你給看看,打一針吧。”
這大雨夜被折騰出來,馬大夫看著不怎麽高興,跟他說話也不理人,進門就將藥箱放在炕上,從裏頭拿出水銀的體溫計,拿在手上甩一甩,這會兒才開口,“把這個給她夾上,會嗎?”
許妍忙點頭,“會的,我來。”
把體溫計夾在劉蘭的腋下,許妍騰出思緒,忙讓出地方,請大夫坐下。
她想起路從,這會兒沒見到他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直接回家去了,心裏有感激的話要說,許妍躊躇片刻,到一旁拉著許妙低聲說:“我出去看看,很快回來,你看著點媽。”
“知道了姐。”
她拿上手電筒出了門,外麵的雨現下已經停了,手電筒的光一晃,她看見路從還在她家院子門口那站著,路從身上的雨衣已經不見了,裏麵的衣服被雨澆透,薄薄的布料貼在前胸後背上,他倚靠在木頭柱子上,歪著頭點煙,聽見腳步聲,抬頭看過來,“嬸兒怎麽樣了?”
“大夫在給她量體溫,應該會打一針吧。”
“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路從安慰許妍。
她看著路從身上沒有雨衣,忽然想起方才馬大夫進門時是穿著雨衣的,現下想來,是他把雨衣給馬大夫穿了。再一看他全身濕透的樣子,許妍心裏一陣酸澀,想起之前自己對路從態度不好,又總是躲著他,就覺得慚愧。
“你進屋來暖和一下吧,淋的這麽濕會感冒。”
路從渾不在意的搖搖頭,嘴角還扯了個笑,“我皮實,不容易感冒,你回去吧,我抽完這根煙回家換身衣裳再過來,馬大夫是我接過來的,我得給人家送回去。”